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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04-25 01:45:16 字數:13338
口琴聲和風筝或許已被何旖旎遠遠抛在身後,但風卻對她緊追不舍,連帶的,阿騰那頭長發随風翻揚的畫面也停留在她的腦海。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緊跟在她身後。
唐秘書--唐依娜!她究竟是從哪裏竄出來的,何旖旎并不清楚,可是就在距離小鎮不違的橋畔,她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種離別的場面,的确教人印象深刻,對不對?」唐依娜微笑着。
何旖旎充滿防備的瞪視着眼前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并再次驚豔于她那異于平日的妝扮,看起來是那麽明媚動人。
何旖旎懷疑着她出現的動機與日的!
「是大陶叫你跟蹤我的!」她心虛的胡亂猜測。
唐依娜突兀的笑了、笑得好暧昧。「沒想到你把大陶想得那麽卑鄙,嚴格說起來,大陶或許有些卑鄙,但他還不至于那麽神通廣大。」
何旖旎不懂唐依娜究竟吃錯了什麽藥?在陶健方面前她一向唯唯諾諾、必恭必敬的,如今她竟開口說他「卑鄙」?或許,這正是人心險惡的地方。
話又說回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被唐依娜撞見她在阿騰床上的那一幕以後、她擔心的是唐依娜以「險惡」的手段破壞她利陶健方的婚姻,也因此,何旖旎不得不開門見山的問問唐依娜出現的原因與目的。
「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
「別那樣看我。」停住笑聲,唐依娜回瞪她。「我曉得大陶很為你那對柔情似水的大眼着迷,他總形容你的眼睛沒有野氣,溫柔得像能滴出水似的,可惜那對我起不了作用。我來是因為我正好休假,而我的家又恰巧在這小鎮的部落裏,葉先生的雇傭答娜,則是我的表妹。」
哇!原來答娜是唐依娜的表妹,難怪她們的表情有些神似。可是,為什麽淘健方會和唐依娜提起關于他倆的事呢?陶健方可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難道,這其中另有秘密?
「大陶和你--香港之行還順利嗎?」她問着,原意是轉移話題,使氣氛輕松一些,沒想到竟問出了弦外之音。
「還好!」唐依娜答得簡短,表情卻略顯不安,但她很快的恢複鎮定。「答娜說那位葉先生長位言人,可是魅力十足,我表妹開口閉口都是葉先生,也難怪她的未婚夫那達會醋海興波。可是你……我真是無法想像。在大陶的心目中,你一直是冰清玉潔的女神,他那麽呵護你,把你捧得這麽高……你怎麽可以在婚禮前,躲在這個山間小鎮和其他男人……」唐依娜的語氣近乎撻伐,眉宇卻鎖着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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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旖旎能感覺出她的激動,可疑之處也在這裏。如果事不關己,根本不可能表現得這麽激動。而唐依娜平日的形象是十分端莊的,平時何旖旎鮮少有機會和她相處,即使偶爾見面,她的模樣也一直都是客套且謹慎的,何旖旎從未見過她以這種姿态出現,也因此她驀地驚覺到--唐依娜和陶健方之間必定有些什麽!不然,唐依娜不可能糾結着那麽多的愁苦與無奈。
雖然有點後知後覺,但她直覺不會錯認這種感覺,而正因為如此,她決定對唐依娜說明她與阿騰之間的牽扯,當然,連帶的,她也想從唐依娜那兒挖掘出她與陶健方之間的關系。
「葉騰不是其他男人,他是我曾經的一段!」終于說出口,何旖旎感覺輕松許多。
「我實在不懂,如果你還愛着葉先生,為什麽又要和大陶訂婚?如果你不愛葉先生,又為什麽和他上床……」
「事情的發生有時是沒有邏輯的,十天前,我上山來,為的是一份自以為不再是愛情的同清,誰曉得相處了十天之後,我竟再度擁有原以為早已走失的天真與情懷……」
直視唐依娜,何旖旎沒有後悔對一個陌生人傾吐她與阿騰的事。
