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開竅
開竅
陸赫城于感情之事上開竅得比較晚。
他是那種從小聽話的小孩,長到十幾歲都沒有叛逆過。
十五歲的時候,他加入了征原軍第一師團的青年營,一邊參與新兵訓練,一邊接受軍官學校的老師開小竈,累得沒有多餘精力想東想西。
十七歲的時候,他的一位教官被派去參與全軍素質大賽選拔,問他要不要參加。
他同意了。
彼時他并不知道那是個會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第一眼見到葉行言,他就覺得那人很特別,當時單純的腦子裏并沒有“一見鐘情”那個詞,他一直以為那叫“一見如故”來着。
想起母親多年前的那句玩笑話,他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應該能比普通朋友更進一步。
至于後來的日夜思念、牽腸挂肚,則是因為對方遇到了困境,而他無能為力,因此那些歉意、愧疚和懊惱才會堆積起來淹沒了他。
或許只有确定葉行言過得很好,那種日思夜想的狀态才能消除,他一廂情願地想。
後來,事情果然朝着那個方向發展了。
二十歲的時候,他加入了第十三特勤營。
特種作戰部隊訓練任務非常重,加上那時候葉行言在雲漢總參軍事學院讀書,似乎一切都很順利,所以他想起那人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那年冬天,他休假回家,母親跟他提起他的婚姻大事,說已經在為他物色未婚妻人選。
一瞬間,他又想起了葉行言,想起那句“如果是個姑娘,就定下給你當媳婦”,然後莫名其妙地憋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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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時過早的理由回絕了母親,他決定結束休假,回特勤營駐地去。
出門的時候,家裏的警衛員追出來,交給他一份來自帝畿的秘密信函,那是征原軍派駐帝畿的情報部門發過來的。
三年前,陸大帥曾令帝畿聯絡處收集葉訓庭遺孤現狀,要求定時寫報告彙報。
後來大帥自己可能都忘了這事,那位情報主管卻還記得,每到年末就會自動往霄晖城寄一份報告。
陸赫城帶着那份報告去了駐地。
隊裏大部分人都在休假,營區裏冷冷清清的。
當時他已經是一支作戰小隊的指揮官,有自己的獨立宿舍,進屋放下行李,正打算拆開信函,就聽到隔壁傳來奇怪的聲響——
家具的震動和壓抑的咒罵,似乎是兩人在幹架。
當年進青年營,陸赫城用的是陸舜的化名,除了直屬長官,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後來進特勤營,卻是用本名陸赫城,因為這時候他需要在軍中積累聲望,彰顯陸大帥虎父無犬子的家族傳承。
大帥長子的身份讓他在特勤營裏得到了一些特殊待遇,比如特別苛刻的選拔條件,特別嚴格的晉級考核,以及困難重重的融入過程。
那時候特勤營的營長郭承林真的很不想收陸赫城。
特種部隊的性質決定了特勤營訓練艱苦、任務危險,一個不好,就會弄出非死即殘的場面。
大帥長子,去軍團司令部學習指揮、研究戰略不好嗎?
來特勤營做什麽?
這位小爺要是有個好歹,責任誰擔得起?
然而不管是從身體素質、軍事素養以及考核完成情況來看,陸赫城都是同一批士兵裏的翹楚,郭營長沒辦法,只能捏着鼻子留下了他。
少帥既然留下了,那就不能再為難,反而要幫忙造勢才行。
當然,陸赫城自己的表現也是無可挑剔,于是在立過一場大功之後,他被拔擢為一支行動小隊的隊長。
隊員們對于陸赫城的能力也是服氣的,只是鑒于其少帥身份,相處起來始終有些放不開。
時間回到那個冬日午後。
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疑似有人打架的動靜,陸隊長決定過去管一管。
隔壁住的是他手下的兩名老隊員,進隊時間比他還早,以往那兩人關系很好,也不知今天為什麽鬧起了矛盾,作為隊長,他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于是他過去敲了一下門,問:“喂,你們幹什麽呢?”
室內立馬安靜了下來,仿佛剛才的聲響都是幻聽。
“有話好好說。”他擺出隊長架勢,訓斥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麽好打的,矛盾解決不了,可以來找我做主。”
室內沒有回應,顯得很心虛。
不打了就好,他滿意地返回宿舍。
過了一會兒,另一名隊員敲開他的宿舍房門,頂着一張尴尬臉問:“隊長,你是真不知道隔壁兩個在做什麽嗎?”
他一怔,問:“他們這次打架有隐情?”
