30

第30章

“上過藥了嗎?”婉妘看着他,在紙上寫下。

他忙寫:“上過了,都已好了,你看已結痂了。沒什麽大礙,習武之人都會有的。”

婉妘抿了抿唇,又想寫“你曬黑了”,可覺得太過煽情了些,又忍住了,又問:“買馬順利嗎?”

“順利!除了中間遇到山賊,一切都順利,馬都趕到京城來了,安置在郊外的莊子上。對了,我還給你挑了一匹小白馬,等你有空了,可以去瞧瞧的。”

他邊寫邊笑,眉飛色舞,寫的字兒也眉飛色舞。

婉妘跟着笑:“什麽樣的?”

“大概……”他放下筆,站遠了些,比了比自己的胸膛處,又快步走回來,“大概這麽高,還是匹沒長大的小馬,毛發順滑,摸着很舒服。”

他腦子裏的詞兒太少,沒法形容,看着婉妘期待的目光,硬着頭皮接着介紹:“牙口也很好,能吃能睡。性子還溫和,像你一樣……”

婉妘:……

他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急忙打了自己嘴兩下,急急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婉妘奪過紙:“我知曉。”

一陣沉默後,季聽雪找了個話頭:“小馬養在郊外的莊子裏了,你何時想看,我可以帶你去看。”

婉妘沒有拒絕,她也想去看看,但真的不知有沒有這個機會。

“鄯州好玩嗎?”她問。

“還行,那邊有很大的草原,天很藍,到處都是小商戶。”季聽雪從懷裏摸出一沓畫紙,“我想讓你看看,就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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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妘接過畫紙,小心翼翼撐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季聽雪臉又紅了:“畫得很難看嗎?”

“不是。”她依舊笑着,臉頰粉撲撲的,“很有特色的畫,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季聽雪有些小得意:“是嗎?”

“嗯。”她指了指畫上兩只生物,“這是什麽?”

“馬……”

婉妘又笑了:“畫得挺好的。”就是不太像馬,像什麽呢?她也不知曉,世上應當沒有這樣的動物。

“我畫得不好,有機會你要親自去看。”

“好。”

季聽雪揚起笑顏:“我這段時日出去買馬,賬都是亂的,徐拯也不肯幫我記,他說你會,讓我來請教你。”

“略懂一些,你拿來我看看。”

“都記在紙上,夾在賬本裏,出門時沒帶,等晚上我拿來給你看。”

“好。”

似乎是找不到什麽話說了,紙放在窗沿上,沒人再動過。

婉妘頂着窗縫外炙熱赤誠的目光,垂着頭,看着紙張上歪歪扭扭的字兒。

她覺得這樣有些尴尬,又不想催人走,便找話說:“那往後幾日,你還要離開京城嗎?”

“暫且不走了,這回拉過來很多馬,先賣完了再說。接下來這段時日都不出京了,最多在郊外走動,晚上有空閑過來。”

她沒叫他來呀。

婉妘面頰有些發燙,不敢再往下說,又換:“那山賊你們可妥善處置好了,會不會來尋仇?”

“都處置好了。晚回來幾日,就是去山上将他們的老巢給絞了,周圍也都掃蕩了一遍,沒見有殘餘才敢回來的。”

婉妘微微點頭:“那你打算……”

“娘子娘子!殿下往這裏來了!”

婉妘一怔,驟然回眸,看向門外的人影,強裝鎮定:“我知曉了。”

“來通傳的小侍女說殿下臉色不太好,娘子您注意一些。”

她應了一聲,回頭看向窗縫外的少年。

少年嘴角還頑強地揚着,眼中的雀躍與欣喜卻漸漸消退。

婉妘避開眼,不知如何面對他。

他卻鎮定,在紙上快速寫下“那我先走了”幾個大字,便帶着紙筆消失在原地。

婉妘不知他去哪兒了,也沒心思往外看,整理整理衣衫,往外室走。

剛推開內室的門,便瞧見疾步而來的聞翊,她心中并不慌亂,只是有些凄然,上前緩緩行了禮:“見過殿下。”

聞翊瞥她一眼,渾身上下的那股憤然消散不少,微微将她扶起,淡淡道:“許久沒來見你了,路過崔府,便想着進來看看。”

她神情也淡淡的,端了杯茶過去,站在一旁候着,不說話了。

聞翊火氣騰得一下又起來:“你就這樣不想跟孤說話嗎?”

婉妘從容跪下:“婉妘實在不知殿下這話從何說起,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殿下責罰。”

聞翊捏住她的下颚,微微擡起,雙眸凝視着她:“你當真不知?”

