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擁抱

開辦在A市明珠大劇院，以“青春禮贊”為主題的交響音樂會，是今年夏日音樂季裏最高潮疊起的一環，主角是國內歷史最為悠久的A市交響樂團，這個剛剛結束了遠征的隊伍将攜手神秘小提琴家為聽衆帶來新的驚喜。

很多聽衆就是為了這份驚喜而來。

秦晚卻不一樣，她在事先并不知情。

事實上，當她穿着禮服穩穩坐在大劇院的貴賓位上，她才開始查看她将要欣賞的這場音樂會的全部曲目。自然而然地，她也注意到了驚喜的部分。

老牌交響樂團攜手國際知名小提琴獨奏家，這一消息對于古典樂愛好者來說，不僅僅是噱頭，還是實打實的福音。

可惜秦晚并非古典樂愛好者，所以她沒有被這條消息感動。

她把目光聚焦在那位神秘小提琴家身上。

官方宣傳冊上是這麽介紹對方的：華裔，少年成名，天才，銷聲匿跡後的首度複出。

秦晚提取出宣傳關鍵詞，頓時白了臉。

其實她從踏進大劇院的那一刻表情就不是很自然，但此時此刻，這份不自然完全流于表面了。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宣傳冊，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

這時——

“來多久了？”

突然闖入她澎湃洶湧的識海中的聲音将她稍稍帶離慌亂，她眼神迷離地扭頭，看到程昱從容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

影帝先生全身上下沒有着任何僞裝，這使得有那麽一瞬間，周圍的視線全落在了他身上。但沒有引起一點慌亂。來參加這場音樂會的觀衆，特別是坐在貴賓席的觀衆，都有着非同一般的素質與眼界，至少表面上如此。

程昱鎮定入座，看一眼手表，确定自己沒有在約會中遲到後舒了一口氣。

将禮服穿得規規整整，他就像其他故作姿态的觀衆一般将脊背挺直。

“抱歉，來得有一點晚。”他看着前面的舞臺道。

“……不。”不晚，剛剛好。按照流程，大概還有幾分鐘演奏家們就要上場了。

“你來得正是時候。”她小聲說道。

“嗯？”

程昱聞言眉梢微動，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意料之外的不對勁的事情，這使得他扭頭看向了旁邊，問：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探知到了坐在身邊的人的情緒有異。

“沒事。”秦晚只手遮住自己的半邊臉，試圖遮住臉上的疲憊，“只是不太适應這種場合。”

程昱之前就已經得知她手裏的票是從別人那裏得來的，所以聽信了她的話，以為出身平凡的她沒有經歷過這種場合因此怯場。

沒有往深處想，他朝她伸出手：“遞給我一只手。”

秦晚聽了條件發射之下把兩只手都收了起來。

“……”

“……”

兩人互相對視幾秒，秦晚看到男人臉上出現些許的無奈，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趕緊把手交了出去。

“做什麽？”她好奇。

程昱将自己的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迅速搓動：“聽搓手可以讓人放松。”

秦晚恍然，原來如此。影帝的目的竟然如此樸實！

程昱一邊為她服務，一邊問她：“感覺怎麽樣？”

秦晚很認真地感覺了一下大影帝的妙招，同樣樸實地回道：“有點熱。”

程昱：“……”

太樸實了！

秦晚嘴角微揚，把另一只手也送出去：“開玩笑的，很有效，這邊也麻煩您代勞了。”

程昱把那只手抓過來，讓她做出雙手合十的姿勢，然後拍了拍，十分高冷地說道：“我只負責做示範。”

“那太遺憾了。”秦晚表情并不遺憾地說，一邊說一邊自己搓動雙手，搓得手心發燙，似乎有點起效，原本附着在她臉上的蒼白淡去了一層。

察覺到這一點，她還想重新鄭重地感謝一下影帝，但周圍突然響起的掌聲阻止了她。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樂團成員已經上場了，代表着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正在向觀衆們談笑致意。

