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年11月11日
2011年11月11日
許莺和聶勇對十幾年前那個案件相關人員的調查有了一些結果,任保興已于2001年去世,但他的兒子現在在本市工作;黎萬有家裏沒有什麽親屬,目前住在東郊的一個敬老院裏;張文平現在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張鳳三年前離了婚,一個人住在一套老房子裏;只有郝偉龍是2000年就去韓國了,現在一直沒有音信,如果再往下查,就需要動用部裏的資源了,但現在顯然還沒到那個程度。
李原想了想:“咱們先去看看這個張鳳吧,也許,能通過她了解一些郝偉龍的消息。”
在路上,李原把昨天和尤家兄弟倆接觸的情況簡要地跟許莺和聶勇說了一遍。許莺聽完,不免贊嘆道:“老李,真有你的,就說了這麽幾句話就搞清楚他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聶勇卻有點擔心:“光憑這些,能排除尤連山的嫌疑嗎?”
李原說:“我昨天已經讓老廖他們查了一下,根據出租車公司的行車記錄,尤連山基本上沒有作案的時間。他案發前半個月天天都出車,而且基本上都是在路上跑。那幾個牛奶袋你們也知道,弄成那樣還是需要點兒技術含量的。我覺得他作案的話,難度比較大。不過,僅憑這些也沒法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許莺忽然想起什麽:“老李,你是不是覺得如果尤連山真的是兇手的話,你現在告訴他你對他沒什麽懷疑,他會放松警惕,然後露出馬腳?”
李原笑笑:“也有點兒這個意思吧。”
李原按響了張鳳家的門鈴,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個頭發斑白,邋裏邋遢,看上去大概有六十多歲的女人問:“你們找誰?”
李原把警官證亮了一下:“市局刑偵隊的,想了解點兒情況。請問張鳳在家嗎?”
那女人“哦”了一聲,說了個“我就是”,随即便開了門。
李原一聽這女人說自己是張鳳,着實有點吃驚。在他的印象中,張鳳是個很有風韻的女人。98年的時候她才三十三歲,現在應該也不過四十六歲。李原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這個女人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竟然能老成這個樣子。
進了屋,李原更是有點發傻。張鳳的房子裏亂得一塌糊塗,各種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地板上、桌子上、窗臺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李原他們勉強找到地方坐下,張鳳則很随意地往一堆衣服上一靠:“有事嗎?”
李原說:“今天找您是想了解一下九八年龍強技校的那起投毒案。”
張鳳懶洋洋地摸着自己胸前的一個黃色的小挂件說:“那件事啊,都那麽多年了,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全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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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原聽出她這話裏似乎有點刺:“嗯,我們一直在追查這事。”
張鳳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來,從裏面摸出一根煙卷:“是嘛……”她把煙盒往李原面前一遞,“抽嗎?”
李原連忙擺擺手:“不用,您自便。”
張鳳自己給自己點上一根:“說吧,想問點兒什麽?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麽多年我也沒想起什麽來,現在也不會想起什麽來的。”
李原說:“我們來也是碰碰運氣……當時的校長郝偉龍後來去了韓國,您現在跟他還有聯系嗎?”
張鳳看他一眼:“怎麽,你們現在又開始懷疑他了?”
李原連忙搖頭:“不不,我們現在一直聯系不上他,後來想到您是他表姐,所以才來找您了解他現在的情況的。”
張鳳看着冉冉升起的煙霭,冷笑了一下:“你們都找不到的人,我更找不着了。”
李原連忙說:“我們不是讓您幫忙找人,我們就是想問問,郝偉龍出國之後跟您之間還有聯系嗎?”
張鳳擡頭看了李原一眼,又吸了一口:“聯系?他出國之後沒多長時間就把他老娘接走了,然後跟我們所有親戚就都一點兒來往都沒有了。”
李原說:“怎麽會這樣?”
張鳳說:“怎麽不會這樣,他就這人,誰吃他一口都跟受了他多大的恩惠似的。老是覺得人家虧欠他,從來不想自己欠了人家多少。”
李原說:“他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還有別的直系親屬嗎?”
