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祭壇
祭壇
2479年9月27日,下午5點05分。
簡新安通過金翎軍的檢查站,進入暮色下的議事廳廣場。
臨時觀禮臺已經完工,議事廳大樓的清潔工作也早就結束,此刻他本應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由于某件突發意外,不得不中途折返。
他每天多次進出廣場,與檢查站的士兵混了個臉熟,因此很痛快便被放行。
進入廣場後,簡新安沿着邊緣快步行走。
巡邏的翊衛營士兵沒有注意到他,讓他毫無阻礙地繞到了臨時觀禮臺後方。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廣場西側的曦曜博物館,這棟建築與觀禮臺隔了二十來米的距離,觀禮臺的高度足夠遮擋來自議事廳大樓那邊的視線。
博物館前廳有幾扇覆以精美鐵藝欄杆的通頂大窗,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建築內部一片昏暗,只亮着幾個安全通道指示牌的微光。
簡新安先是推了推大門,發現大門紋絲不動之後,就走到右側的耳門前,掏出一把鑰匙插進鎖眼。
進門,小心關回去。
他摸黑走到接待處,從抽屜裏摸索出一把手電筒。
手電筒打開,圓錐狀的光柱照在桌面上,可以看到一摞介紹博物館藏品的小冊子、一本《物華風物志》和一個攤開的筆記本。
筆記本上是喬邈謄抄的詩歌,最後一句沒有完成。
這不對勁。
簡新安的心沉了幾分,他放輕腳步,往員工通道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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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他在館長辦公室看到了一具屍體。
匆忙檢查一番,他離開館長室,在靠近門口的值班處找到了一部電話。
“這邊出事了。”他捂着話筒低聲道:“譚極死了,大概已經死了幾個小時,梁淵不見蹤影,他的辦公室裏還有被破壞的痕跡。”
電話對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問:“地下室去過了嗎?”
“還沒有。”簡新安嘆口氣,“如果下面有什麽危險,我怕我應付不了,所以先跟你說一聲。”
“那就不要下去了。”對面道:“東西你放在哪兒?”
“郵政局,寄存箱27號,密碼24550101,那邊營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
“我現在去取,你立即通知其他社員,确定目标人物是否都在有效範圍內。”
“你想提前動手?”
“是。”
“可我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萬一信息洩露……”
“洩露了又怎樣?事情發生之後,一切無可更改,陰謀會變成陽謀,周令欽才需要掩蓋真相,而我們不需要。”
這次換簡新安沉默了,須臾之後,他說:“明白了。”
市長官邸。
謝文傑走出自己暫時栖身的小房間,迎面遇見內閣秘書李維翰。
“大人起了嗎?”謝文傑問。
“還沒有。”李維翰看了眼手表,“不過我估計快了,最近大人睡眠淺,一般不會超過三個鐘頭。”
“我出去買點曦曜特産。”謝文傑道:“如果大人問起,你就說我很快回來。”
走出市長官邸,謝文傑叫停了一輛出租車,說要去郵政局。
司機看他一眼,遲疑道:“先生,那裏很近的。”
謝文傑笑笑,“沒事,我就是不想走路。”
見乘客這麽說,司機當即換擋松手剎,将車開了出去,彙入車流的時候,他開始閑聊:“先生是帝畿來的吧?”
這司機其實是個話痨,話匣子一打開就有點剎不住,從第二天的曦曜會談說到雲漢憲政改革的方向,頗有些指點江山的味道。
“你對這次曦曜會談的前景怎麽看?”謝文傑問。
“有比沒有好,不過也可能換湯不換藥。”說完,司機嘿嘿笑,“我就随便一說,您別當真。”
謝文傑認真地點了點頭,贊道:“很有見地。”
話音剛落,汽車就停了,街邊正好是曦曜郵政局十二小時營業的物品寄存處。
付了車資,謝文傑開門下車。
他表情平靜,動作不緊不慢,來到服務臺後,根據密碼取得了簡新安寄存的箱子。
類似的箱子一共有四個,一個在梁祺手上,一個在周令欽手上,一個在梁淵手上,這是最後一個。
四個箱子的功能與效力是一樣的。
但真正使用箱子的人是誰,卻會賦予這件事截然不同的歷史含義。
走出寄存處,謝文傑擡頭看向天空,暮色已經覆蓋整個蒼穹,因為地面燈光幹擾,天幕上的星辰顯得寥落又黯淡。
“聽說這裏的星空挺美的。”他自言自語。
如果按照原計劃,他應該還能再看三晚夜空,可惜形勢不等人……
熠州。
金翎軍裝備研究所465基地。
柯堅白聽到他的助理在小聲抱怨,“那些軍情處的瘟神什麽時候走啊?天天翻箱倒櫃,資料都被翻亂了。”
“這幾天手頭的工作停一停。”柯堅白道:“你就當休假吧。”
“老師,關在基地裏不得出入不叫休假。”助理氣鼓鼓道:“那還不如工作呢,沒事情做更無聊。”
柯堅白不再說話,他看着面前的辦公桌,像是因為陷入沉思而忽略了外界的聲音。
不久之後,助理離開了實驗室,柯堅白依舊維持沉思的姿态。
“原來柯博士在這裏,真是讓嚴某好找。”
柯堅白轉身,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高瘦男子慢悠悠走近。
此人身穿金翎軍制服,軍銜上尉,級別雖不是很高,氣質卻很滲人。
“嚴科長有事?”柯堅白瞟了這人一眼。
嚴凡生嘴角一扯,“柯博士,這都兩天了,周營長要的名單應該已經整理好了吧。”
“哪有那麽容易。”柯堅白淡漠道:“這些年下來,基地裏來來去去那麽多人,在職的也就罷了,已經走掉的人,我怎麽記得住?”
