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世界一

番外世界一

栾野的父母是非常典型的望子成龍的家長，因此總喜歡不顧他的意願給他安排各種各樣的輔導班。

小孩兒不見得比大人懂得少，至少察言觀色的本領是有的，栾野哭多了見沒人回應就知道這招不能用，最後拍拍屁股站起來，又成功得到了這孩子早熟的表揚。

——所以他其實很少會做出離家出走這種小孩子才會做的事兒。

剛滿七歲的栾野坐在已經有些生鏽的綠色鐵椅上，看向了公園入口的那一群不怕人的鴿子，他跟父母來這兒的時候很想去看看這些會撲扇着翅膀往上飛的白鴿，但父母總以‘太髒了’為由被他拉開。

他其實也知道這些鴿子很髒，畢竟鳥都是直腸子。

栾野把視線投向了鴿子中心的那個被衣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孩兒，對方在家長的陪同下伸出手，然後把鳥食扔出去。

他低下頭，不想承認自己心底對此其實是有點兒羨慕的。

也許是羨慕對方的家長不怕髒，也許是羨慕對方的家長能夠陪着自己的孩子，在今天這天。

在他本該吹熄生日蠟燭卻得知跟自己約定好給自己慶生的父母又要去加班的這一天。

椅子忽然發出‘嘎吱’的聲音，栾野把臉從胳膊下放出來，下意識往旁邊看，他看見旁邊坐了個看着就很不好惹的男人，對方右邊眉心甚至還有道疤。

一看就不像是什麽好人。

扶住椅子的一邊打算跳下去的栾野眼睛順勢往下瞟，然後他就看見了對方挂在腰間的那個黑色小毛球。

剛剛生出來的恐懼就在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想着這人帶着這麽個醜到奇葩的小玩意兒、肯定不是什麽壞人的栾野保持着那個扶住椅子要跳下去的姿勢，然後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郜元，二十七歲，如今事業已經走上正軌，愛情道路也一片光明，但現在遇到了繼和男友一塊兒向父母出櫃後的第二大阻礙——在忙着思考把給男朋友的生日禮物放到哪兒藏起來的時候來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并莫名其妙的碰上了一個和他的男朋友長得很像的小孩兒。

郜元把視線從那個在不久前剛拆除了的鴿子場上挪開，然後小心地轉頭看向了旁邊的那個小孩兒。

年齡估計連十歲都沒到的小孩兒這會兒板着張臉，正面無表情的盯着那邊兒的鴿子看，看上去就很專注。

“你……”郜元張了嘴，然後他看見那個剛才還面無表情的小孩兒立刻看向了自己，眼神還很警惕，“你……你這小孩兒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家大人呢？”

“他們啊？他們去附近給我買飲料了，”小孩兒一邊說一邊很順當地指向了一個方向，“哥哥你看，他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郜元被這一聲脆生生的‘哥哥’喊得心生蕩漾，下意識順着對方的指尖看過去：“回來了就好，等會兒……他們在哪兒呢？”他怎麽沒看見像是夫妻的兩個人？

等到郜元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個酷似自己男朋友的小孩兒已經往反方向的公園入口跑去了，速度快得不像話。

——操！

他拍了一下大腿，立馬跟了上去：這反應絕對是他男朋友小時候沒錯！

小孩兒跑的是快，但再怎麽快也快不過畢業後也仍然堅持鍛煉的郜元，所以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被才甩下的郜元給抓住了兜帽。

連自己十分之一的速度都沒用上的郜元面不紅氣不喘：“你家大人不是買飲料去了嗎，就這麽跑了，你也不怕他們會擔心？”

“都怪他們這麽半天都不來，所以我才進來找他們了。”小孩兒很理直氣壯的說。

“好，你行。”郜元都快要向撒謊還這麽自然的對方豎大拇指了，他把自己的頭發往後捋，“那我帶你先進去玩會兒，我們一邊玩兒一邊等他們，怎麽樣？”

被他拽住的小孩兒沒什麽威脅力道的瞪了郜元一眼，但顯然不想就這麽幹脆地認慫：“行，那你先把我放開。”

郜元蹲下去看他：“我看着很像什麽能連上兩回當的弱智嗎？”

小孩兒什麽話也沒說，輕飄飄地瞥了郜元挂在腰間的那個黑色毛球，然後又移回到郜元的臉上：“——你不是嗎？”

