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呱呱

呱呱

“你說什麽？”黎昭瞪大了眼睛盯着溫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認識這麽多年，跟前這個女孩兒從來沒有跟自己說過一句重話，每次見面眉梢都帶着歡喜。哪像今兒這般，眼裏的冷漠實質化，刺得人心頭發慌，仿若變了個人一樣。

也不怪黎昭會覺得溫軟陌生。在書中，他與溫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黎家的家底比起溫家差了些，黎父黎母自然很樂意搭上溫家這條線。正好溫家有個女兒，與黎昭差不多年紀。多上門拜訪兩次，一來二去大家就熟悉了。

尤其那時候溫軟的媽媽去世不久，溫父在自己衆多的情人中娶了最善解人意的那個進門。再婚沒一年，家裏又添了個新成員，是個飽受期待的男嬰。

溫父是個花心的男人，同時骨子裏有些重男的觀念。相比前妻留下的女兒，他當然是更寵愛現任妻子給自己生下的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因而對溫軟的關懷就少了許多。再加上繼母吹一吹枕邊風，她挨罵的次數與日俱增。

唯有一點始終沒變，溫父對自己的子女打錢上并不吝啬。哪怕他并不重視溫軟，每月的零花錢也是按時打到卡裏的。上大學之前，每月打兩萬，前幾天卡上多出了七萬塊錢，是溫父打過來的。

但原主在乎的并不是錢。母親去世那時她才六歲，正是需要人關心與陪伴的年齡。可那時的溫父忙着再娶、逗弄新得的兒子，樂得合不攏嘴，怎麽可能還想得到形單影只的溫軟？

黎昭就是那時候走到了這個小女孩兒的心裏。

美好的事物總是吸引人的，對黎昭也不例外。漂亮軟糯的小姑娘拿着一雙水潤的眼睛望着他，見面第一眼他就被溫軟吸引了。不用黎父黎母叮囑，那會兒只要一到周末，他必定會賴在溫家不走，陪着溫軟玩捉迷藏、講笑話逗她開心。

兩人快快樂樂在一起待了幾年，感情很是深厚。尤其溫軟，每回都黎哥哥長、黎哥哥短的叫他，其中的寄托與情誼比之黎昭還要濃烈。

然而上了初中後，會逗她笑的黎昭脾氣慢慢變了，周末也不會再到溫家來找她。到了高中更是如此，若溫軟不主動找他，兩人一個星期也說不到一句話。

溫軟想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只得費盡心思讨他開心。因為黎昭不僅是陪伴她走出喪母之痛的玩伴，也是她偷偷喜歡了好些年的少年。

人一旦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愈低，迎來的不會是尊重，而是鄙夷與輕慢。特別是黎昭這種心氣傲的，只會把妥協與遷就當作是理所當然，并肆無忌憚地加以利用。逐漸的，他們倆走到了現在這個樣子。

原主不清楚黎昭對自己态度轉變的原因，作為局外人的溫軟稍加思索就明白了。還能是什麽呢？不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人自尊心強罷了。

接受不了自家父母成天在他耳邊念叨，要他讨好溫軟，早點将人弄到手後染指溫氏企業。溫父生了兒子又怎麽樣，反正等黎昭大學畢業，那小子不過才十四五歲。還在讀初中呢，幫得上什麽忙？

倘若黎昭大學畢業順利進入溫氏企業的話，等溫家小子接手家業時，公司的一切還不是在他掌握之中？尤其溫軟逝去的母親還給她留了挺大一筆錢存了信托，滿了二十四歲就能夠領到。

怎麽算，黎昭都不會吃虧。

黎父黎母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奈何黎昭傲氣啊。他接受不了自己要靠着溫軟謀得利益，為他未來大展拳腳鋪墊基礎。無法認同這件事的同時，他又可恥地對父母指出的這條明路心動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吃得苦的人，有捷徑可走，那就沒必要繞彎路了。心裏變扭，小心思又壓不住，這就導致他脾性有點陰晴不定，一見到溫軟就沒個好臉。

一開始他擔心過溫軟會因着自己對她冷淡而遠離，後來他發現想多了。溫軟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無論他做什麽，那女孩兒都會像牛皮糖一樣黏上來。他言語中稍微對某個人透了點不滿，那人一定會被溫軟收拾一頓。

