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霸王劍(一)

第39章 霸王劍(一)

大盛歷啓元一十二年,武陵契宗。

高門之下,挺立一人,頭戴笠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許是帽檐壓得低了些,也不大能看清楚臉,兩縷頭發順着耳後垂下,讓風一吹,顯得有些飄逸。

兩扇略顯沉重的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來,搖搖晃晃走出一人,仔細瞧去,那人留着并不常見的三撇胡須,左右對稱,下巴一撮直直向下。若要形容起來,便就像是貼了三縷筆毫在臉上一般。

黑色的發間摻雜着些許銀白,額頭上的三道皺紋倒是頗為明顯,即便是面無表情,也看得真切。

“小子,這都是第幾日了,你說你,打又打不過,讓你走你又不走,你不累我都累了。”“三撇胡須”揚着脖子,向對面喊起話來。

“我要見伍石三。”

聽了這話,來人已是連“放肆”二字都懶得說了,只得無奈嘆氣,額頭皺紋又深幾分。只見他閉着眼睛就将兵器亮出,脖子一歪,“來吧。”

頭戴笠帽的人見這架勢,便也将拳擺開,一副“早就做好準備了”的樣子。

“三撇胡須”作弓步狀,右手後擺,一扭身子,猛得将手中彎刀擲出。刀身于空中飛速轉動,就向“笠帽”削去。不待接招,“三撇胡須”腳下一動,立時沖了上去。

旋着的彎刀被“笠帽”躲了去,彎刀飛過,在空中回旋,劃過一條弧線。

“笠帽”這邊剛躲過一招,哪知回過身來就看見“三撇胡須”已近身前,劍鋒淩厲,氣勢逼人。

眼前這人的功夫,連日來已是多有領教。左手輕劍右手彎刀,如此左右開弓的本事,着實厲害,不愧契宗護法之名。

只不過,這左手劍,相較那位,還是差上許多,這般境界,要應付起來還是可以的。

飛刀回馬,“笠帽”稍不留神,衣擺便被割去一塊。

“三撇胡須”将刀收回手中,不做停頓,又向前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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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這頭戴笠帽的怪人都會來叫門,提出的要求就是——要見伍石三。伍石三何許人也,那可是契宗的大宗主,豈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叫他自報家門,他偏就不通名諱,只說自己是為碧樓而來。

原想着将他打走也就算了,再不濟,家門口殺個人也不是什麽大事,最多被大宗主抽打幾下,也就過去了。可是,與他交手的宗門中人,全部都被打下陣來,只好由身為護法的他,親自出馬了。

兩人多次交手,結果都是戰成平局。殺又殺不掉,趕又趕不走,是既無奈,又窩火。

此事在禀告大宗主之後,原以為大宗主會大發雷霆,哪曾想他不怒反笑,還饒有興致地琢磨起來。

于是,他便多了份差事——與這“笠帽”鬥法。一日,兩日,三日,一連七日過去了,這“笠帽”竟還要來,他原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如今被人這麽一磨,脾氣倒是真的快讓消磨光了。

“笠帽”此人,除了行為怪異以外,還有一怪處,那就是武功奇怪。招數套路可以說全然沒有,過招之時,要麽就是見招躲避,要麽就是見縫攻擊,用的都是最直接、最原始的動作,根本談不上武技,就更不用說,想從招式中看出派別了。

碧樓原來就有這麽一號人物嗎?“三撇胡須”暗自思忖。

多番纏鬥,兩人均是氣喘籲籲。

“小子,就當行行好吧,你就別再來了行嘛?!”“三撇胡須”的刀劍此刻已是抵在地上,他彎腰弓背,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道。

“笠帽”單膝跪地,一手撐在膝上,也不松口,“只要你讓我進去,辦完事情,我自會離開。”

“三撇胡須”一聽,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的腦袋是花崗岩做的嗎?!”他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固執的人。

兩人再度站起身來,擺起架勢。

“啊~~~”“啊~~~”

兩人大喊着,迎面相沖。

“讓他進來罷。”

渾厚的聲音中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兩人立時停住了前進的腳步,面面相觑。

千裏傳音,得是何等高深的功力才能做到。“笠帽”這麽想着。

“笠帽”收回手腳,端正身子,看向對面之人,微微颔首,“煩請帶路。”

“三撇胡須”原是愣在原地,聽到“笠帽”開口,方才回過神來。收回手中兵器,長舒了一口氣來,随後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昂起頭,便走在了前頭。這磨人的差事終于結束了。

