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名聲壞掉了
名聲壞掉了
上午7點30分。
幾輛滿載金翎軍翊衛營第二中隊官兵的運兵車自曦曜基地出發,朝北駛向曦曜市中心。
車隊後方綴着一輛軍用吉普,開車的是莫非。
太陽已經升起,秋日薄霧尚未散去,晨風吹進車窗,帶來飕飕的涼意。
莫非打了個噴嚏,“隊長,你怎麽洗頭了啊。”他摸摸鼻子,咕哝道:“這一大早的,你不冷嗎?”
副駕駛車窗開着,葉行言将手肘搭在窗框上,側頭看着外面霧氣彌漫的道路,懶洋洋道:“沒關系,寒冷有助于思考。”
“思考什麽?”莫非下意識問。
“思考……”
莫非沒聽清,因為他們家隊長的聲音變得很輕,被汽車引擎聲蓋了過去。
議事廳廣場南端的檢查站就要到了,車隊開始減速,準備接受檢查。
“他們第九師的兵可真死板,”莫非用手指敲敲方向盤,抱怨道:“都挂着基地車牌呢,還檢查什麽呀。”
這次曦曜會談,議事廳大樓及廣場的警衛安保由他們翊衛營負責,但廣場之外,就全部是曦曜基地駐軍的責任。
曦曜基地駐軍隸屬于金翎軍第九師,并不是周大帥的嫡系。
咔,副駕駛的車門被打開。
莫非聞聲轉頭,發現葉行言正在下車,“隊長,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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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事,你告訴齊樂邦,讓他先帶人排練起來。”葉隊長關回車門,在窗外說了句話就走。
莫非換了個方向,從駕駛座那邊的窗戶往後看,只見他們家隊長匆匆穿過馬路,進入了一條小巷。
議事廳廣場周邊原本是曦曜城最熱鬧的區域,但最近因為交通管制,大部分車輛選擇繞行,所以除了抄小路的行人,路上幾乎沒什麽車。
葉行言過了馬路,直接沖進對面的小巷,中途沒怎麽耽擱,加上他腳步快捷,很快便趕上了前面低頭猛走的一個人。
“嘿——”他伸手搭上那人的肩。
對方身體一震,腳下停了步,然後慢吞吞轉過臉來。
這是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高瘦年輕男子,戴着一副厚底眼鏡,穿着身過大的藏青色長款風衣,兩邊肩膀各自斜挎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背包帶子結結實實在胸前打了個叉。
從敞口的角度來看,一邊包裏裝的是相機,另一邊包裏裝的是報紙和文具。
“長、長官有事?”男子緊張兮兮地問。
葉行言上下打量這人,“風棹是吧?”
被點破了身份,男子有些尴尬,賠着笑道:“沒想到長官竟然知道在下的筆名。”
“別裝了,”葉行言上前一步,堵着這人去路,冷笑道:“你在報上給葉某寫了那麽多花邊新聞,總不至于連本尊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吧。”
男子吞了吞口水,幹咳一聲道:“呃,葉、葉少校,不知……有何貴幹?”
見他承認了,葉行言嘴角一挑,“找你打聽個事。”
男子茫然,“什麽事?”
葉行言抽出從對方背包露出一角的報紙,“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請問你是怎麽寫出來的?”
薄霧散去,陽光照進這條東西走向的狹窄巷子,随着兩邊建築結構的凹凸起伏,留下東一塊,西一塊的陰影。
巷道深處,一家店鋪的後門廊檐下,兩個人正在講話。
其中一人畏縮在牆角,看起來想跑又不敢跑,另一位青年軍官拿着卷成棒狀的一沓報紙,好整以暇地在手心裏掂了掂,滿滿的威脅意味。
“就、就這些了,真的。”《星道先鋒報》的頭牌記者垂頭搭腦地說:“所以我在文章後面注明了‘以上消息未經證實’。”
“好個‘未經證實’。”葉行言冷笑,用那卷報紙打這人面頰,“你該不會以為加上這句,就不會對我的名譽造成損害了吧?”
“我、我可以寫文章澄清的!”被報紙追打的記者捂着臉讨饒:“馬上就寫!”
葉行言停下動作,“什麽時候見報?”
“就這兩天,就這兩天!”小報記者舉起左手兩指,做起誓狀,“我跟主編說一下,一定能通過的!”
“你們的發行範圍怎麽樣,瀚海高原上也有嗎?”葉行言突然問。
自己的名聲其實已經壞了,至少在妹妹眼裏,風流浪子的帽子是很難摘掉了。
不過那個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陸赫城有沒有看到過?
話說那人既然暗戀了自己十年,應該一直有關注自己的動向吧。
“瀚海高原?”風棹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很堅定地搖頭,“那倒沒有,那是征原軍的地盤,我們進不去。”
“那就好。”葉行言松了一口氣,很快又覺得自己不該心虛,他清了清嗓子,“那篇文章要好好寫,若是澄清效果不好,我還要找你。對了,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還有你這幾天都住哪兒?”
“我住銀河旅社,”筆名“風棹”的記者掏出一張名片,“那地方離行宮大道不遠。”
葉行言接過名片瞄了瞄,只見上面寫着“姓名:卓楓,職務:《星道先鋒報》副主編,備注:時政專欄”。
晃着那張名片,葉行言眉頭蹙起,“你不是寫社會新聞的嗎?”
“我現在專做時政了。”名字叫卓楓的記者堆起笑,“當時政新聞記者才是我的追求。”
葉行言摸摸下巴,“昨天你是不是爬到鐘樓上偷拍了廣場上的照片?”
卓楓悚然一驚:“啊?”