多試了幾次後，他總算安了心。這樣一個比狗還聽話、偶爾對她笑一下就會搖尾巴的跟班不多見，黎昭默認了溫軟為自己做的所有，心裏厭惡又自得。

厭惡于他每回看到溫軟，就會想起還要仰仗她的喜歡。自得于她家境比自己好，在別人眼裏妥妥的白富美，在自個兒跟前還不是乖成了狗，任他呼來喝去。

膨脹與得意的情緒在溫軟對着他說出“沒睡醒”那句話時戛然而止。黎昭怔愣片刻，後知後覺惱怒湧了上來，胸膛不斷起伏，咬着牙冷笑：“這是你新學的手段，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那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你，你失敗了。我喜歡溫順的女生，就你這樣的，令人厭惡至極。”說完，黎昭就緊緊地盯着溫軟的臉上看，試圖從上面找到一點驚慌失措或者懊悔的痕跡。

可惜的是，什麽都沒有。女孩兒漂亮的一張小臉上毫無波瀾，眼睛明亮透徹，看不出一丁點往昔的戀慕。

“原以為你就是臉大如盆，沒想到還散發着一種莫名的優越感。”溫軟躲避瘟神般又後退了好幾步，做足了防備的姿勢：“論手段誰比得上你呀？”

“你說你吧，從高中就嫉妒人家霍曦長得比你帥、異性緣比你好，回回考試都得年級第一。被全方位碾壓的滋味不好受，你可以自己去找他啊。暗戳戳唆使我一個女孩子去找人家麻煩，自己像個縮頭烏龜躲在後面算怎麽回事？”

“還好我已經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欺負人是不對的，同學間就應該友愛互助。”對上黎昭鐵青的臉，溫軟置若罔聞，斜着眼睛繼續道：“作為幾年的同學好心勸告一句，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寬廣點，小肚雞腸的做派難看死了。”

吃完午飯，男生宿舍樓下聚攏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從兩人的對話中，大家推測出了一些事情，看着黎昭的目光變了又變。

起初以為是小情侶吵架，聽着聽着不對勁，似乎是那男生拿老同學當槍使了。看不出來啊，挺精神一小子，心眼這麽多。

溫軟的說話聲不算小，不僅是樓下聚攏的人聽見了，住在樓上幾層的學生紛紛從小陽臺探出頭，圍觀了全過程。

被擠兌得說不出話的黎昭“你”了半天，沒蹦出一句完整的話。主要是第一次被人大庭廣衆這樣不留情面地揭了短，這人還是對他百依百順的溫軟。沖擊過大，血氣上湧之下，他的腦子就嗡嗡的。除了“胡說”，他找不到有力的話來辯駁。

這支支吾吾的作态，令看熱鬧的人哄笑了一場。最終黎昭也沒敢當着衆人的面沖上去打人，死死瞪了溫軟幾眼，刷門卡跑進了宿舍樓。當事人都走了，圍攏的人慢慢散去。

第一次交鋒大獲全勝的溫軟嗤笑了一聲，轉身慢悠悠離開。她的性子一貫爽利，有什麽說什麽，從不藏着掖着。對黎昭這種渣滓自然是有多遠踹多遠，看着就影響心情。

她從沒想過要把自己活成原書中溫軟的樣子。剛過來那會兒她就在維持以前的性格與做真實的自己之中選了後者，盡管這樣轉變會很大，不過溫軟倒沒有過多的擔憂。

誰還沒有個脾氣變化的時候？一定要找個理由的話，那可多了，一抓一大把。譬如被黎昭的虛情假意傷透了心，又譬如識破了與寧姝之間的塑料姐妹情。

大一新生入學不久，就算是一個班上的同學也認得不多，因而黎昭被溫軟輕描淡寫罵了一頓的事兒沒在大範圍傳播。圍觀的人聽了一耳朵、笑了一場也就算了。

但黎昭那室友，也是沖着溫軟吹口哨那個叫邱文的，回到宿舍後就扒着小陽臺的欄杆伸長脖子往下看。他們住在五樓，根本聽不清樓下在講什麽，只看到黎昭回來的時候滿臉怒火，他識趣地沒去問發生了何事。

睡午覺之前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翻到頭像是只折耳貓的號發了一串信息過去：【睡午覺了麽？你們宿舍那個小美女又來找黎昭了，瞧着兩人鬧了些不愉快的樣子。】

剛洗了把臉躺上床，寧姝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輸入密碼解鎖，看到了邱文發過來的微信，蹙眉回了句：【不愉快？不能吧，軟軟很喜歡黎昭的，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中間可能是有什麽誤解吧。】

順手發了個賣萌的表情包過去，寧姝就不再管邱文了，轉而跟黎昭發了條微信：【黎昭哥，軟軟今天是不是又惹你不開心了？你別跟她置氣，她不是有心的。】

等了半天，沒等到黎昭的回複，寧姝将手機扔在一邊，翻來覆去睡不着，心情有點煩躁。

她覺得溫軟變了。人還是那個人，眼神卻犀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