秦晚又開始緊張起來。

她說過她不喜歡交響樂，但其實并非不喜歡，只是對小提琴手這種生物存在着心理上的畏懼，這種畏懼感催促着她對古典樂敬而遠之。

她的朋友蘇浔也同樣如此。

但秦晚還是來到了這裏。

聽着音樂會的序曲響起，安插在她心頭的緊張檢測尺标急速飙升。

她甚至沒發現程昱一直盯着她。

這個時候程昱不認為她只是怯場了，頓了頓，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在她将頭轉向他的時候，在手機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會在音樂會上緊張到暈厥過去，這就是你所要拜托給我的事情？】

程昱昨晚還不明白秦晚拜托他什麽，現在他卻有所了解了，她……大概需要一個扛屍工？

【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會這麽異常？】他不想糊塗地當個廉價的搬運工。

秦晚抿了抿嘴唇，思量良久，把他的手機拿過來，在記事本上寫上：

【我有個朋友曾經是小提琴手，她因為我離開了舞臺。】

不是普通地離開。

秦晚的坦白雖然沒有透露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但程昱差不多已經清楚，秦晚和她那個小提琴手朋友必然有過一段不愉快的過去，至于到底是怎樣的過去，現在的他還沒有權利去探知，因此，他守禮地沒有尋根問底，只是，有一點，他不懂——

【既然知道自己會在音樂會上産生不适感，為什麽還要來這裏？】

秦晚把自己在第五心老師那裏學習，以及第五心老師給她布置的作業說了。

但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她想要直面她恐懼的源頭。

她不想要再在夜晚失眠到天亮。

她也想要有所改變。

可面對程昱，她只是這麽說：【師命不可違。】

程昱看出她有所隐瞞，下意識地想要追問，但剛打出幾個字又停住了。他和她只是交易雙方的關系，他想到了這個事實。

于是，一個有意隐瞞，一個看出隐瞞卻無意說破，兩人都沉默了下去。

沉默中，臺上音樂會氛圍漸熱，兩首舞曲結束之後，舉辦方隐藏許久的驚喜終于揭開了神秘面紗的一角。

曲目：《海頓G小調弦樂四重奏“騎士”》

演奏家：“女神G”&A市交響樂團

臺下掌聲如雷。

随着漸漸響起的悅耳序章，一個穿着黑色長裙的女子緩慢地從帷幕裏走向了舞臺中心，她無視衆人投放到身上的視線，兀自沉醉于演奏之中。

似乎是為了迎合“驚喜”的主題，女子帶着精致的黑色面具，讓人難以猜測其身份。

周圍人都為女子精彩的演奏而陶醉，只有秦晚，她看着臺上身形熟悉的女子，呼吸幾乎停止。

這個人，這個人是……

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她的瞳孔發顫，整個人像渴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這時，臺上的女子忽然睜開了眼，她的視線直直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秦晚身上，然後，她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襯着面上的黑色面具，顯得異常妖邪。

秦晚心中震顫，張了張嘴，一個名字在她唇齒間成型。

然而，突然間，掌聲響起。

曲目結束了。

臺上的女子揭開了面具。

“大家晚上好，我是……”

秦晚聽不見女子說了什麽，因為她震驚地發現……臺上的女子好陌生。

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人。

心中說不出的複雜，秦晚盯着臺上發怔，連臺上演奏家們退去都沒發現。

現場哄鬧起來，《海頓G小調弦樂四重奏“騎士”》結束後便是音樂會中場休息的時間。

觀衆開始四處走動，有去洗手間的，有去透風的，有留在演奏廳中互相攀談的……

秦晚怔怔地發呆，許久之後，她恍然回神。

心中湧出難以言喻的沖動，她在人來人往的演奏廳裏對身旁的影帝說：

“程昱，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什麽？”

“抱緊我。”她的請求萬分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