人類友誼的培養是很奇特的,或許正因為何旖旎的率真,唐依娜那原本充滿怨憎的敵視眼神變柔和了,仿佛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陷在情感糾葛的痛苦。
「我想,人類真的不适合被稱之為理性動物,因為每個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時候……可是像大陶那樣的男人,一旦發現你并不符合他的期望,那麽,你會在瞬間察覺--在他心目中,你什麽都不是!就某些方面而言,大陶或許根溫柔、很體貼;可是,另一方面,大陶他……既現實……又絕決。」
唐依娜未幾句話說得好辛苦,仿佛不只在警告何旖旎,也像在警告自己。
「你似乎很了解大陶?」何旖旎疑惑的問。
「我跟了他很多年了!」
「是嗎?」她搜索着唐依娜臉上的表情。「從剛剛到現在,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對大陶也有過許多不理性的情不自禁?」
唐依娜的臉倏地變白了,「你誤會了!」
「我不認為我誤會什麽,你和大陶的關系并不尋常,對不對?」
「已經結束了,你根本不用擔心!」唐依娜低語。「我擔任了大陶将近四年的秘書,我們的關系發生在兩年前,在你和他相識之前,不過大陶一開始就言明,他不可能愛上我,更不會娶像我這樣的女人進門。」
何旖旎猛膠大眼睛看着唐依娜,即使心裏早有數,但一經證實,還是難免震驚。更教她吃驚的是,看來唐依娜對陶健方用情很深。
「可是,你卻愛上了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是?即使他要的只是露水姻緣!」或許因為同為女性,何旖旎開始為唐依娜打抱不平。「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讓他這麽對你?既然他不愛你,你怎麽可以忍受……」
「我知道我很傻,可就算沒有愛,情欲還是存在的--你對葉先生,不也是這樣。」
「那不同,葉騰和我……曾經相愛!」
「有什麽不同呢?」唐依娜輕喟。「你和葉先生擁有的只不過是『曾經』,你們為了『曾經』而上床,可接下來你該思考的是,你和大陶的未來。」
何旖旎沉默了!
唐依娜的這段話的确發人深省!幾天前,她以為她不可能還愛着阿騰,可是經過了昨晚,她發覺愛并沒有消失,那份愛就像一條無形的鎖鏈,緊緊纏繞着她,讓她不得不思考,她究竟愛不愛陶健方?
或許,她确實是喜歡他的,喜歡他自然散發出來的領袖氣質,喜歡他帶給人的踏實感與安全感這些都是年少時的阿騰所欠缺的。
可是,這就是愛嗎?自從和陶健方相識以來,她所看到的全是陶健方優越的一面,他和唐依娜之間的不尋常,只是證明了她從來沒有真正用心的了解他。
他也是的,他一直為她楚楚動人的外表所惑,當她是個需要捧在掌心呵護的洋娃娃,他也确實對她愛護有加,即使她深受他所擁有的一切所吸引,但她的內心深處卻始終盛載着對阿騰那充滿憾恨的愛。
而在這劃分不清感情界線的一刻,何旖旎不禁要茫然的問,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竟能輾轉于兩個男人之間?
何旖旎的沉默引起唐依娜不安。「呃,別介意我剛才的那番話,我并無意破壞你和大陶的婚姻,畢竟在感情的世界裏沒有所謂的對錯……我……我該回部落去了!」唐依娜急急轉身欲離開。
看着她急于邁開的步伐,何旖旎忍不住叫住她。「唐依娜,請告訴我,如果我和大陶結婚了,你打算怎麽辦?」
「放心,我會離開!」唐依娜側頭凝視着她,背僵了一下。「大陶答應我,讓我休假兩星期,不過我已經遞出了辭呈。你可以放心,我會永遠離開的。」
「我沒有不放心!」河旖旎慌忙解釋,并錯愕的意識到自己竟不在乎陶健方和唐依娜有段過去,甚至發覺她正對唐依娜産生同情心。「唐依娜--依娜,我可以這麽叫你嗎?我們--交個朋友好嗎?」
唐依娜無語的點點頭,然後狂奔而去。
目送唐依娜漸渺的身影,何旖旎心情更沉重了。
在常茵和鐘珍這對姑嫂的協助中中,何旖旎挑好了婚紗;在李傑洛和柏常青這兩位好友的鼎力協助之下,婚宴會場也已裝飾完成;而在陶健方不露痕跡的配合下,一組組美麗的結婚照也正順利拍攝完成。
明天,她就即将成為大陶的新娘。
對這場婚禮,她抱着前所未有的恐懼,陶健方和她之間存在着謊言,她不曉得這個謊言什麽時候會被揭開,可應該為期不遠吧!