兩根食指相□□了點,尴尬臉隊員小聲道:“其實他們是一對兒。”
對,那兩人是老搭檔,關系特別鐵,相當有默契,進進出出都愛黏在一起。
“然後呢?”他問,“為什麽鬧矛盾?”
尴尬臉隊員愈發尴尬,“不是鬧矛盾,是在争上下。”
他也愈發迷糊了,“什麽上下,職務還是軍銜,他們不是一樣的?”
尴尬臉隊員倍感心累,十萬分後悔自己跑過來打小報告的愚蠢行為,然而話說了一半不能半途而廢,只能道:“他們在搞對象,就跟男女之間一樣,有一個要被當做媳婦,現在兩個人都不想當。”
晴天霹靂,平地驚雷。
陸少帥純潔的三觀就此被炸成渣渣。
“今天大家休假,營區裏沒幾個人,他們大概也是沒想到隊長你會提前回來,所以動靜大了點。”尴尬臉隊員雙手合十,“他們兩人這關系,知道的人不多,哎,反正知道的也當不知道,隊長,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陸赫城哦了一聲,因為內心震蕩,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那名隊員走後,他回到書桌前,繼續拆解帝畿情報部門送來的信函。
同性相戀這種事,他自然是聽說過的,只是以為距離自己很遙遠,所以沒什麽真實感,沒承想隔壁宿舍就住着一對,還會因為誰當媳婦而打架。
唔,作為一個有分寸的隊長,這種私事他就不介入了,當然前提是那兩人別因為私情而影響出任務。
信封打開,一份報告與一張照片掉了出來。
照片上是十八歲的葉行言。
褪去幾分圓潤與稚氣,少年的臉型拉長了,眉峰愈發挺拔,下颌線愈發流暢,不過五官的中心依然還是那雙眼睛,深邃得仿佛夏夜的星河,璀璨而明亮。
他覺得很開心,每次得知那人過得好,他就會很開心,比自己取得什麽嘉獎或者成就還要開心。
然而那次的開心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當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夢。
淩晨時分,他從睡夢中驚醒,心跳因為荒唐的夢境久久不能平複。
突然他握緊拳頭,狠狠往自己胸口捶了一下!
怎麽會做那種夢?
怎麽能在夢中對那人做那樣的事情?
怎麽可以?
那是不對的!
陸舜兄……
少年笑起來,紅潤的嘴唇像帶露水的花瓣,皮膚白得晃眼,仿佛陽光下的初雪……
我給你做媳婦好不好?
好,當然好,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然後,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绮麗、激蕩和瘋狂。
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仿佛他一直在追尋着什麽,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而現在,他不但知道了,而且還得到了。
發現自己再次陷入旖旎的幻想,他趕緊跳下床,去盥洗室沖了個冷水澡。
十二月份的冷水澡,足夠沖得任何人透心涼。
沖完澡,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陸舜兄……
黑暗中,少年的笑臉再次浮現。
不!
打住!
不能想!
不應該想!
那是不對的!
那天後半夜他一直沒有入睡,天亮之後,聽到熟悉的起床號,看到漸漸熱鬧的營區,他才算回歸了現實。
至少他以為回歸了現實。
然而當白晝過去,黑夜再次降臨,躺在那張單人床上時,他還是無法遏制地想起了那個不可言說的绮夢,以及——
那個令他魂萦夢牽的少年。
食髓知味大概就是這樣了。
自那以後一段時間,他經常需要半夜爬起來洗冷水澡,洗着洗着,漸漸也就認了命。
他承認,他對那人懷有的感情不屬于友誼。
沒有人會夜夜想着把自己的好朋友拖到床上,壓在身下,然後這樣那樣。
他知道那樣不好,就算只在心底想想,也是對那人的亵渎,然而愧疚歸愧疚,他無法阻擋自己一夜夜沉淪。
好在那段混亂的時期沒有維持很久。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淡定了下來,區分了現實與幻想,學會了從容處之。
是的,他喜歡葉行言,不是對朋友的那種喜歡,更不是對兄弟的那種喜歡,而是想要與那人生同衾死同穴的那種喜歡。
然而對方不是姑娘,不可能對他懷有相同的想法。
此後幾年,他母親想給他說親的意願越來越強烈,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你在想什麽,真想當和尚啊?”母親氣急了罵他。
“那就當和尚吧。”他說。
其實他更想說自己心裏有人了,除了那個人,他不會跟其他任何人談婚論嫁。
只是那話不能說。
再後來,他在心裏給自己劃下了一道線:
如果有天那人結婚了,他就将那一切埋葬,不再允許自己繼續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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