她眼神并無閃躲:“當真不知。”

“你與徐家老三是何關系?我本不欲闖進內院,可我聽人道,你與他常常見面無話不談。可你面對孤時,要麽不置一詞,要麽婉言相拒。”

婉妘心中微微一怔,神色倒是自若:“不知殿下這話從何聽來的?未免也太過好笑了些。且不論我與徐家表兄如同親兄妹,就說我與他相見,今年也不過兩次。崔家與徐家姻親,若一年連兩次都見不到,未免太奇怪了些。”

聞翊臉色稍霁:“那相談甚歡呢?”

“親戚坐在一起不說話,難道要當啞巴嗎?”婉妘大着膽子反問。

聞翊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牽住她的手,将她扶起來,拉進懷裏:“好,我暫且信你說的,不過,往後我再不想聽到這樣的話了。”

她覺得這話太過無理取鬧,不想理會,又不想連累徐拯,只輕輕應了一聲。

可聞翊竟以為她是被誤會,生氣了,在耍小性子。聞翊還從未見過她這樣,一點兒也不生氣,只覺新鮮,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是我誤信他人,別生氣了,嗯?”

婉妘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想躲,又怕被察覺什麽。

她的确和徐拯沒什麽,但和別人有什麽。她不敢保證今日若聞翊質問的是她和小公爺,她還能如此鎮定。

心慌得厲害,聞翊要抱她,要親她,她動都不敢動,眼見着那只手已經要朝她衣領處去時,門外又傳來喚聲。

“殿下,宮中還有事務要處理,得早些回去。”

是随行的嬷嬷,應當是怕他們在房中做出什麽,故意出聲提醒。

婉妘如蒙大赦,彈跳脫身,退了幾步,恭敬道:“殿下若有事要忙,不若早些去,莫要耽擱了行程。”

“好。”聞翊朝她逼近,牽住她的手,“的确也是路過,宮中還有要事,等過兩日閑了我再來看你。”

“是。”她垂下眼,佯裝自然掙脫,往前走去引路,“我送殿下出門。”

聞翊沒有多想,笑了笑,随她一同出了門。

外頭有人在,聞翊沒再動手動腳過,又叮囑幾句便走了。

看着人出了門沒有要回頭的樣子,婉妘松了好大一口氣。扶着門回到內室後,她迫不及待推開後窗,往外探頭看了一圈,但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小公爺應當已走了。

她心中盤旋着這一句,頹然落入木椅中。

小公爺應當已走了,是何時走的,有沒有聽見些什麽?

她心裏在意得不得了,明明早已約定好只是朋友,為何她會那樣在意他的看法。她無法騙自己了,從來不是什麽好友,她就是借着好友的名義,綁着小公爺和自己私會。

她甚至無法想象,若今日聞翊發現的是她和小公爺,她該怎麽辦。她的确是做錯了,明知自己與小公爺絕無可能,卻不想放過這唯一可以與他相見的機會。

“娘子,你還好嗎?”門外春雨在問。

“我無礙。”她緩緩起身,走近多寶格上的觀音像,站在它三步之外,遠遠看着它。

就當他是一尊觀音不好嗎?為何偏偏不甘心,非要貪圖這片刻的歡愉呢?除了這片刻的歡愉,他們還有什麽呢?

她伸出指尖,顫顫巍巍往前去,停留在觀音前,終是沒有觸碰。

除了這片刻的歡愉,什麽都不會留給他們。

傍晚,她被叫出去喝了碗湯後,便一直坐在木椅上,看着對面的窗。

窗依舊開着,沒有關,夕陽斜斜漏進屋裏,在地上留下光束。

她就這樣一直等,等到天黑,人影從天而降。

兩聲鳥鳴傳來。

她起身,走過去,少年清透的嗓音傳來:“為何不關窗,天冷了,當心着涼。”

“嗯。”她鼻子酸得厲害,險些落下淚來,“不是要我看賬本嗎?”

“對,我都帶來了。”少年從懷裏摸出一包東西,往窗縫塞進來,接着推了推窗子,将窗縫縮小了些。

月光也随之暗淡,這是他第一次動這扇窗。

婉妘垂着眼,躲在窗棂映照的陰影下,接過包袱,拿出裏面零散的紙張,一張張翻開。紙張上寫了日期,還寫了數字,她問一句:“這是這一日所花費的銀兩嗎?”

“是,我是到了鄯州要花錢時才想起來要記賬的,這上面記得應當都是買馬的銀子。”

“上面記了兩個。”

“噢噢噢。”他又從懷裏摸出個吊墜,“那就是買這個墜子時,随手記了一下,不用管的。”

婉妘下意識擡眸,看見那顆像水滴一樣的墜子。

“我也不知這是什麽做的,覺得好看就買下來了,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送給我的?”

季聽雪又點兒緊張了:“你不喜歡嗎?”

婉妘很久沒出聲,只盯着手裏的賬單發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小公爺,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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