錦龍已經不記得來到契宗是第幾個年頭了,宗主不喜歡在家門口殺人,因為他覺得那樣不吉利。

殺人嘛,就要到外面去殺,在家門口殺人,既晦氣,又窩囊。他是這麽說的。

血影無蹤,這個名號如今在江湖上鮮少有人提起了,現在的江湖啊,真是下一輩的江湖了。

高門之內,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陰森可怖,陽光鋪在一片綠上,幾支小花搖擺枝條,院落長廊,通透明亮。若不是一路上都有人投來兇惡的眼光的話,這真是理想的生活之地。

錦龍走在前面,“笠帽”緊跟在後,時不時用眼角餘光四下打量。長廊的盡頭,便是他們要去的地方了。

錦龍站在門外,背後的雙手移到身前握起,躬身颔首,“宗主,人到了。”

話音落下不久,“嘭”的一聲,一道氣浪打在門上,兩扇門板立時彈開了去,錦龍越檻而入,“笠帽”卻是稍作停頓。

前行之人忽覺有異,回身看去,就看見“笠帽”站在門外,并沒有跟上來,“怎麽?現在怕了?”

門內的感覺,與門外真是天差地別,不過一門之隔,外面便是陽光晴好,而那裏面是說不出的森冷滲骨。果然,這才是兇惡之地該有的樣子。他這麽想着。

猶豫之下,他還是動步,跟着走了進去。

此間之內,于正中設有一高座,威風至極,座上端坐一人,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想來應是伍石三無疑了。高座之右,恭立一人,此刻正彎腰在座上之人的耳旁說着什麽。座上之人指尖微動,恭立之人便告退了去。

錦龍走到座下,躬身拱手後,退步立于一側。

“是你要見本座?”

再次聽到這個聲音,還是讓他神思一蕩。整理好思緒後,“笠帽”回答道,“晚輩是為碧樓而來。”

話音落下後,卻是久久不見回應。在這靜谧之中,“笠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有什麽東西,将他的雙肩沉下,額頭兩側隐隐滲出冷汗來。

良久,座上之人站起身來,緩緩走下臺階,就在眼睛開合之隙,驀得近身而來,速度之詭異,便只留了衣擺于半空之中緩緩落下。就是在這一瞬間,“笠帽”似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腳下變幻,身體本能地向後閃避。待立住身後,他才慢慢反應方才發生了什麽,心下暗道不妙。

錦龍見狀一驚,眼前這人接連與他對陣時,竟是沒有用出全力。有所保留都能與他戰成平手,此人的功夫,當是在自己之上,或許,甚至高于三宗主,也未可知。

伍石三眼神淩厲,甩袖回身,又走回了高座之上,“說。”

聲音蕩漾在空中,“笠帽”猛地回神,說道,“碧樓之禍,全系于赤焰滅門一案,晚輩想知道的是,赤焰之案,是否是契宗所為。”

聞言,座上之人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似有盤算。

碧樓向來手段通天,雖然孟子語是死了,可那碧樓,卻不一定會跟着死去。

良久,便聽到他開口,“碧波煙雨樓,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本座與你談筆買賣,銀貨兩訖的買賣。事成之後,你想知道什麽,本座便告訴你什麽。”

“笠帽”一聽,此事有的回旋,“宗主但說無妨。”

“本座要,垓下。”垓下二字,擲地铿锵,“用垓下劍來換赤焰消息,你可應得?”

“應!”

條件既已約下,“笠帽”便要告辭。

“慢。”錦龍一字将他留住。“碧樓做生意,可是要憑據的。”他走過兩步,說道。

“笠帽”一愣,不知如何是好,腦筋轉動,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麽,在懷中摸摸索索一陣,取出一支黑色的銅簽來,遞了過去。

看着那人離開的背影,伍石三嘴角斜着勾起。羅漢疊步、玄簽,有點意思......

建康城,不留客棧。

不留客棧不是不留-客棧,而是不留客-棧,不留客棧不是客棧,而是一家酒肆。因招牌酒品神仙醉一舉成名,不過一年,便在王城腳下站穩了腳跟。

近些日子天氣都很不錯,陽光很是明媚,酒肆中也是人來人往,生意火爆。酒家還在二樓設了一處說書地,更是吸引了不少吃酒人,故事佐酒,越喝越有。

“有人言:火勢三日不滅,未留活口一張啊。”

“胡說,哪有木頭經得起三日燒啊!”座下人高聲反駁。

聽得此言,其餘閑客都向臺上之人擺了擺手,發出唏噓之聲,而後轉過身子,各自吃酒去了。

在那之中,有一偏桌座客,半個身子倚在窗邊,手肘襯着下颚,瞧着街下熙攘,有些出神。

感受到身旁有人走近,便收回神思,她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于是起身離了位置。來人見狀,便也跟了去。

進了酒肆後院,來人将頭上笠帽摘下,露出光溜溜的一顆腦袋,微風吹過,笠帽下垂着的發絲蕩漾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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