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世界二

世界二

如果讓不熟的人來評價尚峰，會得到這小輩還不錯的評價——雖然這人在為人處世上一竅不通，但他的商業嗅覺确實很靈敏。

如果讓熟悉的人來評價尚峰，那可能會得到‘脾氣是真他媽的爛’這個評價。

精英的孩子似乎注定也要成為精英。尚峰從小就被爸媽用精英教育的方式給養大，時時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儀态，吃飯乃至平時的言行都有對應的規矩。

他在最該鬧的年紀裏，被各種各樣的規矩堵在角落。

以至于當尚峰的父母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只會讓他變得更加壓抑、選擇把他放出來後，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跟同年齡段的人相處了。

同齡小孩兒跟他玩兒不到一塊兒去，因為尚峰聽不懂那些小孩兒的玩笑話，會生氣。

小孩兒是很愛憎分明的，也沒多少小孩兒能有那種‘我要跟他好好解釋’的覺悟。所以轉頭跟自己朋友說‘離他遠點兒，他連玩笑話都開不起’。

久而久之，就更沒人願意和尚峰一塊兒玩了。

尚峰這樣的狀态一直維持到七歲那年——他認識了混世魔王楊哲宇。

很少有人會解釋玩笑話這種東西，大家都覺得解釋這玩意兒會顯得自己太傻，但楊哲宇不覺得有什麽。所以尚峰哪怕會因為玩笑話生氣，楊哲宇也會慢條斯理的跟他解釋這其實是句玩笑話，然後和尚峰說為什麽這是句玩笑話。

尚峰雖然心眼實，愛生氣，但看人。對方不耐煩，他也不耐煩，對方能耐心解釋，他也能耐心聽。

聽過後明白了，也清楚自己的反應是太大，就會跟楊哲宇說對不起，這事兒也就翻篇了。

楊哲宇原本是被自家爸媽按頭跟尚峰這個‘好學生’打好關系，但相處久了，覺得尚峰這性子好像還挺有意思：看着硬，離得夠近了才會發現其實是個好欺負的。

他熱衷讓這樣的尚峰替自己背鍋，各種各樣的鍋。而尚峰也很實在，哪怕每次背鍋都會被熟悉兩個人性格的成年人給點破，尚峰也會梗着脖子說就是自己做的。

這話一出來，兩邊兒的父母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是相同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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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覺得自家孩子帶壞了別人家的小孩兒，那個覺得自家小孩兒多半是用武力脅迫別人家的小孩兒跟自己玩兒的。

最後這個打着哈哈說要不我們去茶樓一塊兒坐坐，讓孩子們自己玩兒去，那個說好啊好啊。

——轉身就走了，留下覺得肯定會被打的兩個小孩兒面面相觑。

‘他們為什麽沒收拾我們？’尚峰問，一如既往的耿直，‘我還以為會被打。’

他都做好大人打起來喊楊哲宇先跑的準備了。

‘大概是覺得我們護着對方的情誼很難得吧？’楊哲宇一如既往瞎編的面不改色，‘覺得我們之間的兄弟情很珍貴！’

‘這樣！’尚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懂。

尚峰喜歡跟楊哲宇這個朋友在一塊兒的時候的感覺，楊哲宇不會動不動就關注他的儀态問題，還會時不時帶他出去玩兒。

關系的本質其實都是差不多的，需要兩個人去維系，愛情是，友情同樣也是。

盡管楊哲宇總是讓尚峰替自己背鍋，但尚峰如果遇上一個人無法解決又不想找大人解決的麻煩，他也會替對方想主意。

覺得壓抑，覺得父母對你的安排都是出于對你的愛？

一般人會說那并不是愛。

楊哲宇不一樣，他會說确實，愛的确有多種表達的形式。如果你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下去、又不願意跟他們直說的話，那要不自己去試試那些很刺激的項目放松放松？

楊哲宇的原意是說可以去飚個車，哪怕是坐在副駕駛，拉下窗也可以享受冷風吹過臉頰的那種快感，再不濟的話坐過山車也行。然後尚峰點點頭，說知道了，轉頭就去學了攀岩，回來後告訴楊哲宇：這個主意不錯，确實放松下來了。

