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
趙哥簡單收拾了下客廳,煮了碗泡面端到門口,曲起的指關節停留在扣響的前一刻,沉默得聽着裏面的哭聲。
袅娜的霧氣蒸騰升起,碗口燙紅了男人粗粝的拇指。
他轉身将面碗擱在放了一堆報刊雜志的茶幾上,矮身坐進沙發,有些年代的沙發皮面凹陷進一大塊,順着男人背部擠壓延伸褶皺,随意扔在沙發背上的褲子滑落地面。
喉嚨裏滾出一聲感慨:“德性....”
他從衣袋裏摸了兩下,掏出一包煙,打火機的摩擦輕輕響起,悶熱的空氣裏再次混入煙味。
又往身後陷了陷,雙腳架上茶幾,仰面朝着空氣裏吐息,雲霧缭繞間仿佛那一年的孩童哭聲也與此刻重疊。
是七年前還是六年前來着?
記不大清了。
“喂,趙天佑,贏了就想走啊,哪有你這麽玩游戲的?”
趙天佑痞笑了聲,冷嗤:“技不如人怪我?特麽贏你20塊錢又不是宰了你娘,回頭自己練練去,滿大街玩CS的随便拉一個都打得比你好,菜就得認,懂嗎?撒手!”
兩名男子在網吧門口拉扯。
“主要我最近手頭緊,20是我今天一天的夥食。”
“老子兜裏就五個銅板,只夠買一碗鹹菜面,是誰嚷着非要比一場誰輸了誰掏兜故意耍陰整我,沒跟你算賬就不錯了,別他媽來道德綁架這一套。”
趙天佑一腳踹過來。
對方一個踉跄,指指他:“行行,改天我找個牛的,殺殺你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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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對方回了網吧。
趙天佑在門外啐了口,左右看了看,尋思着20塊錢該去哪個攤位買頓飯,卻瞥見牆角處蹲着一個男生,灰頭土臉,一雙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看什麽看?”他沖男生說了句。
男生眼神又兇了些,抿着唇,握緊了手裏的東西,趙天佑眯了眯眼,男生手裏的包裝紙有些眼熟,像是剛才那個高建強先前吃剩後亂丢的餅幹袋子。
“呵,”趙天佑搖頭,“亂撿吃的也不怕拉肚子。”
天色已暗,夕陽的餘晖已消了大半,一位老婆婆推着一輛架着小攤位的三輪車擺在了網吧外的空地處,起鍋熱油,動作娴熟地擺上豆腐、年糕、香腸,拿出甜醬和辣醬。
“阿婆,給我來串年糕。”
趙天佑自覺肚子咕咕叫,打算先叼串年糕墊墊。
“好嘞,剛熱的油,稍等會兒就好,”阿婆得挑揀了串年糕,等着油一滾就下鍋。
一老一少,自是沒什麽話聊。
趙天佑抖着腿,耐着性子等,偶爾無聊地瞟一眼周圍,忽的視線又對上了男生看着他的目光:“你餓啊?”
他故意問了句廢話。
男生不說話。
“嗤,看着我有什麽用,我能請你吃飯不成,”趙天佑就是個嘴欠的性子,逼逼賴賴了兩句,最後還是多撿了串年糕丢入炸鍋裏,“兩串多少錢?”
“兩元,”阿姨說。
他從兜裏摸了兩個硬幣放入收錢的鐵盒。
長條狀插了竹簽子的年糕在油鍋裏沉沉浮浮,光滑的平面起了淺淺焦黃色,內裏開始中空,還沒塗醬料已有香氣沁入到鼻端。
男生不自覺嗅了嗅,然後用手臂擋住口鼻,只要聞不到香氣,就不會覺得餓。
他把腦袋也埋進臂彎裏。
沒一會兒,腦袋上被戳了下,頭頂響起剛才說話的男人的聲音:“喂,小子,年糕要不要?”
男生擡頭,不大相信:“你給我的?”
“不然呢,除了你誰還蹲在這裏?”
“你為什麽要請我吃年糕?”男生雖然餓,但保持着警覺。
“為什麽?”趙天佑重複了遍,覺得特別好笑,“還能為什麽,你眼睛裏都快流出哈喇子了你知道嗎?拿着,我沒耐心哄小孩子。”
男生看看他,又看看年糕。
年糕外面裹了透明塑料袋,裏面的甜醬染在內袋顯得不怎麽好看,但熱乎氣兒混着食物香很饞人,他把袋子一并放入男生手裏。
“愛吃不吃,”說完走人。
晚高峰時段馬路上車來車往,電瓶車、自行車沿着路邊穿流行駛,他穿過兩條街,在一家快餐店花十元買了份盒飯,提着盒飯轉進了一條糙石磚鋪就的小巷內,他住的地兒就這。
拉了椅子坐,餐盒打開,拆封了一次性筷子便開始大口吃飯。
燈具廠的老板拖欠了他三個月的工資,去掉買飯和買那兩串年糕的錢,他現在渾身上下就剩十三元。
十三元,全部的家當。
雞骨頭在嘴裏邊嚼邊剔肉,囫囵了一圈才吐到了桌上,筷子接着扒拉米飯,沒一會兒,盒飯吃了個幹幹淨淨。
“呃!”打了個飽嗝。
“汪汪!汪!”外頭傳來幾聲狗叫,坐在屋裏都能聽到對門拴着的狗鏈在地上拖行發出的響聲,嘩啦嘩啦,但養狗的老大爺自己卻十分耳背,他家狗就是成天吊嗓子他也聽不見。
趙天佑只是本能朝屋門方向看去,接着往床裏一躺倒頭就睡,別說狗叫,他想睡覺的時候就是打雷都能睡得着。
但最近對某個聲音特敏感。
手機鈴聲。
來電話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他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抓過手機立馬接聽,急切道:“要發我工資啦?”
