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章

第 73 章

韶杏沒能說服自己。

那些熱烈、歡喜、年少輕狂和桀骜不馴，連同整個世界都要送給你的濃烈情感，似乎都已經被無窮無盡的等待消亡殆盡。

她在圖書館的時候，他在上課，江浩軒進了省隊，半年都見不了一次面。

韶杏在群裏分享晚餐的時候，晏浔在參加學校組織的講座；韶杏在分享晚霞的時候，晏浔深夜剛從圖書館出來；韶杏在看見好笑的野史轶事的時候，卻發現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次自己的那一欄時，哪怕有再多的分享欲，也會被全部消磨。

她已經學會了自己一個人送走落日，一個人等待星光，所有所有的熱烈早已在無數個孤立無援的時刻裏消耗殆盡。

她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大學時光的含義，獨自成長。

高中時期她喜歡的是世說新語裏面那些人物的風雅，歷史通史裏面那些人的愛恨情仇，她喜歡的是鮮活的歷史。

可是看過了太多冰冷的文字，韶杏覺得自己這輩子或許都只能和寥若星辰的史料相伴。

可是韶杏更加清楚地知道，史料并不一定是真實的，是由無數的猜測論證，或者說，是一種模糊的美感，可習慣了非黑即白的思維方式，韶杏甚至覺得自己現在學到的所有都不是真實歷史，只是一個一個虛幻的人生。

大三的時候韶杏去了博物館實習，已經确定好了繼續讀研，但是她想讀考古，歷史的本質是為了預測未來，不是為了證明過去，而考古是。

只是這個想法韶爸爸和韶媽媽有些疑慮，考古系需要去外出勘探，韶杏平時連運動都不愛，而且考古确實對體力的要求比較高，所以，韶爸爸希望韶杏再考慮考慮，繼續考歷史系的研究生，以後就在博物館工作也挺好的。

韶杏沒有多加考慮，答應了下來。

她偶爾翻到他們三個人的群裏，還是在過年的時候，韶杏在群裏發了新年快樂的祝福，晏浔時不時的在群裏分享一些量子物理的論文，韶杏知道他的第二專業是物理，他說今年過年就不回家了，加入了數學物理方向的教授團隊，已經提前保研成功了。

韶杏除了祝福，似乎也說不出來其他的。

不得不說韶杏覺得或許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冷血的人，或者是天生有鈍感的人，小小的蝸牛在停止了伸出試探世界的觸角後，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回自己的殼裏。

Advertisement

韶杏宿舍的舍友們都約定好了一起考研，拿到本校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韶杏罕見的在群裏發了信息。

韶杏：「圖片.JPG」

韶杏：「不管你們現在在哪裏，還是感謝你們這些年的陪伴。」

韶杏很少在群裏說這些話，董琪琪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可都和韶杏相處了整整四年的時光，之前還能從韶杏的嘴裏聽到“這家火鍋店之前我朋友帶我去過——”“我朋友給我帶了東西，我去校門口拿一下——”“這個蛋糕我朋友說不太好吃——”

到現在韶杏變得越來越沉默，身上的學究氣越來越重，系裏的人都悄悄的說，韶杏的身上好像都自帶的一圈柔光。

在韶杏不知道的角落，一個關于歷史系系花韶杏的帖子正在廣泛傳播中，蓋樓的人無數，甚至還有人偷拍到了韶杏在圖書館的照片。

不過沒人敢在韶杏面前說，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方式。

有的時候韶杏從研究史料的案前擡起頭時，窗外也已經是繁星高挂。

研一新生，韶杏的生活枯燥且無味，韶陽中考結束，成為了韶杏的學弟，戲劇性的，韶杏的高一班主任現在成為了韶陽的班主任，韶杏在幫忙去開家長會的時候見過一面。

班主任本來已經退休了，是被學校返聘回來的，只是沒再教重點班。

韶杏本來以為老師應該都不記得她了，沒想到班主任一看見她就打了招呼。

“我們班上的韶陽是你弟弟吧，韶這個姓本來就難見，你弟弟長得還挺像你的，我一看見他就猜到應該是你弟弟了。”

韶杏看着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的韶陽，有些感嘆。

“老師，韶陽在學校怎麽樣，之前的成績是英語有點差，語文和數學倒是還好。”

老師慈祥了不少，韶杏看着沒有學生時代的恐懼了，“你們家的遺傳剛好相反，你的英語每次都是近滿分，韶陽就不行，你的數學薄弱，可他腦子靈活，邏輯思維也不錯。”