不知道尚峰是靠什麽放松的楊哲宇說哦，那感情好，下次我們一塊兒去。

尚峰說行。

陸昔年是在高二的時候轉到了他們班。

時間會在無形中改變很多東西。

那時候的尚峰，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會因為別人開玩笑就直接舉起拳頭的人了。

不僅不會因為別人開玩笑就舉起自己的拳頭，甚至還會跑去問死黨要怎麽才能追到自己喜歡的人。

所以哪怕是正行遇到了危機，而陸昔年抛下那麽一句話後提着行李箱離開，尚峰也并沒有動怒。

……

可以說，陸昔年從來沒有看見尚峰露出這樣冷漠的神情。

這會兒他看着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尚峰，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被根本不按他的預想發展的事兒給攪成了一團漿糊。

——為什麽尚峰會這樣對他？

就算當時他選擇了出國，那也是無奈之舉，他确實不能為尚峰提供助力。再說了，被罵的只有一個人就夠了，為什麽他也要陪着尚峰一塊兒挨罵？

況且尚峰的父母在商界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們當時都沒有幫忙，他這樣的小角色能幫什麽忙？

而且他現在這不是回來了嗎？

【怎麽說呢，他的思維真的很神奇，神奇到我都不知道怎麽形容了。】毛球圍着陸昔年轉了一圈，有些感慨，【宿主，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擇綁定你，而不是陸昔年嗎？】

楊哲宇正要去拉尚峰的手，試圖暗示他這會兒公司裏的人都在往這兒看，說不定就有拿着手機偷拍的，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聞言手都停住了：【因為我看着就特別好欺負？】

毛球看着他，一時無言。

不是，宿主你是怎麽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的……你跟‘好欺負’這詞沾邊嗎？

【因為你和尚峰都對這段感情有所留念，而且你們都願意為了對方而改變。如果你們離開了對方，就會變得很痛苦。】系統沒有附和宿主這句很不要臉的‘看着很好欺負’，【可是有的人不是這樣的，他們覺得自己的感受才是該被放在首位的……】

【覺得自己的感受該被放在首位，這件事兒其實沒有任何問題。人要愛人的話，首先要學會如何自愛。】系統繼續說，【但是在傷害了別人的情況下，不想着向對方道歉或補償。反而還覺得分手後對方也該為自己守身如玉，不能和其他人交往……這樣的愛情觀可太有問題了。】

它也不是什麽人都綁定的，像陸昔年這種人，就算正行沒有經歷那件事兒，跟尚峰在一起也不過是互相折磨。

尚峰感覺到了手上溫熱的觸感，他低頭看，然後握住了楊哲宇的手，和對方十指相扣。

——好像沒必要跟陸昔年繼續在這裏浪費時間。他想，問自己的男朋友也行。

在他意識到這件事兒後，原本在73%的改造度緩緩上升，最後停留在了85%的位置。

“行了，不說也行。”尚峰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甚至沒有之前不耐煩的表情了，“你走吧。”

陸昔年愣了愣，他直覺這會兒自己該說點兒什麽，但喉嚨口就像堵了根魚刺，他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陸昔年能夠在和尚峰戀愛的時候單靠猜測把尚峰身邊的楊哲宇推走，也能在尚峰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選擇出國離開，能夠在正行從公司變成集團後立馬選擇回國找到楊哲宇，還能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直接到正行的公司。但是他現在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該說些什麽。

面對這樣的尚峰，說什麽似乎都沒用了。

“能……”他最後張了張嘴，也只是吐出一句，“我能加個你的聯系方式嗎？”

尚峰已經不想跟陸昔年說話了。

他拽着楊哲宇，直接走到了還在旁邊參與圍觀的保安部隊長跟前。

保安部長看了看周圍，确定尚峰找的人是自己，這才開了口：“那個，您找我有什麽事兒？”

他明明大了尚峰有十來歲，面對尚峰的時候卻總是犯怵，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打工人在面對老板的時候的毛病。

“把他加進正行的黑名單，”尚峰指着離他們距離不遠的陸昔年，言簡意赅，“我以後不想在公司再看見他。”