葉行言又問:“照片你傳回報社了吧。”
卓記者立時慌張起來,磕磕巴巴道:“我、我就拍了幾張照片,沒、沒有做別的……”
“就拍了幾張照片?恐怕不止吧——”葉行言思忖片刻,問:“你是什麽時候來曦曜的?”
十分鐘後,葉行言獨自走出小巷,步行通過議事廳廣場南端檢查站。
走入青銅驚飙的陰影之下,他停下了腳步。
過去那麽多輪回,他曾無數次開車經過這個地方,自以為充分感受了這座雕塑的氣勢,如今置身其下,擡頭仰望,卻生出了另一番觸動。
思緒徜徉間,突然聽到個聲音。
“想當年,太武皇帝一杆馬槊鎮天下,一生征戰未嘗敗績,王者之姿,何等氣吞山河!”
葉行言驀地轉頭,看到一名背手站立的老者也在仰望青銅驚飙。
雪白的山羊胡、改良款式的對襟長衫、紫檀木圓頭手杖——
正是葉行言的遠房舅公,曦曜博物館館長梁淵。
第四個輪回,由于翊衛營臨時占用博物館,葉行言與這位梁館長打過照面,當時對方沒認出他這個有點親緣關系的小輩。
想來這個輪回也沒有。
“梁館長。”葉行言躬身見禮。
梁淵收起高昂的頭顱,視線落到葉行言臉上,“你是葉家的小子?”
葉行言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是。”
老人眯起眼睛,突然來了句:“葉邃光是條好漢,可惜你爹差遠了。”
嫌棄完葉行言的父親,梁淵又上下打量他本人,繼續嫌棄:“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這種程度的言語攻擊對葉行言毫無殺傷力,他微微一笑,“您老說的是。”
他這态度,到讓梁淵又多看了他幾眼。
不過葉行言沒興趣陪這位倚老賣老的遠房長輩耗費時間,平靜道:“晚輩公務在身不能久留,請見諒。”說着他躬了躬身,沒管梁淵的反應,就顧自轉身走人。
廣場西側,迎風招展的旗幟下,閱兵式觀禮臺的施工正在緊張進行中。
葉行言進入施工圍欄,看到簡新安正與一名工頭在說話。
“電氣線路已經排布好了,絕對不能更改,這事有專業人員負責,你們不用管。”
見葉行言出現,簡科長撇開工頭,招呼道:“葉少校。”
葉行言與這位簡科長寒暄幾句,問了觀禮臺的工程進度,笑道:“聽說昨晚上簡科長也來廣場上加班了,真是辛苦。”
簡新安忙說不辛苦,為了曦曜會談這場盛世,加點班不算什麽。
葉行言點了點頭,下一句話卻來了個相當生硬的轉折,“簡科長不是曦曜本地人吧。”
簡新安楞了一下,“确實不是,十幾年前,因為僥幸考上曦曜的公務員,我才從帝畿遷居于此。”
“是麽,”葉行言挑了挑眉,“我沒聽出簡科長的帝畿口音呢。”
簡新安尴尬地笑笑,“我是在靈洲府出生的,年少時來本土求學,誰知時局變換,這一來就回不去了。”
“原來簡科長出生于物華,難怪。”葉行言了然。
一瞬間,簡新安察覺眼前這位青年軍官的目光倏然變得犀利,正想問“難怪”什麽,對方那種帶着評估與探究意味的眼神消失了。
“簡科長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了。”
在廣場上晃了一圈之後,葉少校沒有像以前那些輪回般進入議事廳大樓與李琦閑聊,而是直接去停車場取了車。
9點整,他駕車抵達日落山機場,這時候蔣營長帶着人剛到。
“彩排的事情沒問題吧?”蔣健康問。
葉行言道:“已經讓齊樂邦帶人在練了,還有李隊長在旁邊看着,不會有問題的。”
“那就好。”蔣健康看了眼表,道:“現在時間還早,咱們可以坐下喝口茶。”
蔣營長讓人在候機樓廊檐下支桌子泡茶的時候,葉少校沒有閑着,他到候機樓裏巡視了一番,确認一切正常才回轉。
茶壺裏,曦薇的香氣袅袅升起,給這個陽光澄澈的秋日清晨增添了幾分隽永的韻味。
“周營長是昨天坐火車來的,”葉行言給蔣健康斟茶,狀似不經意提起周令欽的行程,“他為什麽不與大帥同行呢?”
“他好像去熠洲公幹了,自然直接從那邊坐火車過來。”
“熠洲?我聽說咱們總裝備部在那邊有些研究項目。”
說到總裝備部在熠洲的研究項目,蔣營長開始吐槽,“是啊,都是些吞金大戶,聽說賬目上還有些不清不楚,所以周營長就親自帶着軍情處的人過去巡視了。”
葉行言心中靈光一閃,“軍情處那位是調查科的嚴凡生?”
“大概是吧。”蔣健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砸了咂嘴道:“唔,這茶真不錯。”
蔣營長将話題轉到了杯子裏的茶水上,葉少校便不再提熠洲的事情,兩人對飲幾輪後,耳中就聽到了隐約的引擎聲。
“喲,大帥的專機到了。”蔣健康一拍大腿,起身道:“走,咱們到跑道邊上候着去。”
“是。”葉行言随後跟上。
跑道邊上,一條幾十米長的紅毯已經鋪好,陽光下顏色耀眼又鮮亮。
站在這仿佛流淌着鮮血的紅色織物旁邊,葉行言擡頭看向東方的天空,一架大型雙引擎噴氣式飛機已經清晰可見。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昭示着舞臺的帷幕又一次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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