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歸來(三)

第23章 歸來(三)

那夜,公子越沒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訴她,只是不想讓她那麽快就失望。

之後的每一日,只要公子越一有空,便陪着她逛街,買些吃的,用的,和小孩子玩的東西,說起來公子越要比阿謹小一些,看起來卻是公子越一直在照顧着她。

心情好時,阿謹也會坐在窗邊織些小衣服,男孩女孩的都備着。

當然,她還是喜歡女兒一些,想她從小梳妝清淨,給她一生寵愛絕不吝啬。

公子越也喜歡女孩,他告訴阿謹自己原是有一個雙生的阿姐,可為了救他,放棄了自己的生命。他這一條命,其實是兩個人的。

姐弟兩人自小就生活在一起,雙生子便是如此。有弟弟的一份,姐姐就會有一模一樣的一份,就連撷芳閣與飛雲閣都是毗鄰,屋內陳設也一般無二。

阿姐沒有看過的,聽過的,嘗過的,他都會去仔細感受,每次看見新鮮的、或是稀奇古怪的人或事物,他總會想,如果她還在的話,一定會覺得有趣或無聊罷。

處理莊中事務之餘,公子越還在暗地裏尋找保胎藥,想方設法給阿謹安胎調理。

當然,這事是想瞞也瞞不住的,表妹和老夫人還是知道了,這兩人按理說應是同一陣線,但聽到消息後的态度卻是截然不同。

表妹自是感到晴天霹靂,她瞧着表哥殷勤的樣子,便覺得那孩子是他的,整日在房裏哭哭啼啼,就像小孩子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會嚎啕大哭一般。

老夫人聽到消息時與表妹的想法一般無二,但不同的地方在于,她馬上又要有一個小孫子了,心中怎會不高興,但面上還要照顧表妹的情緒。

雖是嘴上不說,可暗地裏總是派人盯着,時刻關注,又是送補品,又是送安胎藥的,何種心境,一目了然。

公子越遍尋良醫無果,他便想到了一人,其實那人他從一開始便已經想到了,可出于一些原因,本是不想再去叨擾,可目前實在是無計可施,只得去求那人。

公子越趁着外出之機,回建康時順道便去了一趟溪谷,入谷之路他是一點兒也不陌生的,當年姐弟二人便是屢屢登門,跪求鬼醫出手,那時情景,如今憶起,仍是歷歷在目。

溪谷本就無人看守,可外人極難尋到,不過是因為進入谷中的路極為隐秘罷了。谷中弟子見了他都是親切地迎上去,還未走近便開始寒暄,許是公子越許久沒有回來過了,倒顯得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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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夫可在谷中?”公子越問道。

“師傅在冥室,你找他有什麽事嗎?”一弟子答道。

“有些事情,想請柳大夫解惑。”

“你是知道的,師傅進了冥室便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若想解惑,何不說與我們,或有正解也未可知。”

阿謹有孕之事他本不想往外去說,可現下這種情況,也确實是沒有辦法了。

公子越暗自嘆了一口氣,“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身體不太好,前些陣子還中了毒,雖說毒已經驅除,可身體越發不好,體內還有冰火兩種氣存在,在這種情況下,她有了身孕,該如何同時保住大人與孩子。”

衆弟子聞言,呆若木雞。

“越小莊主,你把哪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呀!”

公子越聞言,連忙擺手,“不是我......”剛想否認,又覺不妥,似放棄了一般,無奈連忙改口,“是......我......”

“你們聚在這裏幹什麽,是書看完了,還是藥認完了?”

衆弟子聞言,作鳥獸散。

柳秦風看了一眼公子越,“小莊主,你随我來吧。”

“柳大夫,阿謹的情況可還有法子嗎?”公子越問道。

柳秦風眉頭微皺,他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麽是他看不出的呢,“你可知你與她......”

“我知道。”未等柳秦風說完,公子越搶道。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他從不敢正視的,從未宣之于口的事情,卻被人輕易看穿,瞧自己這幅模樣,着實荒唐又可笑。

他害怕柳秦風說出來,害怕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陽光之下,害怕聽到否定之辭,所以他總是刻意去回避。

盡管他很努力在克制,可當她出現的時候,卻總是不自覺地向她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想到阿謹知道有身孕後的神态,他便知道,她是不會放棄這個孩子的,“柳大夫,她只有這個孩子了。”

柳秦風見公子越這幅模樣,也不再多說什麽,“安胎可以,可孩子能不能生下來,全系于一物。”

公子越聞言,便知是有了希望,“何物?”

“紫河車。”

“何謂紫河車?”