唐依娜離去時的哀傷,與她離開綠屋時,阿騰臉上的惶然……一幕幕浮現在她腦海。
更令她心情雜亂的是,半個小時之前,常茵和鐘珍捧進來的那份別人送給她的「祝福」的禮物。
「又一份結婚禮物,可是它看起來別致多了!」鐘珍小心翼翼的将捧在手上的禮物放在茶幾上。
「何明屯說是『某人』要他送來的,至于是誰,你應該知道。」常茵面帶憂色的看看她。
兩位摯友離去後,何旖旎就凝視着那瓶底鋪着許多野草莓與野時季果,插着一大束卡司比亞的瓶子發呆。
他沒有留下任何字句,卻附上一張CD。CD上印着「風筝祝福」,代替了他心中的千言萬語。
有人說:因為這世界上的眼淚不夠用,所以富有人開始流浪,便會有人停止流淚。
僅以這首單曲,獻給我用心愛過的女孩。
一小段安靜的獨白之後,空氣中開始流洩出簡單的吉他和弦與鋼琴獨奏,接着,是阿騰幹淨又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快樂起來吧!親愛的女孩,
不必勉強為我逗留。
即使我們的心裏都難免有一絲顫抖。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懵懂,
眼睜睜錯過你青春的瞳眸,
現在曉得了眼前沒有光的荒漠,
卻不得不再次對你放手。
快樂起來吧!親愛的女孩,
如果不能永遠攜手,
熟悉孤獨也是互道珍重很好的借口。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優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線頭,
現在知道了愛情依舊如雲出岫,
卻已沒有了停留的理由。
把我們的過去一一抹去--
你的美麗和我的哀愁。
如果上蒼的賜福足夠無論聚散,
我們的天空将同樣遼闊。
快樂起來吧!親愛的女孩,
即使不能永遠相守。
陪伴寂寞會變成另一種形式的等候,
即使不能永遠相守,
我們的天空還是同樣的遼闊。
重複聽着這首「祝福」,看着CD封套那個背着一支吉他,戴着墨鏡,長發飛揚的阿騰,何旖旎心想,一定又有什麽人停止哭泣了,否則,她的眼淚為什麽又不争氣的落下來?
這半個月以來,所有事情帶給她的沖擊太強烈了!而阿騰,則一直在她的心中累積感動,今夜,這些感動潰堤了,令她的淚水像找到缺口的洪水,犯濫成災。
她的确是該哭的,為阿騰的多情,與自己的無情!
她捂着臉頰,恐怕自己的人生真的将因此而荒冷了!
至于陶健方是什麽時候開門進來的,她根本不清楚。她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拿起CD封套,對着封套上的阿騰冷笑。
「大陶--」她驚跳起來。
「過來,小旖!」放下CD,他朝她誇張的張開雙臂。
一陣古龍水味混着酒味撲鼻而來,何旖旎遲疑着。
「你喝酒了?」
「對,我剛去參加朋友為我舉辦的單身漢告別酒會。」他打個酒嗝,走向她,不太溫柔将她抱進懷裏。
「不要!你渾身酒味!」何旖旎推拒。
「你不喜歡?」大陶鎖定她的眼睛,眼神裏寫滿淡漠。「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喜歡『蝦』味!」
何旖旎不知道陶健方打什麽啞謎?她一面反抗着他,一方面猜測他話裏究竟有什麽含義?