張鳳搖搖頭:“沒有了,他是獨生子,老爹早就死了,一直也沒結婚,兒女就更沒有了。”
李原掃視了一下四周:“我記得龍強出了這事兒之後,很快就倒了吧。”
張鳳說:“是啊,他那兒本來就不咋地,一出這事兒,所有學生全跑了,後面也招不着人了。郝偉龍那人,太精了,一看苗頭不對,立馬把錢給抽出來跑路了。”
李原說:“您是他的表姐,都不清楚這事兒?”
張鳳說:“那個人,只認錢和他老娘,其它的,六親不認。”
李原說:“至少還算是個孝子吧。”
張鳳悻悻地說:“嗯,孝子,早早就給他和他老娘辦好了護照簽證,好像就等着出這事兒一樣。”
李原心裏一動:“這……什麽意思呢?”
張鳳又抽了最後一口,然後狠狠地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你們不是警察嗎?一查不就查清楚了。”
李原猶豫了一下,沒再追問下去:“後來龍強技校食堂的幾個人離開那裏之後,互相之間還有聯系嗎?”
張鳳搖搖頭,回答得很幹脆:“沒有。”她又去摸那個煙盒,等摸到手裏一看,裏面已經空了,便把煙盒揉成個小團,随意地往地下一丢。
李原還想說點兒什麽,張鳳說:“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就先請回吧。”
李原一笑,站了起來:“那就先到這兒吧,再見。”
張鳳壓根沒起身:“嗯,再見,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許莺氣鼓鼓地:“老李,這個張鳳怎麽這樣。”
李原倒沒往心裏去:“這也不算什麽。”
聶勇說:“老李,現在咱們去哪兒?”
李原說:“去東郊敬老院,找黎萬有。不過,我看,我們得麻煩一下那家夥了。”他說完,掏出電話給廖有為打了過去,“喂,領導,有個事兒要申請一下。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郝偉龍出國之後的情況……嗯,就是那個校長……對……這事兒找馬劍,他肯定比咱們方便……行,我等回話。”說完便把電話挂了。
許莺說:“怎麽,老李,你懷疑郝偉龍?”
李原慵懶地窩在後排:“其實他一出國,我們就開始懷疑他了。但當時完全沒有證據,也沒法讓韓國警方幫忙。後來因為遲遲沒有進展,這事兒也就這麽擱下了。”
許莺說:“那現在讓韓國人幫忙,他們就能幫了?”
李原說:“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跟韓國警方的聯系也密切了,而且只要馬劍把情況說得重點兒,就跟恐怖事件似的,韓國人自己都得麻爪。”
許莺有點不信:“這事兒能成嗎?”
李原說:“馬劍要出頭,這事兒就能成。”
正說着,車已經開進了東郊敬老院。李原找到院長,說明了來意。院長有點為難:“黎萬有最近身體挺不好的……”
李原笑笑:“你放心,我們心裏有數。你們要覺得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在旁邊盯着。”
院長連忙擺手:“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怎麽能影響警察調查案子。”
李原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平時負責照顧黎萬有的是誰,你先把她找來吧。”
院長見李原這麽說,便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喂,小闵,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嗯,馬上。”
院長放下電話,對李原介紹說:“黎萬有一直都是這個小闵照顧的。”
李原點點頭:“小闵叫什麽名字呢?”
院長說:“闵麗雯,美麗的麗,雨字頭的文。”
不大會兒,一個個子不高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口,怯生生地說了聲:“院長。”
院長說:“小闵啊,來,介紹一下,這三位是市公安局的警官,想來向黎萬有了解點兒情況。怕他身體不好,萬一情緒波動容易出問題,想讓你在旁邊看着。”
小闵似乎有點不太情願:“那……合适嗎?”
李原笑笑:“沒什麽不合适。黎萬有現在在房間嗎?”
小闵說:“剛剛我把他推到院子裏曬太陽去了。”
李原有點疑惑:“你說的推是什麽意思?”
小闵說:“是這樣,黎萬有本來就有哮喘病,這兩年得了帕金森症,已經不能走路了。”
李原“哦”了一聲:“那語言能力呢?”