士可殺不可辱！

就算是郜元，也是有三分火氣的！

他盯着小孩兒跟自己男朋友酷似的臉蛋看了一會兒，站起來的同時牽住了對方的手：“跟我走，進去玩兒。”

小孩兒掙紮了半天，無果，只能放棄了掙紮，但他的嘴上卻沒放棄：“那我要玩兒那個。”

郜元順着對方視線投向的位置看過去，看見了幼稚到沒邊的兒童版碰碰車。他看了被自己抓住的小孩兒一眼，屈辱的咽下了那句‘你看我像是适合玩兒這個的類型嗎’。他牽着對方的手，然後去買了兩張票，并且在賣票人‘帶着弟弟來玩兒啊？’的問話中幹笑兩聲，把小孩兒帶進了場裏。

好在兒童版碰碰車裏也有不少帶着小孩兒的父母，所以郜元這一對的組合也不算突兀。

只是帶着小孩兒坐穩啓動碰碰車的時候，郜元感到自己的內心還是湧上了一絲悲涼。

他原本只是想趁男朋友沒睡醒前把禮物藏好的！

“你認真的嗎？”小孩兒的聲音從郜元的旁邊響了起來，“人販子這年頭都這麽拼的嗎？”

早知道就在昨天把東西藏好了！

這樣的話他就可以跟男朋友一塊兒在被窩裏醒來，而不是被一個酷似自己男朋友的小孩兒當成人販子。

“別叫我人販子，”內心悲涼的郜元轉頭對小孩兒說，“你不會玩兒槍嗎？不知道瞄準嗎？”

沒看見其他碰碰車相同位置的小孩兒都開始舉着碰碰車上的槍邦邦邦了嗎？

沒聽見他們碰碰車已經很同步的發出快被打廢了的聲音嗎？

“你真幼稚。”小孩兒如此評價，但還是很誠實地扶住了那把可以移動的槍，然後對準了從剛才起一直瞄準他們車邦邦邦的熊孩子。

郜元的心中還沒來得及湧起被年齡都快是自己的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的小孩兒說幼稚的悲涼，就看見剛剛說他幼稚的小孩兒把那把槍拿在手裏，直直地對準了跟他們撞在一起的另一個熊孩子額頭。

“——啪，你死了。”說這話的小孩兒顯得格外冷漠無情。

那個原本支使着自家老爹一個勁兒撞他們碰碰車的熊孩子愣了愣，然後緩緩看向了指向自己額頭的那把槍，嘴一癟，哇的哭了。

碰碰車沒一會兒就全部停了下來，大家也都解了安全帶下車。

栾野盯着那雙始終牽着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又擡頭去看正忙着跟笑得開心的熊孩子家長道歉的郜元，不太懂對方為什麽會這樣對自己。

“沒事兒，”明明自家的孩子都被惹哭了，那家長卻笑得非常開心，然後他對着郜元小聲說，“你弟弟可比我家小孩兒懂事兒多了！一點兒都不吵。”

郜元笑了笑，然後去按小孩兒的頭：“是嗎？我倒希望他能不懂事兒點。”

小孩兒使勁搖了搖頭，把那只手甩開了。

郜元面色不變，告別了那對大人在笑小孩兒在哭的組合，他對小孩兒說：“還想玩兒點什麽？”

小孩兒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三秒，這次指向了旁邊的海盜船。

郜元盯着那個每次一晃就帶起無數尖叫聲的海盜船看了一會兒，雖然這次的項目和他本人自帶的氣質非常匹配，但這個連他腰都不到的小孩兒真的能去玩兒這種刺激性的項目嗎？

海盜船的那個提示牌上羅列了數條如果得了就不能上去的疾病，郜元掃過那些疾病，然後在看見那個身高要求後放松了下來。

“不滿一米四不能上去。”他對小孩兒說，“你先去量一下身高，滿了我就帶你去。”

不過讓郜元驚訝的是，小孩兒不僅到一米四了，還超出了一大截，現在居然都一米五了。

郜元不得不帶着小孩兒去買了票，上去的時候他還問了半天小孩兒真的能做這個嗎？護欄被第三次回答他這個問題的工作人員拉下來，又死死地扣緊了。

然後海盜船開始往前晃，郜元對這種項目其實已經免疫了，但他還是在海盜船飛起來的那瞬間握住了旁邊小孩兒的手。

對方的手很小，他一只手就能包住。

小孩兒看了他一眼，這次沒有掙脫。

船越蕩越高，弧度也從一開始的正常晃起了半邊，幾乎快要碰上這個設施前面的那棵大樹，樹葉也因為海盜船搖擺時的風而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音。

