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孤枕難眠

孤枕難眠

2479年9月29日淩晨0點30分。

裴顯看了看手裏的地圖，确認自己的記憶無誤，便将其折起收進衣袋，下令道：“出發。”

咣咣咣、咣咣咣——

惱人的噪音在狹長的巷道中綿綿不絕。

曦曜城的地下迷宮最早起源于三百年前的星光石開采礦道，雲漢帝國在此地修建行宮之後，那些礦道就被封閉了起來。

然而皇室對這些地道的利用卻并未停止，其後發生的幾次宮廷政變都與這些密道有關。

再後來，梁氏皇朝權力中心再次轉移至帝畿，曦曜這個臨時陪都也就沉寂了下來。

兩百年後，生活在曦曜的居民基本都不知道那些密道的存在，聽說過的也只當是傳說。

咣咣咣、咣咣咣——

從曦曜行宮到曦曜議事廳的距離不算遠，但換成走地下密道，而且還要同時推行一輛板車的話，耗時就會接近大半個鐘頭。

作為統領，裴顯自然不需要親自推車，他提着一盞燈，走在隊伍最前方。

手裏的煤油提燈是從曦曜行宮裏拿來的老物件，樣式古樸、用料紮實，拎起來手感沉甸甸的。

提着這盞燈，行走在幾百年前修築的古老密道裏，裴顯有些恍惚，雲漢歷史上那些或偉大，或卑劣，或正義，或邪惡的舊事輪番在腦子裏上演。

“統領。”

聽到提醒，裴顯發現自己正停在一道鐵栅門之前，并且已經站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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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了個頭，四下張望一番，做出确認周圍環境的樣子，然後摸出口袋裏的一把鑰匙，将門上的黃銅挂鎖打開。

隊伍繼續前進，板車移動的噪音響起，在巷道中不斷回蕩。

他們目前只走出一小段，距離目的地還很遠，不過沒關系，今晚他們的任務很簡單，既不趕時間，也沒有失敗的風險。

半個小時後。

裴顯推開兩扇陳舊的木門，踩着木櫃底座，踏入曦曜議事廳地下回廊。

示意正試圖擡那個大木箱進通道的手下保持安靜，他摸出了別在腰間的小型沖鋒|槍，拉動槍栓，打開保險，低聲道：“你們在這裏警戒，我先去檢查一下。”

命令手下皇庭衛原地待命，裴統領左手拎着提燈，右手持槍，獨自開始對整個地下回廊的搜查。

黑暗、沉郁、陰冷，手電光柱範圍內，目光所及，只有慘白的牆壁與望不見盡頭的長廊。

這段時間，主會場的入口已經被封閉，翊衛營官兵沒道理會來這裏。

而除了負責值守議事廳的翊衛營官兵，其他人更不可能進入這處地下空間。

檢查一番，未發現異常，裴顯轉身返回。

十分鐘後。

幾名征原軍士兵并兩名媒體記者出現在主會場下方的地下回廊，章琛看起來有些焦躁和惶恐，而卓楓則兩眼放光。

“葉少校，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章琛問葉行言。

這回葉行言沒有太多耐心為章首席演戲，邀請其出來的過程帶了點半強迫的性質，所以章琛也沒有上個輪回鎮定。

“這是一個絕對能夠轟動全雲漢的大新聞。”葉行言笑道：“章首席只需要好好記錄就可以了。”

另一邊，卓楓已經舉着相機大拍特拍，完全沒有因為被卷入一場陰謀而驚慌的跡象。

征原軍士兵回收了安置在廊柱頂上的錄音裝置，裴顯與皇庭衛們的對話就在空曠的地下室響了起來。

錄音播放完畢，葉行言道：“根據我們掌握的信息，兩點二十左右，裴顯會重新返回這裏，兩位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留在下面，親耳聽到裴統領與其同謀的對話。”

此時章琛已經萌生退意，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而卓楓則滿臉興奮，忙不疊點頭說好。

一切按計劃進行中。

一個小時後，裴顯與謝文傑來了又走了。

在黑暗中靜靜聽完兩人對話的章琛和卓楓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皇室成員想要破壞曦曜會談，殺死與會的軍政首腦，還是他們能夠理解的層次。

而一名內閣高官與一名皇庭衛統領參與進來，不但打算坐視這個陰謀的發生，還打算趁機加固梁祺的罪證，就有點超綱了。

“葉少校，你給個準話吧，這裏面還有沒有其他勢力涉入？”章琛确定自己上了賊船，臉色愈發不好。

卓楓雖然沒有開口，但他顯然也很想知道答案。

葉行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轉身望向皇庭衛們運過來的大木箱道：“不急，先看看這箱子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吧。”

這時候已經有士兵拿了工具去撬那木箱了。

箱子挺結實的，但架不住征原軍準備充分，很快就被掀開了頂蓋。

為了穩定內部物品，箱子裏還有木質托架和栓固鋼絲繩索的拉筋，縫隙間填滿了防震海綿。

撥開層層包裹，可以看出這是個有錐度的圓柱形物體，直徑三十厘米左右，全金屬外殼上印了串陌生的文字。

“這是勃铎文？”卓楓驚呼。

章琛下意識後退一步，卓楓卻舉起相機咔嚓咔嚓拍起來。

一名征原軍士兵也拿出相機，不過他拍的卻是人，除了正在緊張工作的卓楓，還有驚慌四顧的章琛。

卓楓拍夠了，對着那些勃铎文磕磕巴巴地念了起來，“警、警告，危險……呃，死亡……”他猛地回頭看葉行言，“葉少校，這東西是從勃铎來的嗎？難道這裏面還有勃铎的參與？”