“哎呦靓仔~工資肯定是會發你的啦,但是現在生意不景氣,我也拿不出錢嘛,但是一定不會少你的。”
電話那頭,老板一如既往的寬慰他,這一寬慰都已經寬慰了三個月,明天一頓午飯後,自己就得喝西北風去了,他腦殼疼得厲害,抓了抓頭發:“那你大晚上打我電話?”
“我是想告訴你,燈具廠我不做啦。”
趙天佑一驚:“你倒閉了?”
“诶~話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嘛,什麽倒閉,呸呸呸,是暫停歇業,所以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不上班你他媽工資發我啊!”
“小趙啊,你別急嘛,聽我把話說完,”老板語速溫吞,“燈具廠呢太難做了,老百姓的日子好了,以前的那些老式的燈管啊燈泡啊都銷售不出去,競争壓力确實是大嘛....”
“停!”他聽不了老板這麽墨跡,“能不能說重點?”
“好好好,重點嘛就是我想換家廠做做,我給你個地址,到時候你再過來幫我咯?”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等新廠辦起來,營業後有了收入再發我工資?”
“嚯嚯,聰明!”
聰明個蛋啊聰明!
趙天佑氣得磨牙:“那得等多久?新廠什麽時候辦起來,你有新廠的錢就不能先把我工資結了?!”
“汪汪汪、汪汪汪,嗷嗚~~嗷嗷嗷~~”外頭又開始狗叫。
他走到吃飯的桌邊,将先前沒收拾的雞骨頭攏城堆扒拉進飯盒裏,肩膀夾住手機,邊聽老板解釋邊開門走向了對面住戶,旺財見到他跳着怪異的步伐搖頭晃腦。
他把雞骨頭倒進狗盆裏,仔細看了看狗子,旺財被自己的狗鏈子纏住了一只腳。
“行行行,反正你能摳出多少你先打我點,我吃飯的錢總得有吧,我要是餓死了你欠的就不是三個月的工資,是一條人命!”
他扯開鐵鏈子,解救完了狗爪也挂了電話,回頭一聲“卧槽”,腳後跟踩翻了狗盆,咣當一聲。
旺財跟着蹦了下:“汪!”
“你誰啊!”
他家門旁悄無聲息蹲了個人,黑漆漆一團,借着月光能看到顆腦袋。
對方擡頭。
趙天佑皺了皺眉,竟然是白天那小子,靠。
“跟着我的來?”
“嗯,”男生承認,“我沒地方去。”
“沒地方就跟着我?我又不是你爸,趕緊回家去!”
男生不再說話,低下頭重新埋進臂彎裏,沒有起來的打算,看樣子就是想在屋檐下待一晚,趙天佑打量了他一會兒,進了屋。
屋裏燈滅了。
幾分鐘後,鐵窗玻璃內重新亮起,門刷得打開,趙天佑罵罵咧咧出來:“我說你小子到底哪兒來的,老子給你塊年糕你就粘上我了?你窩門口讓老子晚上怎麽睡?”
男生往邊上挪了些。
趙天佑氣結,挪幾寸地方跟沒挪有什麽區別。
“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話落,只覺得牙疼,就自己那十三塊錢打車都不夠,這個點也沒了公交,“算了,還是送你去派出所。”
“我不去,我是出來找人的,”男生開口。
“找誰?”
“我朋友。”
“那你朋友呢?”
“還沒找到。”
趙天佑撸了把臉,看着男生,男生黑漆漆的眼珠子也同樣一瞬不瞬盯着他,眼神裏有一股執拗。
“真是出來找朋友的?不是什麽鬧離家出走或者是逃學?又或者是被人販子拐來的?”
“沒逃學,學校放假,”男生一板一眼,“我出門帶了錢,坐大巴來的,在車上錢被順走了。”
“那就去報警。”
“我不想回家,我還沒找到我朋友。”
趙天佑懂了,年齡小,怕被警察叔叔送回去,道:“幾歲了?”
“18,”男生站起來。
“呵呵,18,”趙天佑冷笑兩聲,走近他,比對了一下兩人身高,“你是對自己的年齡有誤解還是把我當傻子?你覺得我看起來傻嗎?”
男生道:“15。”
趙天佑指了指房門:“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老實交代我能讓你進我屋裏待一晚,來,再說一遍幾歲?”
“13。”
“确定?”
“12。”
趙天佑頭大:“名字?”
男生說:“席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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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