陶健方暫時放松了對她的箝制,他拿起CD封套,接着從音響裏退出CD,冷然的解釋:「瞎味!瞎子的味道!瞎眼男子的味道!我究竟該不該恭維你的品味?你竟為了一個雙自失明的人背叛我,他叫什麽?葉騰!」
何旖旎來不及搶救那張CD了,他短短的幾句話令她僵在原地。「你知道阿騰?」
「當然知道,三天前我和他還有過一面之緣,他還挨了我好幾拳。」陶健方眼露兇光。
「你打他!」何旖旎一臉的小信。
「不對嗎?誰教他誘拐我的未婚妻。哼!可惜我太久沒練拳擊,否則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你打他?」她喃喃說着。
「怎麽樣?你心疼了?」陶健方陰沉着臉。「他只不過流了點鼻血,也許還斷了鼻梁,但相較于他犯下的惡行,這種代價并不算高,我本來還打算讓他再斷個胳臂的,反正他原本就是個瞎了眼的殘廢……」
仿佛看見了阿騰血流滿面的模樣,何旖旎的心陡的一陣抽痛,恨透了眼前這個陌生且蠻橫的陶健方,她上前扯住他的襯衫。「你怎能乘人之危?阿騰是瞎了,但他不是殘廢,他也沒有誘拐我,他……」她說不下去了,她感覺自己像被困在陷阱內的老鼠,恐懼及憤怒在心中沸騰。
「他怎麽樣?」陶健方箝制住她絞在他胸口的手,咬牙切齒的追問。
何旖旎快要崩潰了,淚水再次在她眼中打轉,聲音變得顫抖。「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她終于對自己承認了。
「那麽,我陶健方算什麽?」他的聲音變得苦澀。
「我最痛恨別人把我當傻瓜耍,而你,卻一直當我是個傻瓜。」
「我喜歡你!」她歉疚的看着他受傷的眼神。
「一度,我也以為我愛你,你是每一個女孩所夢想的婚姻對象……」
「可是你更愛葉騰!」他打斷她虛無的恭維。「我懂了,原來太溫吞的男人都是傻瓜,容易受女人利用,原來你們女人喜歡男人霸道,既然如此,那麽我還客氣什麽!」
起先,何旖旎并沒有注意他滑下她腰際的手,等她感覺出他的不懷好意,想掙脫他的懷抱時,才發覺已遭到束縛。
他完全不顧她的掙紮,緊扣住她,三、兩下便杷她捧倒床上,眼裏燃燒着熊熊火焰。「也許你可以評估一下我和葉騰誰比較『高竿』,也許你還可以重新衡量你比較『愛』誰。」他以重量壓制她,開始撕扯她的睡衣褲。
瞪着他猙獰的面目,驚慌自她心頭升起。「不要,大陶,不要讓我恨你!」
「恨就恨吧!」他露出一個陰森微笑。「除了錯把你當成三貞九烈的女人之外,事實上,我予取予求慣了,我不介意多一個人恨我!」
何旖旎在他身上掙動,她含淚的看着他,想惬他一巴掌,但她卻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是的,你可以對任何人予取予求,就像你對唐依娜。」
這些話終于制止了他狂暴的動作。「唐依娜對你說了什麽?」
她趁他分心的空檔使力推開他,拉攏被他扯亂的衣服之後、躲向離他有點距離的床頭。「她沒有對我說什麽,只是提醒我一些事。」
「你可知道我是怎麽找上葉騰的了是唐依娜,她在你回來的前一天夜裏打電話給我,同時也給了我一些『提醒』。」他的眼神變得更陰暗,可他不再侵犯她。「這個雙面賤人,等她銷假上班,我一定要好好跟她算這筆帳。」
看着陶健方那出奇冰冷的表情,何旖旎沒有替自己想,反而替唐依娜感到緊張。「即使她真的是在搬弄是非,大概也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她明知故問,大陶似乎也不想否認。反正事情已經掀了開來,兩個人都不再掩飾。但對唐依娜的一廂情願,陶健方則十分不屑:「或許這正是我的可悲之處。就像圍在我身邊的女人,看上的無非是我所擁有的,她們全觊觎我的財富。」陶健方悲哀的笑了。「我一直以為你和她們有所不同,可是從葉騰這件事情可證明,你喜歡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錢!」
她慚愧的垂下頭,無力反駁他的話。當初,在飛機上之所以對陶健方一見鐘情,除了因為他過人的幽默與斯文外,另外,最吸引她的,大概就是他的自信與氣派了。既然現在一切都已經攤了開來,那麽他倆的結婚進行曲大概也就此劃上休止符了!