雲漢與勃铎的關系說起來挺複雜，兩國沒有接壤，卻存在不少歷史争端。

作為一個老牌帝國，雲漢曾在遠離本土的海外擁有大量殖民地，雲漢與勃铎的矛盾，就與那些殖民地有關。

簡單地說，就是勃铎先是支持雲漢的海外殖民地獨立，然後趁機吞并那些領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二十多年前獨立出去的物華三洲。

勃铎是發達工業國，能夠生産雲漢需要的商品，而雲漢巨大的體量也是勃铎工業品最好的傾銷市場，兩國一直在政冷經熱的狀态下維持着表面的和平。

最近十來年，天寶三洲的分離主義傾向愈演愈烈，看起來勃铎似乎是打算故技重施了，因此兩國關系再次惡化。

如今一顆印着勃铎文的秘密武器出現在曦曜議事廳地下回廊，其意不言自明。

“這一點還需要調查。”葉行言模棱兩可地回答。

卓楓：“可這勃铎文——”

葉行言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他很希望這件事僅僅只是梁祺勾結勃铎那麽簡單，因為那樣被劃到反派陣營的只有原本就腐朽的皇室。

可惜那裏面的水深不見底。

這邊一群人忙着拆箱的時候，那邊賀從軍帶着幾個人從密道口的方向過來了。

“就是這東西嗎？”賀隊長繞着木箱觀察。

根據葉行言所說，議事廳廣場觀禮臺下很大概率還藏着一顆摩洛彈，但不确定議事廳地下這顆是不是。

賀從軍身邊的一名特勤營士兵上前，用一把匕首輕敲那個武器的外殼，“外壁很厚，而且沒有看到二次起爆結構，大概率不是雲爆彈。”

賀從軍問：“能拆開嗎？”

士兵點頭，“可以試試。”

這時另有兩名特勤營士兵上前，擡過來一個厚重的工具箱放地上，然後從裏面掏出各種工具和設備。

“你們要做什麽？”見到這陣仗，卓楓不自覺後退一步，“這、這也太危險了吧。”

陸赫城擡了擡手，姜川便上前示意道：“章記者、卓記者，請跟我來。”

兩名被“邀請”來見證的媒體記者由征原軍士兵護送着暫時離開，地下室裏的武器拆解工作繼續進行。

上個輪回，因為認為地下室這件神秘物品就是摩洛彈，誰也沒有起過拆開來看看的念頭。

這個輪回，由于葉行言事先給了提示，賀從軍就專門帶了爆破專家過來。

三十分鐘後，拆解工作獲得實質性進展。

金屬圓筒內部是一種高聚物粘結炸藥，約莫三百公斤TNT當量。

那名爆破專家道：“利用電磁引信起爆，考慮到這裏還是地下，遙控距離不可能超過一百米。”

葉行言心念一動，“以現在最先進的技術，如果有個□□安置在廣場地面，最遠遙控引爆距離是多少？”

士兵：“沒有大量建築物阻擋的話，可以達到一千米左右。”

“只有一千米嗎？”葉行蹙眉沉思，難道金翎軍的裝備研究所擁有不為人知的超前技術，可以在曦曜基地引爆位于議事廳廣場的摩洛彈？

否則上個輪回周令欽跑回曦曜基地引爆核彈的假設就無法成立。

唔，周令欽并不清楚核彈的真實殺傷半徑，也許他拿了控制器之後重新返回了議事廳廣場附近也說不定。

葉行言思考引爆距離的時候，賀從軍提出了他的疑問，“引信可以拆除嗎？”

“在這裏拆太危險了，”爆破專家面露難色，“一旦失敗，周邊建築全部都會坍塌。”

賀從軍：“那就只能先把這東西運出城再說。”

葉行言點頭，“水渠過不去，明天上午走曦曜行宮吧。”

事情說定之後，葉行言和陸赫城走向通往主會場的樓梯口。

昨天晚上葉少校是以值班的名義進入議事廳大樓的，因此天亮前他必須返回臨時指揮室。

陸少帥送他上了樓梯，來到小門那裏，囑咐道：“好好休息。”

葉少校垂下手電筒，轉身拈起陸少帥作戰服領口的拉鏈扣，上下滑動幾下，笑得意味深長，“指揮室的沙發又硬又窄，哎，長夜漫漫吶。”

按住那只意圖不軌的手，陸少帥把人拽進懷裏，就着昏暗的光線親了過去。

他親得忘我而投入，卻還記得密道陰冷，一直小心用臂膀墊着，不讓懷裏的人碰到牆壁。

半個小時後。

躺在臨時指揮室那張又硬又窄的長沙發上，葉行言猶自回味着那個吻，身下微涼的皮革坐墊，頗有些孤枕難眠的蕭索。

感覺有點上瘾了呢，他想，如此耽溺下去，将來怎麽辦？

目前兩人還沒來得及談論未來，但上個輪回他們曾經說起過。

當時他說想去瀚海高原讨生活，他認為他與陸赫城是朋友，是有過命交情的兄弟，對于這種抱大腿附骥尾的事情，他絲毫沒有芥蒂。

如今兩人關系更近一步，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坦然說出“求陸兄收留”那種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