正行确實有黑名單這個東西，只是裏面裝着的一直都是來鬧事兒的人，像這種人被放進黑名單還是頭一次……保安部隊長看了眼陸昔年，然後點了點頭，接着小聲問：“那我現在是不是就應該……”

按流程那樣把對方請出去？

如果是在平時，尚峰可能還會覺得他聰明，還知道詢問自己。

現在尚峰的情緒值已經到了邊緣，聞言青筋暴起，差點蹦出一句白給你開了那麽多工資嗎？一點兒眼力勁兒也沒有。旁邊的楊哲宇注意到他的表情，先他一步開了口：“行了，去吧。”

就快要燒上衣服的火轉眼就被撲滅了。

尚峰抿了抿唇，把那句快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保安部隊長也知道自己逃過一劫，感激地看了楊哲宇一眼，轉頭就去喊他們部門的人‘請’陸昔年出去了。

旁邊的人也都散了，他們是愛看熱鬧，不過如果看熱鬧的代價是臉色難看的老板，那這熱鬧還是不看的好。

“好了，今天中午吃什麽？”楊哲宇不再看陸昔年，而是轉頭去問旁邊的尚峰。

尚峰有些氣悶：“還吃什麽，我現在都氣飽了。”

為什麽楊哲宇不在之前告訴自己陸昔年找了他的事兒？

還好意思說什麽‘別一個人擔心’，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把事兒藏的嚴嚴實實。

這回要不是因為陸昔年說漏嘴，他都不一定能從楊哲宇那兒知道這件事兒。

楊哲宇盯着他，挑了挑眉，果斷松開手，轉身就往電梯走。

還沒走出幾步，尚峰就再次抓住了他的手。

“為什麽是你跟我使性子？”尚峰控訴，“你能有一點兒做錯了事的人該有的自覺嗎？”

“你覺得當時是我想理陸昔年的嗎？”楊哲宇反問。

尚峰被噎住了：……好像……好像是這樣？誰會想見到自己對象的前任啊？

【是你是你就是你！】毛球果斷出來拆臺，【你當時不僅想理，還想跟尚峰提分手呢！】

楊哲宇沒理它，還伸手摁下了直升電梯的按鈕，繼續問旁邊的尚峰：“是我讓他三年後出現在我們公司的嗎？”

“是我想讓他來找你嗎？”

尚峰被楊哲宇的三連問把想說的話全都堵了回去，剛才還有的氣勢不僅消失得幹幹淨淨，還莫名矮了楊哲宇一頭。

【這個倒不是，】毛球很實事求是，這次它倒是沒拆楊哲宇的臺，【還是陸昔年的做法太有問題了。】

尚峰盯着楊哲宇脖子上那條被扯松的領帶，這次連說話就很小聲了，他小聲地用一個詞回答了楊哲宇的三連問：“不是。”

“我都沒因為這個生氣，”楊哲宇拉着他走進了電梯，“你生什麽氣？”

【确實，】毛球裝模作樣的點頭，【也就是吃醋了一下下而已。】

也就是吃醋到甚至不想管自己對象了而已。

“……不氣了。”尚峰老實回答，他哪兒還敢跟楊哲宇生氣。

“那你要不想想午飯要點什麽。”楊哲宇看着他，“一會兒我邊吃邊跟你說，陸昔年當時到底和我說了什麽。”

如果自己在之前就向尚峰坦白這件事兒，那尚峰剛才可能就不會那麽生氣。他也不至于這麽被動，現在還要被迫用這種方式來分散尚峰的注意力。

他總是讓尚峰相信自己，那相應的，自己也應該學着相信尚峰，信任應該是相互的。

改造度升到了87%的位置。

人高馬大的保安們走到了陸昔年的面前，用心平氣和的語氣‘請’他出去。

陸昔年沒想到自己等了幾個小時就等來這樣的結果，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兩個人走進電梯裏，忽然意識到這視角很像是當初看着自己和尚峰離開的楊哲宇。

只是當初的那個自己會在尚峰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對着身後的楊哲宇冷笑，而楊哲宇現在甚至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對了，楊哲宇當初是怎麽回應自己那個冷笑的？

“陸先生？”那只大手在陸昔年的眼前晃了晃，“請……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似乎也是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