柳秦風且道,“醫書有載,天地之先,陰陽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将兆,九九數足,胎兒則乘而載之,遨游于西天佛國,南海仙山,飄蕩于蓬萊仙境,萬裏天河,故稱之為河車。因母體娩出時為紅色,稍放置即轉為紫,故稱,紫河車。”

公子越聞言,直取要意,“不過胎衣,這有何難。”

柳秦風擺了擺手,“尋常胎衣自是不難,可陰陽紫河車,便是世間絕無僅有。”

“陰陽紫河車?”

“此有三類,其一便是陰月陰日陰時所生之女胎與陽月陽日陽時所生之男胎,合稱陰陽紫河車;其二,是陰月陰日陰時所生之男胎,其三,是陽月陽日陽時所生之女胎。此三類,無出其右。”

公子越聞言,亦覺困難,但思量一番,便有了想法。

拜別柳秦風,公子越便找上了碧樓,做了一筆交易,換來了陰陽紫河車的消息。

大盛之地,已知确有一個陰陽紫河車,就在王宮珍庫之中,可這消息知道了要比不知難受得多。

朝廷與江湖想來都是分界清晰,江湖人不涉政事,廟堂則對江湖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地相安,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涉。

若有人越界,即便地位超群,皇親貴胄,亦是人盡可誅。

深宮之中,重重危機,若想盜取寶庫,只能說是癡心妄想罷。

日子一天天過去,空氣逐漸冷了起來,公子越挑了許多保暖之物叫人送去撷芳閣。

阿謹已然開始顯懷,可還是沒有想到取得陰陽紫河車的辦法,公子越是急在心裏。

大盛歷啓元七年,元月。

藏劍山莊迎來了一件大事,一個隐藏已久的秘密即将被揭開。

沈昌黎站在堂中,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在仔細比對,瞧近了看去,他手上的是兩枚魚符,各為一半,若是拼在一起,應該是完整才對。

可有些奇怪的是,兩半魚符一半為木質,一半為銀質,卻能嚴絲合縫,令人稱奇。

沈昌黎比對過後,明确到,“莊主,确為龍麟魚符。”

公子越聞言,眉間微皺,緩緩開口,“龍麟魚符,令主手中有一枚金符和半枚銀符,如今銀符出現,帶來了令主的一道軍令。”

撷芳閣內,阿謹身上披着狐裘,手裏握着暖爐,閑适地翻着小書,她近幾月因為身體不大舒服,害怕影響到孩子,故而除了請大夫過來瞧一瞧外,她自己也是看了許多的醫書。

年味漸濃,莊裏上下都忙着張燈結彩,烘托喜慶的氣氛,差不多是兩年之前的這個時候,阿謹遇到了公子越。

那時,她拖着疲憊身體,拿着她小心寶貝的半塊白玉面具去到景泰錢莊,滿懷期待,然而她在建康根本就找不到這樣一個地方。

煙火紛繁,萬家歡樂,只有她,舍棄了家,舍棄了家人,孤注一擲地追逐心中的沖動。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冬日的風是凜冽,沒了內力與武功,還帶着一身的傷,她又怎麽可能不畏嚴寒。

她便如一具失了魂魄的皮囊,游走在建康大街上,身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全都與她無關。

傷口是疼的,心也是疼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的可能性,每一種,都在為他開脫,那借口能安慰的只有她自己罷。

不知走了多久,腳步逐漸輕浮,腦袋也越來越沉,眼前一黑,便撞進了一人懷中,失了意識。

醒來時,她便是躺在醫館的床上,身邊站着一個錦帽貂裘的公子,許是剛從外面進來,臉上凍得粉撲撲。

“你醒啦?”

那是他說與她的第一句話。大抵是因剛剛恢複意識,這幕場景叫她記了許久,雖是平常,卻記憶深刻。

他要送她回家,她說她無家可歸,那時他不知怎麽回事,只大膽了那一回,便是與她做了一次交易。

他給了她一個“家”,而他需要的,只是她存在于那個“家”裏。

公子越将阿謹帶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很吃驚,畢竟小公子雖是久病之體初愈,可相貌秉性皆是上佳,那麽多年,公子身邊從來不缺莺莺燕燕環繞之,可從未聽說過小公子對誰有過傾慕之情,忽而帶回一個女子,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還是叫人想入非非的。

他命人将阿姐的撷芳閣打掃出來,老夫人原是不願的,她認為自己的女兒外出闖蕩,總有一天會回來,不想随随便便就讓人住進去。

可公子越說已經飛鴿傳書問過阿姐的意思,當是無妨,老夫人這才松了口。

今年的冬日,倒是沒有那年難過,她懷揣着新的希望,想要走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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