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

熠州。

金翎軍裝備研究所465基地。

背後響起開門聲，柯堅白沒有動，腳步聲接近，他依然沒有動。

“柯堅白。”有人開口，但不是嚴凡生的聲音。

柯堅白愣了一下，立即起身回望。

他看到個身穿黑色作戰服的中年男子，遠處門口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黑衣人。

中年男大概四十幾歲，體形瘦長，臉龐黝黑粗糙，左邊面頰上還有道猙獰的傷疤，整個人仿佛西北荒原上風蝕過的山體。

“你是什麽人？”柯堅白問。

“征原軍第十三特勤營郭承林。”對方回答。

柯堅白臉色發白，郭承林這個名字他沒聽過，第十三特勤營他也不了解，但征原軍他當然知道。

征原軍的人出現于金翎軍內部的秘密研究基地，又是眼下這個當口，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摩洛彈的存在不是秘密，意味着周令欽的陰謀已經洩露，意味着他們長華社苦心孤詣十幾年的計劃可能化為泡影。

心口一緊，他聲音發顫，“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為了阻止金翎軍血洗這個研究所。”自稱郭承林的男子打量着他，目光銳利、語帶嘲諷，“難不成你希望借助嚴凡生的手将基地裏人全部滅口？”

“不，我沒有！”柯堅白下意識搖頭。

他并未主動策劃過殺死基地裏的同事，只是當那個計劃成型的時候，他知道這場屠殺不可避免，然後他聽之任之而已。

“很好。”郭承林嗤笑一聲，“現在他們都活着，也許你會感到很欣慰。”

柯堅白瞪着那人，急促喘息了幾下，接着他舉起雙手，就着手铐的連接，将掌心覆住自己的面頰，顫抖的手指幾乎嵌進肉裏。

比起曦曜城裏的三十萬人，基地裏的犧牲算不上什麽，他總是這麽對自己說，然而那種自欺欺人并沒有多大效果。

過了片刻，不可自抑的心情漸漸平複，柯堅白停止了顫抖，他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大家沒有死，當然很好。

然而。

征原軍如何知道這裏将會有一場屠殺？

他們對整個事件了解多少？

其中是否包含有關摩洛彈的所有信息？

使勁揉了一下臉，他擡起頭問那人：“你們征原軍想做什麽？”

郭承林沒有正面回答，只面無表情地反問，“你覺得我們想做什麽？”

“你們得知了周令欽的瘋狂計劃？”柯堅白試探着道：“你們要阻止他是不是？”

“可以這麽說，”郭承林點頭，“所以現在我們需要你的配合，柯博士。”

柯堅白舔了舔嘴唇，“你們要我做什麽？”

郭承林擡手朝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去曦曜。”

離開地下室，柯堅白在一樓大廳見到了嚴凡生。

頭天還掌握整個基地生殺大權的嚴科長此刻形容狼狽，手上也多了副鐐铐，那張一貫陰冷的臉見到郭承林就迅速擠出了笑，稱呼其“郭營長”，忙不疊說“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郭承林回了個不鹹不淡地笑臉，“嚴科長放心，只要這次你能将功贖罪，征原軍不會虧待你的。”

“有郭營長這句話，下官就放心了。”嚴凡生鞠了一躬，口中說着久聞郭營長威名，征原軍果然了得，以及陸帥真乃當世豪傑之類的奉承話。

郭承林跟嚴凡生寒暄了幾句，轉身吩咐押送柯堅白的士兵，“你們先上車。”

