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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牧找到後勤保障部,這裏相當于是航天院的行政管理處,除了技術上的事情,其他都由這個部門統管。
他來到財會處,蔣丹進了航天院之後在這裏當了一名會計。
蔣丹的父親蔣建林是沈牧的老上級,當年就是他去軍校将沈牧特招進了航天院,對沈牧有提攜之恩。蔣丹的丈夫肖強和沈牧是同一批學員,兩人是老鄉,從同一個地方考出來,關系很好,只不過他做了飛行員,沈牧成了技術骨幹。
他來的時候,蔣丹正在忙碌,低頭整理着什麽東西。
“蔣丹。”沈牧出聲叫她。
蔣丹聽見動靜,似乎吓了一跳,連忙将桌上的東西收進了抽屜。
她擡起頭,見來人是沈牧,臉色微變,随即笑道:“什麽時候來的?”
“剛進來,我敲門了,你沒聽見。”面對蔣丹,沈牧心情不由得複雜。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眉眼全然沒了當年的驕傲。
蔣丹理了理頭發,目光在沈牧身上流轉,“你看着瘦了,泉城條件很艱苦吧。”
她一句不提丈夫肖強,沈牧心裏卻更加難受,那場飛行事故,在飛機墜毀的過程中,機上其餘兩名飛行員都跳了傘,只有副駕駛位的肖強,不知是什麽原因沒有及時跳機,最終機毀人亡,那場聯調試飛的指揮官正是沈牧。
“戈壁灘,确實好不到哪裏去。”
“我爸聽說你回來的事情,還讓我邀請你去家裏吃飯。”蔣丹笑道,“他一直挺挂念你。”
蔣丹帶着兒子肖童童住在家屬院,沒住在娘家,沈牧聽她這樣說,只好說道:“這些日子事情多,等忙過了我再去拜訪蔣老。”
蔣丹笑道:“你還沒見過童童呢,今晚帶着你愛人孩子來家裏吃頓飯吧。”
沈牧有些為難,他确實應該去看望肖童童,那是肖強的孤子,但是柳煙凝不一定肯跟他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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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我去看看童童。”沈牧說道。
蔣丹又笑,“行,來家裏吃飯。”
下了班,沈牧去商店買了不少東西,買了四罐奶粉,兩罐給阿寶,兩罐給肖童童,又稱了兩份大白兔奶糖。他還想給阿寶買點東西,看來看去,卻不知道該買什麽合适,最後拎着這兩樣去了家屬院。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沈牧一路遇到不少同事鄰居。
“沈牧回來了啊,買這麽多東西呢!”
“煙凝帶着孩子出去了啊。”有人告訴沈牧。
沈牧回到家,家裏果然只有秦姨在,沒看到阿寶,沈牧有些失望。
“阿寶缺什麽東西,您告訴我,我給阿寶買。”沈牧對秦姨說道。
秦姨一邊招呼沈牧換鞋,一邊朝門口張望,這母子倆去了有一段時間了,怎麽還沒回來!
“喝杯茶,這可是煙凝親手做的花茶呢,嘗一嘗!”秦姨極力挽留沈牧。
沈牧順勢坐了下來,他想等阿寶回來。
秦姨給沈牧添了三道茶水,門口才傳來動靜。
沈牧扭頭望去,柳煙凝踩着淺金色的夕陽緩緩地走上臺階,她穿着一襲熱烈的深綠色挂脖長裙,襯得臉白生生的,裙子掐出一截細腰,行動間搖曳生姿,頭頂還撐着一把金色蕾絲鈎花遮陽傘。
看到沈牧,柳煙凝怔了一下。阿寶的小腦袋從她身後冒出來,嘴裏還舔着小矮人雪糕。
沈牧不知為何,在她目光的注視下竟有些局促,站了起來,目光看向阿寶,“我.我來給阿寶送些吃食。”
柳煙凝沒理他,自顧自地換鞋,沈牧這才注意到她腳上穿着一雙白色高跟涼鞋,修長的小腿纖細白淨,像一塊潔白無瑕的美玉,腳指甲是淺粉色的,沈牧并不知道那是指甲油,只覺得她的腳粉嫩好看。
柳煙凝的視線轉過來,沈牧連忙收回了目光,見阿寶在舔雪糕,沒話找話地說道:“你們去買雪糕了啊。”
柳煙凝依舊沒說話,沈牧知道自己該走了,他對阿寶說道:“爸爸下次再來看你。”
沈牧要走,柳煙凝也不挽留他,秦姨站在一旁幹着急。
沈牧換好鞋,回身看了一眼阿寶,小家夥眼都不眨地看着沈牧,手裏的小矮人融化了,綠色的汁水滴落在木地板上。
走了兩步,沈牧聽見背後的柳煙凝說道:“阿寶,跟你爸爸再見。”
沈牧頓時愣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回頭。
柳煙凝還是一臉的冷淡,似乎剛才那句話不是她說的,而阿寶還在看着他,眼睛濕漉漉的,抿着唇,沒有像往常那樣聽媽媽話揮手再見。
沈牧感激地朝柳煙凝一笑,有些後悔沒多待一會兒,可話都已經說出來了,柳煙凝也沒有留他,他只得不舍地看了阿寶一眼,朝小家夥揮了揮手,從門口出去了。
沈牧一走,秦姨連忙将沈牧送來的東西獻寶似的拿出來,“沈牧還是關心阿寶的,送了這麽多東西過來。”
阿寶看到大白兔奶糖,眼睛已經亮起來了。
柳煙凝剝了一顆塞進阿寶的嘴裏,沒多少觸動,“這是敵人的糖衣炮彈。”
另一邊,沈牧提着東西來到了蔣丹家裏,蔣丹和肖強是在他結婚之後結婚的,沒隔幾天,肖童童比阿寶還小一些。沈牧沒有來過,還是跟家屬院的鄰居打聽的。
他敲了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蔣丹穿着一身紫色連衣裙,頭發精心盤起來,她朝沈牧背後看了一眼,“煙凝和阿寶呢?”