嚴凡生搖頭,“人事資料遺失這個借口可不能讓周營長滿意。”
“拿到清單周令欽就會滿意嗎?”柯堅白嗤笑一聲,“或者說,嚴科長以為拿到清單,然後按照命令完成後續工作,周令欽就會滿意?”
嚴凡生眉頭動了動。
“萬事不要做絕。”關上儀器保護蓋,柯堅白意有所指地說。
雖然面無表情,但飛快轉動的眼珠還是洩露了此刻嚴凡生內心遠不如表現出來的篤定。
沒有理會這位監視者,柯堅白顧自往門口走去,揮了揮手道:“下班時間到,我該去吃飯了。”
搭乘升降梯抵達地面一層,通過一道安保門,他來到大樓前廳一座青銅半身像前停下腳步。
這座銅像參考的是渠伯恩五十五歲時的形象。
拍攝那張照片五年後,那位享譽世界的科學家就在極度虛弱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對于摩洛神而言,這就是我付出的代價。”
渠伯恩平靜地接受了死亡,他告訴他的學生,可以坦然将那顆摩洛彈當做工具來使用。
畢竟代價他已經付過了。
但是怎麽可能呢。
柯堅白在心底苦笑:不夠的,老師,您的生命,我的生命,甚至這裏所有人的生命,都要一同擺上祭臺才可以。
曦曜。
銀河旅社301室。
事情發展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陸赫城甚至不記得因何而起,或許是因為葉行言說“我不應該來見你”,亦或許是後者帶着悲傷的淡淡一笑。
接下來的一切皆未經頭腦。
他欺身上前,一把抱住眼前的青年,然後吻了過去。
熱度消退,理智回歸。
陸赫城發現自己和葉行言已經滾在了房間裏的大床上。
身下彈簧床墊嘎吱作響,猶如波浪起伏的海面。
對方自上而下壓着他,扯了他的武裝帶,解了他的外套,正伸手探入他的襯衫下擺。
肆意游走的指尖燃起一連串灼燙的火苗。
腹肌被捏得一個激靈,他悚然清醒,“等等!”
對方沒有等,他只能以身體一側為支點,用過橋摔的動作将輕薄自己的人換到了身下。
“你、你不要這樣,葉行言,我們、我們慢慢來好不好?”他氣喘籲籲地說。
坦白講,陸少帥在情窦初開、血氣方剛的年歲,确實于午夜夢回間對這人行過類似不可言說的幻想。
但那只是幻想,而且他都沒敢想得太深入。
“葉行言,我們、我們好好談談。”
鎖住這人手腳,陸少帥舔了舔嘴唇,努力平複呼吸和心跳,打算從理性層面梳理一下兩人目前的關系。
手臂被壓在床墊上的人卻伸長脖子,仰頭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陸赫城手一抖,瞪向這個失去行動力卻還不老實的人。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葉行言用充滿幽怨的純黑雙眸看他,“你不是說見到我第一眼就喜歡了嗎?你不是說我是你最憧憬的夢想嗎?”
“我沒說過!”陸赫城下意識否認。
那是深埋在他心底絕不可對人言的禁忌,他怎麽可能會說出來?
“所以沒有喜歡過我,也沒有什麽一見鐘情。”
年輕人緩慢眨動眼睑,失望又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所以只要重來一遍,所有的承諾與誓言都不再作數了嗎?”
“不是的!”
陸赫城覺得自己都要心梗了,小心翼翼鎖住這人手腳,不敢太用力,更不敢松開,用幾乎是乞求的語氣道:“葉行言,我們、我們好好說話行不行?從頭開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來找我,為什麽這樣對我?”
“為什麽?”葉行言蹙緊眉心,咬了一下唇角,“因為今天下午,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
“渾渾噩噩虛度十年光陰,卻自以為聰明,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做了正确的選擇。”
停頓片刻,他合上眼睑,喃喃道:“陸赫城,其實我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完美,也不值得被你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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