“我們家對他的期望要麽就是學金融，覺得他的性子比較吃得開，要麽就去考航空航天，當飛行員，您覺得怎麽樣。”

班主任對韶陽的評價不錯，“當飛行員不錯，先前跟你同一屆的不就有一個後來去了空軍部隊嗎。”

“是嗎”韶杏有些驚訝，“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們家只是覺得飛行員未來的就業形勢不錯，男生也适合這個專業。”

“也對，韶陽的性子雖然說開朗，但我覺得還是像你，成熟，穩重，和班裏的其他男生不一樣。”

看着在辦公室外面等着的韶陽，韶杏覺得有些好笑，看樣子小不點确實已經長成大孩子了。

一晃七年，老師還是那個老師，教出來的學子卻已經遍布天南海北。

老師的記性很好，不僅還記得韶杏，也記得晏浔，這一對同桌，令班主任印象深刻的還是晏浔。

“你在本市讀研究生，那晏浔呢？前幾年的時候在全國大賽上好像看見了他的名字，不過沒露面，你們最近還有聯系嗎？”

晏浔。

說實話，韶杏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別人提起過這個名字了，猛然聽見舊人提起熟悉的名字，韶杏總覺得，下一秒那個熟悉的人就會推開辦公室的門進來讓她快點回教室，要上課了。

只是恍然。

“他好像也保研了，最近在跟着教授跑項目吧，也很忙，平時我們的交流也少，他研究量子物理，我研究歷史，兩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科目，不是您之前說的嗎，文理分家。”

韶杏說了很多，就想是在執着的證明着，他們兩個人疏遠的原因，是因為真的很忙很忙，是因為說不完的無數種理由。

唯獨沒有一種，是因為心結。

班主任眼睛裏閃着無法言明的光，“韶杏，你還記得《詩經·國風·衛風》裏的《氓》嗎。”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班主任早就已經是花甲之年，一眼就看穿了韶杏的心思，見她很快把詩念了出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了，不管怎麽樣，看到你在自己喜歡的專業領域堅持下去，老師還是覺得很欣慰，以你為驕傲。”

韶杏突然覺得有些難過，看着自己長大的老師漸漸的蒼老，從前的嚴厲變成了慈祥，韶杏紅着眼睛，跟老師一前一後的出了辦公室。

韶陽的個頭在初三的猛竄，一口氣竄到了一米七五，讓韶杏這個只有一米六五的人很是失落。

一家四口，只有自己最矮。

“姐，老班剛跟你說什麽了？沒說我壞話吧。”

小屁孩越長大越不會說話。

“沒說你壞話，說你好話呢，只是韶陽，你這個英語，你說你該怎麽辦。”

韶陽一聽到英語這兩個字就頭疼，“啊，姐你還是別說了，這不也是你原來的班主任嗎？你們倆不敘敘舊，說我幹嘛。”

小屁孩的叛逆期算是來了，韶杏懶得反駁，順着答了一句，“說了，說我從前的英語就沒有下過一百四，讓我回家的之後給你買資料，讓你每天四篇閱讀一篇完形填空，還有每天的單詞。”

韶陽：沉默，無窮無盡的沉默。

開家長會都是家長參加，韶陽他們被安排到了操場，一個小時的家長會，算是讓韶杏知道了韶陽在全班的排名，全年級的排名，還有單科的成績。

韶陽在全年級的排名在一百名左右，成績不算突出，英語拉分近四十分，韶陽的英語在九十到一百徘徊，剛剛及格，難怪剛剛老師特意強調了韶陽的英語。

臨走前，韶杏還特意帶着韶陽去跟老師告別，韶杏能感覺的出來，見到自己，老師很開心。

韶杏帶着韶陽打車回家，在路上的時候韶陽才反應過來，扒着韶杏的胳膊不撒手。

“姐，見到久別重逢的老師，你居然一點都不激動？”

“我激動什麽？你分好班的那天我不就知道了。”

“哎呀，不是這個，姐姐，我是說，你和老班就沒說些原來你讀書時候的事兒，你們其他的同學什麽的，都還有沒有聯系啊。”

小屁孩長大變成小唠叨了。

“我高中的時候又沒幾個朋友，老師還記得的我都不記得了。”

“那肯定還是有記得的對不對，你同桌，或者是你們班最優秀的人，你肯定還記得的。”

晏浔，晏浔，晏浔。

好像一瞬間，所有人都在韶杏的耳邊說着晏浔的名字。

韶杏無處可逃。

像是被久違的記憶包圍住。

和少年被風吹起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