郜元轉頭去看旁邊的小孩兒，和旁邊那些叫個不停的人不一樣，小孩兒沒有尖叫。但是有朝着前方的樹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抓住從枝頭滲下來的那縷光。

在郜元的視線中，那個和他男朋友酷似的小孩兒和對方的身影重合了。他又想起了在看見鴿子窩被拆掉時、栾野對自己說的話。

‘我小時候最喜歡到這裏來看鴿子。’栾野當時邊說邊指向了一個空蕩蕩的角落，‘對了，那棵樹下以前還有一個綠色的長椅，超過一個人坐上去就會發出嘎吱的聲音。我很喜歡坐在那兒、’

‘我能在這兒看一下午。’

‘你很喜歡……鴿子嗎？’郜元問。

‘不喜歡啊。’出乎意料的是，栾野說這話的時候笑了起來，‘……鴿子有什麽好喜歡的，很髒，而且還總喜歡亂飛。’

‘我只是喜歡坐在這兒看它們而已。’

郜元當時在心裏想：不喜歡但能坐在那裏看一下午，那就不是在看鴿子。

——是在看什麽呢？

在海盜船再次蕩到相同的高度時，郜元也試着伸手去，他抓住了光，然後看見了那個方向正對着的位置——有一對帶着孩子的夫妻正在棉花糖攤位的前面聊着天，不時還發出笑聲。

郜元抿了抿唇，終于知道剛才和自己坐在一塊兒的小孩兒到底是在看什麽了。

海盜船的時間比碰碰車倒是多很多，在又晃了幾圈後，才逐漸調慢了速度，最後停下了。

郜元拉着小栾野的手，問他接下來還想玩兒點什麽。

“我家裏人壓根沒來，”這次小栾野沒有說自己要去玩兒什麽的話，“我身上也沒帶錢，還不了你。”

“那旋轉木馬怎麽樣？”郜元就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似的，“我覺得過山車和摩天輪好像也不錯。”

“啊你看！那邊還有個旋轉的茶杯呢？”郜元指着不遠處不停旋轉的茶杯，聲音是很做作的誇張，“你看，想去玩兒嗎？”

小孩兒還是沒有回答他。

郜元嘆了口氣，在對方面前蹲下來：“今天是你生日吧，我就不能是什麽專程為你而來的生日精靈嗎？”

就只幼稚一天也不行嗎？明明他的心态也從原本的‘小孩兒真難帶’變成了‘小時候的男朋友怎麽別扭也別扭得這麽可愛’了。

小孩兒看着郜元，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問：“……你是□□嗎？”

好，剛才還是人販子，現在就變成□□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郜元這次沒像之前聽到自己被當成人販子那麽生氣。因為他忽然在這個瞬間意識到：這小孩兒不管是把他叫成人販子還是□□，都是在他帶着對方玩兒過那些娛樂項目後。

對方顯然不覺得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免費領取的，必須要支付相應的代價。哪怕是在生日這一天，哪怕這小孩兒的身高現在連他的腰都沒到。

“我真的不是什麽□□，也不是什麽人販子。”郜元從自己的錢包裏取出和栾野的合照，然後遞給他，“你看，我和未來的你是好朋友。”

小孩兒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然後才把照片重新還給了他：“我知道了。”

郜元把那張照片小心放進原本的位置：“現在你總該相信我了吧？”

“我想玩兒摩天輪，”小孩兒沒回答這句話，只是低聲說，“想玩兒茶杯，也想玩兒旋轉木馬。”

“還想去看鴿子。”他小聲補充。

那是一張只有眼前這個男人的照片，但他的動作就像是搭在誰的肩膀上，非常親昵，眼睛裏的開心都快溢出來了。

栾野很清楚，這不是在和朋友合照時才會有的神情。

他的父母雖然不怎麽管他，但在這方面的教育卻沒落下。

但他不打算說。

“好！”眉間上有道疤的男人顯然不知道給出的照片上只有自己一人，他只是一拍大腿，很激動的樣子，“——我們一會兒一個一個玩過去！”

“嗯。”栾野點了點頭。

……就任性這麽一天。他在心裏想。就沖動這麽一次。

生日精靈這種哄小孩子的鬼話，他只相信這麽一回。

因為以後肯定就再遇不到會在這個日子哄他開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