“他們有事情,就不過來了,這是我給童童買的營養品。”
蔣丹笑着接過去,“來就來了,還買什麽東西。”
沈牧走進客廳,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蔣丹的家有些昏暗,陽光照不進來,地還是原來的水泥地,客廳靠牆擺着一張沙發,鋪着彩虹條紋沙發墊。
沈牧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蔣丹笑道:“飯已經好了,馬上就可以開飯。”
“我就不吃了,我看看童童就走。”沈牧婉拒道。
蔣丹臉色微變,“怎麽,你是嫌棄我們孤兒寡母?”
“這是什麽話。”沈牧解釋道,“我太晚了回去沒有電車了。”
“叫個出租車,我來出錢。”
這時從房間裏跑出一個小男孩,跟阿寶差不多大,眉眼都像極了肖強,看到他,沈牧就想起肖強來。
沈牧出生在西北的一個偏遠農村,四姊妹,他還有個哥叫沈貴榮,沈貴榮在讀書上也有天賦,又比沈牧大五歲,家裏條件差,所有的資源都傾向了長子沈貴榮。
那時候條件那麽難,沈牧每天都過得心驚膽戰,生怕自己明天就上不成學了,家裏的錢幾乎都給了大哥,他只能靠村委會資助,讀到初二,村委會也沒有錢了,家裏實在無法供兩個學生,沈牧差點就要辍學,而年幼的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關鍵時刻是大伯沈建國站出來,賣了家裏的羊,給沈牧湊了學費。
肖強家裏條件也差,他爸早逝,靠他媽養羊掙錢送他讀書,考上省重點高中那一年,兩人為了掙學費一起去縣裏的肥料廠做工掙錢。
這種共患難的情誼是一輩子也無法消磨的。
“童童長得真像他爸,”沈牧濕潤了眼睛。
蔣丹在一旁笑道:“這孩子跟你一樣,從小智商就高,他現在已經開始學習外語了,前不久參加市裏的少兒數學比賽,心算得了第一名呢!”
沈牧欣慰道:“這小子和他爸一樣聰明,蔣丹,以後你們母子生活上有什麽困難,我跟肖強是那麽多年的戰友和兄弟,他如今不在了,能幫的我會盡力。”
蔣丹抹了抹眼睛,含淚笑道:“肖強有你這麽個好兄弟是他的福氣,我得替他好好地将兒子養大,好在童童也争氣,我常常教育他,他沈叔叔和他爸是怎麽從那麽貧困的地方走出來的,憑的是大毅力,我一直用你們的經歷來鼓勵他努力學習。”
沈牧忍不住說道:“孩子還小呢,再說我們那個時候條件艱苦是沒有辦法。”
“那你們也是童童的榜樣。”蔣丹說道。
蔣丹去廚房端菜,很快就擺了一桌子,炖雞湯,紅燒魚,五六個菜,沈牧站起來,“我得走了,家裏還擺着飯。”
沈牧說了謊,柳煙凝不會等他吃飯,但他不能留在蔣丹家裏吃飯,會招來閑話。
蔣丹留不住他,垂目看向他的襯衣,“我看你襯衣扣子都要掉了,脫下來我給你縫一縫。”
沈牧低頭一看,确實,風紀扣松散地挂着,快掉了。
“不,不用了,我回去自己縫上。”沈牧連忙拒絕。
蔣丹看着他,苦澀笑道:“你是不是怕人家說你閑話?”
“什麽?”
“怕人家說你跟寡婦不清不楚的,才這樣疏遠我。”
沈牧皺眉,“你多慮了,我跟肖強那麽多年的兄弟,我也拖家帶口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蔣丹勉強一笑,“我們母子倆送送你。”
吃過飯,柳煙凝喜歡帶阿寶出來散散步,白天熱得像蒸籠,人都不敢出門,只有傍晚才涼爽一點。
走了沒多遠,阿寶突然扯了扯她的手,柳煙凝低頭看向他,卻見阿寶用手指着左邊。
柳煙凝順着看過去,竟是沈牧,他從蔣丹家裏走了出來,蔣丹母子跟在後面送他,沈牧将肖童童抱了起來,含笑跟他說着什麽。
在柳煙凝看過去的那瞬間,沈牧似有所感也看了過來,突然見到柳煙凝母子,他似乎有些錯愕。
阿寶看着他懷裏的肖童童,嘴唇抿得緊緊的。
柳煙凝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不為所動,垂頭對阿寶說道:“阿寶,我們回家吧?”
阿寶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拉着媽媽往回走。
蔣丹看到柳煙凝母子掉頭就走,擔憂道:“煙凝不會生氣吧。”
沈牧将肖童童放下地,“怎麽會。”
告別了蔣丹母子,沈牧本要回招待所,又想起蔣丹的話,心中也躊躇起來,都走出家屬院了又忍不住倒了回去。
沈牧站在家門口,窗簾拉着,一大一小兩道人影印在客廳的玻璃窗上,柳煙凝在陪阿寶做游戲,阿寶高興地蹦來蹦去,柳煙凝銀鈴般的笑聲從房子裏傳出來,昏黃的燈光印在沈牧臉上,暖融融的,帶着家的氣息,沈牧呆立在臺階下,凝視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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