「你可以取消婚禮,甚至把所有的錯推在我身上!」她喃喃的說,如今她連挽回的意願都沒有了,只覺得這一路走來,她把自己搞得既疲倦又狼狽
而陶健方的回答卻是出人意外。「婚禮沒有取消的必要,一來,我父母會承受不起這種醜聞,二來,我們扯平了,之前,不論是關于葉騰或關于唐依娜,就算是我們婚前一場荒謬的游戲。」他說得極為冷酷。
「那麽之後呢?我們要靠什麽來維系我們的婚姻?」看着被他摔在地上的那張阿騰灌錄的CD,何旖旎難忍憂傷的問。
「慢慢來吧!」他毫不在意的打了個酒嗝,語氣十分嘲弄。「感情……只有等我們結了婚再一點一滴的補上去。」
「難道你不怕我是個拜金主義者?」深吸口氣,何旖旎心中紛擾不已。
「我已經不相信這個世上有不拜金的人,尤其是女人,反正你們看上的都是同樣的東西,而我需要的也只是『婚姻』這個形式。」他的臉上刻着撫不平的苦澀線條,眼中有着難以掩飾的痛楚。
「瞧你說的好像我們之間連一絲情感都沒有。」她相當感傷。
「毋需再假裝我們之間有多深厚的感情,我們早被這個社會訓練得夠虛僞了!」他口出譏诮。
「是的,毋需假裝!」她低語,心下滲進了濃重的憂郁。「如果我對我們的婚姻産生疑慮,如果我不打算履行婚禮……」
「那麽我會敬佩你!」他揚揚眉,旋即又露出嘲弄的一笑。「但你至少得先評估一下,這麽一來你可能失去什麽!」
她靜默了下來,陶健方卻爆出一陣大笑--就像他早已看穿她不可能放棄這個對她或她的家庭有實質好處的婚姻!
「你一向聰明,小旖。而我則一向慷慨。明天下午禮堂見。」仍舊帶着一臉嘲諷的笑意,陶健方如來時般悄聲無息的離去。
陶健方的傲話像把刀直插進何旖旎的心,他的冷酷提醒她或許這場婚姻最終也只是淪為一場無意義的形式,可預見的是,她的下場絕對不會比唐依娜好。
拾起地上那張「風筝祝福」的CD,封套上阿騰那期盼的神态,仿佛仍在對她默默招手。
她窩在角落蜷抱着自己,往事躍然浮現眼前--在山坡上用口琴吹着TheWayWeWere的阿騰;為了救她免于被土石流吞噬而滿臉擦傷的阿騰;因偏要送她兩顆松果珠球而燙得滿手都是水泡的阿騰;提着幾杯酸梅湯,笑得像個孩子的阿騰;因父親悴逝而痛哭失聲的阿騰,還有那個盈滿愛意、和她纏綿缱绻的阿騰……
才不過一個星期,他便給了她這麽難以忘懷的回憶!
那一張關于十八世紀佚名詩人的詩裏寫着的詞句:
這時節,即使你已經放棄了我
只要你願意
你還是可以教我從死裏複生
「風筝祝福」的歌詞裏也有這麽幾句: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優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線頭
現在知道了愛情依舊如雲出岫
卻已經沒有了停留理由……
人或許都活在一念之間。如今不是阿騰敲醒了她汲汲于富貴的夢,而是自己終于掙紮出了自縛的繭。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懵懂優柔,也才明白,她真希望的是誰的停留!
隔天早上,有一大票人幾乎把整個大飯店掀了過來,原因是--新郎馬上要來迎娶,而新娘卻上演了一出失蹤記。
首先發現何旖旎失蹤的是她的爸爸和繼母,經過本該興奮難眠,卻睡得深沉的一夜,他們早早便想到要叫醒何旖旎吃早餐,哪裏曉得遍尋她不着?