小闵說:“聽力還行,說話有點颠三倒四的,但人還算明白,對話什麽的都還行吧。”
李原說:“那麻煩你帶我們去看看他吧。”
黎萬有也老得不成樣子了,李原記得龍強技校出事那年他六十二歲,算起來今年應該七十五了。李原努力地在他臉上掃視,勉強找到了一些當年的痕跡。黎萬有看見李原他們走到面前,有點不知所措,茫然地把頭轉向闵麗雯,似乎在尋求幫助。
闵麗雯連忙跑到黎萬有的輪椅前面蹲下:“黎老,這幾個人是警察,說有點事情想問你。”
黎萬有擡起頭在李原臉上掃了兩下——他似乎已經想不起李原來了,然後嘴裏含混地咕嚕了兩聲。
李原看看闵麗雯:“就這麽問可以嗎?”
闵麗雯有點為難:“你問問看吧,我也不太确定。”
李原看看老态龍鐘的黎萬有,他的手和頭一直在微微地哆嗦。李原猶豫了半天,才對黎萬有說:“老黎,是我,認出我了嗎?”
黎萬有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李原只好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市局刑偵隊的,警察,龍強技校那案子還記得吧,當時我不是還找你了解過情況嗎?”
黎萬有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闵麗雯連忙給他拍背。好半天,黎萬有的咳嗽才減輕了些,然而口水又順着他的嘴角流了出來。闵麗雯連忙又給黎萬有擦嘴角,好半天才算平複下去。
李原看了看黎萬有,不免有點失望,但他還是不死心,又問了一句:“那個案子,我們想再……”
黎萬有又開始咳嗽,咳得相當厲害,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臉上也變得通紅,看上去好不難過。
闵麗雯一邊忙着照顧黎萬有,一邊無奈地回頭對李原說:“要不你們今天先回去吧,他這個樣子,今天恐怕沒法跟你們說什麽了。”
李原無奈,只好說:“那,改天吧,今天麻煩你了。”
回到車上,聶勇問:“老李,咱們現在……去張文平家?”
李原皺着眉毛:“嗯……”
許莺回頭看看:“老李,你怎麽了?”
李原字斟句酌地說:“沒什麽,十幾年前的案子重新調查,一般都會遇到今天這種情況。”
許莺有點猶猶豫豫地:“老李,咱們這個案子是不是有點太沒頭緒了。”
李原點點頭:“是沒什麽頭緒。”
許莺仗着膽子又說了一句:“那,咱……”
李原一點也沒在意許莺的憂慮:“沒關系,就這麽查下去吧,早晚能串起來。”
許莺看看聶勇,倆人都沒說什麽。
李原他們到張文平家的時候,家裏只有他一個人。張文平今年已将近六十,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臉上的皺紋多了一些之外,其它倒沒什麽變化。
他對龍強技校的投毒案倒是記憶猶新,李原一提這件事,張文平就說:“這麽多年了,唉,真是,想想就後怕。”
李原說:“我記得你們當時的午飯跟學生吃的是一樣的吧。”
張文平說:“是啊,最開始我們是在食堂開飯之前吃飯,後來郝偉龍不樂意,非要我們把吃飯時間改到賣完飯之後,弄得我們全都得吃剩的。一開始我們心裏還不痛快,後來出了這事兒,我們仔細一想,當時要是我們先吃飯,中毒的就是我們這些人了。”
李原說:“我記得你當時看見郝偉龍拿勺子和弄那盆糖醋排骨了是吧。”
張文平說:“是,當時我正往窗臺上搬一筐饅頭,看見了。不過,這也不新鮮,只要是肉菜,他全要這麽看看。”
李原說:“這個郝偉龍平時挺小氣吧。”
張文平說:“相當小氣,我們想預支點兒工資都不行,什麽事情上都摳,就是在自己花錢上看得開。”
李原說:“不過我聽說你們的工資比一般的學校食堂還是要高一點。”
張文平說:“工資高是高一點兒,但是你也知道,一般的食堂,都能撈點兒外快,他那兒是一點兒門都沒有。郝偉龍跟防賊似的防着我們,恨不得天天讓食堂報賬,一筆一筆的都得說清楚。買什麽東西都有數,像我蒸饅頭蒸飯的,每天用了多少米多少面都得報。”
李原說:“那買菜什麽的?”
張文平說:“也一樣,像老任做菜,用了多少斤肉多少斤菜,老李切了多少菜,這都得有數。另外,張鳳手裏也有一本一樣的賬,我們的賬跟張鳳那本賬還得對得上才行。你知道郝偉龍一到吃飯時間就往廚房裏溜達,其實主要就是為了查賬。”
李原說:“有這樣的老板也是夠煩心的……張鳳是郝偉龍的表姐,應該挺得郝偉龍信任的吧。”
張文平冷笑一聲:“郝偉龍那人,誰都信不過。別看張鳳是他表姐,一樣查她個底兒掉。”
李原說:“是啊,當時你們也說了,郝偉龍對人特別苛刻。”
張文平說:“哪只是苛刻,簡直都不是人。天天查食堂的賬,為了省點兒人工,還自己客串老師。他那兩下子,你說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麽。”
李原說:“看來你們對郝偉龍意見都挺大的。”
張文平說:“誰讓他當時對人那個樣子的。”
李原心想,看來雖然過了這麽多年,這些人對郝偉龍還是耿耿于懷。他又問:“當初龍強出事了之後,你們就都離開了是吧。”
張文平說:“是啊,不離開怎麽辦呢?老板都跑了,只能另外找地方了。”
李原說:“離開那兒之後,你們還有聯系嗎?”
張文平說:“和誰,張鳳他們嗎?沒有了,本來就是一起打工,哪兒有那麽好的感情。”
李原說:“那任保興去世這個事情……”
張文平嘆口氣:“唉,可惜了,那可是個好人。”
李原看看他:“這麽說,您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張文平“嗯”了一聲:“他臨死前我們還去看了看他。”
李原問:“他有沒有說什麽呢?”
張文平搖搖頭:“啥也沒說。”
李原說:“怎見得任保興是個好人呢?”
張文平幹咳了一聲:“那還不是明擺着的嘛,老任平時就不哼不哈的,光是低頭幹活,其它多餘的啥也沒有。”
李原說:“平時他跟別人有什麽糾紛嗎?”
張文平搖搖頭:“肯定沒有,他能跟誰有什麽糾紛。”
李原說:“那他平時跟你們有什麽交流嗎?”
張文平說:“能有什麽交流,那個地方,買菜、做飯、賣飯、打掃衛生全都仗着我們這幾個人,忙得像打仗,哪有工夫說閑話。”
李原說:“不是說閑話,偶爾聊兩句總是有的吧。”
張文平說:“基本上不怎麽聊,老任太悶,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
李原說:“黎萬有和張鳳這倆人平時怎麽樣?”
張文平看看李原:“您說的怎麽樣,是指什麽?”
李原說:“就是為人做事這些。”
張文平說:“這些,好像當時你們都問過了。”
李原笑笑:“我想再聽聽。”
張文平也笑了:“老黎嘛,幹活嘛,也挺多,也能炒倆菜,不過咱實話實話,炒得比老任是差點兒。不過這老黎平時抱怨多,老是念叨活太多,工資少,好像老是不太滿意似的。”
李原說:“那張鳳呢?”
張文平說:“張鳳……她平時老待在她那小辦公室裏,只有開始賣飯了才出來幫忙。跟她不熟,她是領導。”
李原說:“黎萬有和張鳳現在的情況你知道嗎?”
張文平擺擺手:“不算太清楚,聽說黎萬有離開後就一直找不着工作,歲數也大了,後來吃上了低保。張鳳當過兩年保姆,後來孩子死了,也離婚了,唉,總之都是苦命人。”
李原點點頭,站了起來:“今天先到這兒吧,我們回去了。”
回到車裏,聶勇發動了車,李原坐在後排,忽然吃吃笑了起來:“這幫人,真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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