眼尖的找到何旖旎離去證據的是常茵、李傑洛和鐘珍、柏常青這兩對夫妻,他們從那張名為「風筝祝福」的CD下面,抽出有着何旖旎細秀筆跡的短箋:
因為倦于茍且因循,所以重新選擇去抓住一只風筝。
即使他只能飛翔于盲目和飄搖之中,但堅信支持,信心與愛,将賦與我們更開闊的天空。
看完短箋,柏常青和李傑洛是滿頭霧水,鐘珍和柏常茵卻一目了然。
何旖旎的父親和繼母對何旖旎和阿騰的重逢有所不知,經過一番追問,鐘珍和常茵才吶吶吐實。
「就算她不想和陶先生結婚,她也不必用到『茍且因循』這種字眼啊!她實在太任性了,我去找她回來!」何旖旎的父親氣得差點跳腳。
反倒是何旖旎的繼母一臉篤定的拉住丈夫。「不必去了!我了解小旖,一定發生過什麽,她不會說出這麽任性的話,做出這麽任性的事。」
「就算有什麽事,她也不該又回過頭去找葉騰那個小混混!」提起葉騰,何旖旎父親的怒氣更上層樓。
李傑洛心血來潮,拿起那張CD,遞給何旖旎的爸爸。
「葉騰,似乎不再是小混混了!」
常青則抽出詞冊,念着內頁那份那關于阿騰的小檔案。
「葉騰,曾化名『何苦』灌錄三張頗獲好評的CD,視障并非天生,取為何苦卻是為了一位他仍深愛的何姓女孩……」念到這裏,每個人都曉得何姓女孩一定是何旖旎。
「哼!深愛?天知道!」何旖旎的父親嗤之以鼻。
繼母卻客觀多了。「關于感情的事,天知不知道沒關系,最重要的是男女雙方要清楚彼此着重的程度。我們不應該以葉騰過去所犯的錯誤來抹煞他之後的努力。何況人活着,能愛其所愛是多麽美好的--件事,如果小旖和他是真心相愛,并且自覺能夠快樂,那麽我們應該給予的是祝福,不是阻撓。」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還太早,一切只能等飛了新娘的新郎大淘趕到飯店來,事情才能有個結論。
李傑洛習慣性的拿起那塊CD放入音響,按下Play鍵,試圖以音樂聲來放松所有人焦擾不安的情緒。可是當何騰那段口白一開始,每個人都不覺為他那幹淨低沈的嗓音所吸引。
柏常青和李傑洛這兩對夫妻不愧是何旖旎的好朋友,他們都有默契,沒有人提議去追回何旖旎,就因為何旖旎的留言,她在她和長騰之間用上了「支持、信心與愛」這些她一向不輕易流露的字眼。而阿騰對何旖旎的用情之深,其實從他的歌詞與歌聲,都能夠完整的窺見。
但他們最該擔心的是大陶的情緒。雖說大家都是能談能鬧能笑的好朋友,可是大陶的生活圈子畢竟與柏常青、鐘珍和李傑洛、常茵等人沒有太多交集,也因此,他們完全無法預知像大陶這樣一生都優秀的人,究竟能承擔多少尊嚴的磨損?
而陶健方真實的心情又是怎樣呢?
當然,剛接到「友誼情商」的婚禮籌辦人李傑洛的緊急通告時,他震驚;來飯店的沿途,他震怒;可是自從他剛才抵達飯店這間何旖旎待嫁的房間門口,有始有終的聽過一遍葉騰的單曲CD之後,他便不得不同意葉騰這個人比他更适合何旖旎。
他印象深刻的記起,幾天前在那個人煙不多的山裏初見葉騰時,就感覺到一股熟悉。
何旖旎之所以吸引他,并不純粹是因為她那楚楚然的美麗,還有她那股似有若無、忽遠忽近的飄忽氣質。和何旖旎一樣,他在葉騰身上看見一種同樣神秘、迷離的遁世氣息。
即使當下他因為難忍何旖旎的背叛而卑鄙的痛揍了且不能視的葉騰好幾拳,但葉騰所表現出來的尊嚴,令他頓悟,他永遠打不掉何旖旎在葉騰心目中的地位,正如他永遠也取代不了葉騰在何旖旎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他們是情敵,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葉騰的才氣絕對比他的市儈氣還适合何旖旎。
于是,當音響播完那張葉騰灌錄的CD,他也很快的整頓起情緒,走向正等着他的一群人。
柏常青率先朝他遞出何旖旎留下的短箋。
陶健方很快的看完,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輕笑了起來。
「何旖旎真是個世間少見的女孩,她敢愛敢恨,勇于争取、也勇于放棄。」
何旖旎的父母憂心忡忡的互看一眼,對這個銜着金湯匙的女婿(或許是無緣的女婿),他們還是有着不了解的疑懼。反倒是鐘珍和常茵這一票朋友比較沒有什麽忌諱。
「大陶,你曉得小旖為什麽臨陣脫逃嗎?」鐘珍一臉無辜的反問。
「會不會她有恐婚症?」常茵則胡謅個借口。
說實在的,鐘珍和常茵或許曾預測何旖旎和葉騰的重逢可能舊情重燃,可是她們也相信何旖旎的理性與智識會超越她對葉騰的「餘情」,誰曉得……也因此,她們這樣的問句就顯得有些明知故問與欲蓋彌章;甚至是在為走掉的何旖旎留一條退路。
而陶健方應該也看穿了她們的意圖,他淡然一笑。「你們大概不曉得她說『茍且因循』這句話的涵意吧?」
「不曉得!」鐘珍是真的不曉得。
「為什麽?」常茵絕不忘記挖掘真實。
「因為她發現了我和唐依娜之間的『茍且』關系,所以不想再和我『因循』下去,所以她重新選擇回到葉騰--她這輩最愛的男人--的身邊去。」陶健方用着完全沒有粵語腔的國語自我嘲諷着、而那腔調是那麽的标準,标準到顯得生硬。
屋子裏的人都面面相觑了,何旖旎的爸和繼母除了面色凝重,還有諸多疑問挂在嘴上。
「我們是不是該先去找小旖回來,有什麽事,大家商量商量。」柏常青是個務實的人。提議的也總是務實的事。
「不必了,其實,她做這樣的選擇也好。」陶健方朝他乏力一笑。
「但是,她至少也該給你一些交代吧!」何旖旎的爸爸是個直率的人,總覺得自己的女兒這麽不聲不響的臨陣逃跑就是理虧。
「不必了,真的,岳父……不,伯父,小旖不欠我什麽交代,因為她贏得了我的尊敬!」陶健方面無表情的強調,但心底,總有些難以說出口的遺憾。
「那……婚禮呢?」忙碌了将近兩個月,李傑洛對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切突然将被棄之不用,顯得有些失措。
「把一切都取消掉吧!」陶健方突然顯得疲憊,唇角緊緊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比原本的年齡蒼老,「沒有新娘子就沒有婚禮,這是定律。傑洛、常青、鐘珍、常茵,現在的我無心于那些處僞矯飾的言語,但我真的由衷感謝你們這些好朋友的盡心盡力。」
既然是好朋友,有這麽一句話似乎就十分足夠了!
陶健方在向衆人表示必須安撫自己父母及向衆親朋好友做一番解釋之後,他帶着悒郁的微笑離去。
李傑洛和柏常青,配合着何旖旎的父母,開始忙着取消婚禮的種種事宜。
而經由這件事,她們更領略到人生聚散的容易,當然,她們也将更懂得對自己的所愛付出「珍惜」。
至于何旖旎,她們姑嫂兩人也決定不再為她操心,因為她們真的相信,以何旖旎的理性、感性,還有那股勇往直前的韌性,一定能為葉騰和她自己披荊斬棘,開拓出一片屬于她和阿騰的廣闊天地。
綠屋裏靜悄悄的,葉騰柱着拐杖像座蠟像的坐在已掀開琴蓋的鋼琴前面,他的姿态沉靜到近乎木然,表情像是早已去到了沒有人能夠追随的地方。
即使連綠色鐵門被打開,一條白色人影盈盈的竄了進來、他都不曾察覺。
他正哀悼他已經注定失落的愛--今天即将成為別人新娘子的他的心和血--他的何旖旎。
仿佛過了地老天荒,他修長的手指才掉落琴鍵,但這次他彈的不再是TheWayWeWere,而是withoutYou。鋼琴一鍵一鍵沉重的被按壓出來,音符單調幾凄涼的滿室跳躍。
原本他期望自己能把祝福何旖旎的好風度持續到永恒,哪知何旖旎離去不過數小時,他已開始想像何旖旎的婚禮,并當它是一場他永遠無法醒來的夢魇。
他恨自己的虛僞矯情,明明放不開何旖旎的手,卻又故做灑脫。那就像他放下身段祈禱老天賜福給何旖旎,可是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哪一天才能與命運和解,求她大發慈悲的放過自己。
而何旖旎這次的再度離開,讓他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失去,那種心情的空洞,就像人生再也有什麽可以在乎的。
完全印證他的心情,WithoutYou的旋律只進行到一半,他雜亂無章法的狂敲琴鍵,然後琴音嘎然停上。
他低垂下頭趴在鍵上,琴「當」然一聲,抖落最後一絲嘆息。
然而一緣滅就有一緣起;如同有人停止落淚,就有人開始哭泣;如同有人停止唏籲,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