柯堅白被士兵架着離開了大廳，不知道那兩人後來又說了什麽，但他确信嚴凡生已經抱上征原軍大腿，成了指證周令欽的重要人證。

如果只是這個程度的信息洩露，事情就沒到絕望的地步。

因為不管是周令欽還是嚴凡生，都遠沒有接觸到那個計劃的實質……

大樓外，天色已然全黑，主樓外面的大院裏十幾部軍車一字排開，車前燈照出一條條慘白的光柱。

被征原軍士兵押上汽車的時候，柯堅白沒有表現出絲毫反抗。

原本他就想親臨曦曜，如今倒是省了自己想辦法過去，征原軍此舉的目的無外乎趁機打擊金翎軍，押送自己過去，多半也是作為扳倒周延仲的證據。

扳倒周延仲，征原軍就會成為這次曦曜會談的主導。

這并不意外，天下烏鴉一般黑，所有擁兵自重的軍閥全都一個樣。

引擎發動，汽車一輛接一輛出發，轉彎的時候，柯堅白無意識看向車窗外。

整個基地燈火寥落，配套樓一樓大廳亮着燈，依稀可見一些走動的人影，那些人穿着與征原軍士兵完全不同的淺色衣物。

收回視線，柯堅白閉上雙眼，放任身體癱在座椅靠背上。

郭承林沒說謊，大家都還活着。

是的，作為證明金翎軍秘密研發核武器的證據，征原軍當然希望基地裏的研究員活着，而他也很高興大家都活着。

曦曜。

劉執得到消息，第十三特勤營的怒潮行動隊已順利完成任務，将于次日淩晨抵達曦曜。

事關重大，他決定親自去向少帥彙報。

晚間8點15分，劉組長化身酒店服務生，以提供客房服務的理由進入征原軍下榻的庭院。

少帥副官姜川外出未歸，迎接他的是陸少帥的弟弟陸淩晖，後者眼下沒什麽事，暫時充當少帥的勤務兵。

“少帥在房間裏？”劉執問。

“是，和那位葉少校在一起喝茶。”說到一起喝茶那幾個字的時候，陸淩晖咬字有點重。

“行，那我自己過去。”劉執沒注意陸淩晖語氣裏的異常，自行轉身上了樓梯。

看着劉執走遠，陸淩晖繼續在前廊踱步，時不時瞟一眼二樓東側的方向。

得寸進尺。

這是陸淩晖對葉行言的評價。

兩個鐘頭前那姓葉的不請自來，硬生生在征原軍這裏蹭了一頓晚飯，吃了飯也不走，又溜溜達達去了陸少帥的房間，據說是要讨口茶。

大哥重任在身，今晚還有一堆的事情，本應抓緊時間休息的，如今卻不得不費神應付那個厚臉皮的家夥。

真是好讨厭。

二樓走廊盡頭，劉執等待了半分鐘，襯衫領口有些皺的陸少帥為他開了門。

“少帥，熠州來消息了……”

轉述完郭承林營長的口信以及怒潮車隊的抵達時間，劉組長得到少帥一句“辛苦了”。

“是屬下應該做的。”劉執說。

離開少帥房間，劉組長突然想起陸淩晖好像說少帥同葉少校在房間裏喝茶，可他剛剛即沒見到葉少校，也沒在桌上看到茶水。

奇怪了，難道當時那位葉少校待在卧室裏？

作為當地情報負責人，劉執在征原軍代表團抵達前就檢查過少帥那個房間。

在他的印象裏，卧室區面積雖大，布局卻很簡單，除了當中那張大床，便是一整牆的通頂衣櫃和西面排窗下的軟榻，并沒有适合聊天談話的地方。

此外，葉少校全程參與此次曦曜行動，根本沒必要在自己彙報的時候進行回避。

唔，或許是陸淩晖搞錯了吧。

2479年9月29日淩晨，曾經多次輪回的劇情再次上演。

淩晨1點20分，裴顯帶人将一個神秘木箱搬運到曦曜議事廳地下，安置于主會場下方。

1個多小時後，裴顯領着謝文傑再次出現于議事廳地下回廊，謝文傑發表了“盛宴也好，屠殺也罷，總歸都是可以載入史冊”的論調。

等到兩人離開，隐匿于回廊深處的身影次第出現。

對于這顆僞裝成摩洛彈，實際卻由常規黏結炸|藥制造的武器，征原軍在第十一個輪回就成功處置過，這次有陸赫城提點，自然不成問題。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将人證（卓楓、章琛）和物證（錄音、照片）進行轉移。

“你先回去休息，等時間到了我去找你。”陸赫城低聲對葉行言說。

“我不困。”葉行言搖頭。

陸少帥擡起右手，用手指背面蹭了下葉少校的臉頰，“聽話。”

葉少校的反應是抓住陸少帥的衣襟，把人拉到回廊轉角後。

大木箱周邊光影明滅，其他人都圍着那顆僞摩洛彈忙碌，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

可偏偏事有例外。

陸淩晖發現自己只移開視線片刻，回頭就看不到他大哥了。

原本他哥和那個葉行言一起站在遠處轉角，而此時兩人同時失去蹤影。

現在這裏都是他們征原軍的人，危險自然是沒有的，但招呼不打就離開，也不像他哥的行事風格。

于是陸淩晖邁步走了過去。

轉過拐角，手電光柱照亮了隐匿在牆後的兩人，身影交疊，是正常談話絕不會出現的親密狀态。

“呃——”由于大腦無法理解接收到的畫面，陸淩晖的聲音在喉嚨裏卡住。

那邊陸赫城與葉行言迅速分開。

葉行言清了清嗓子，微微有些尴尬。

陸赫城：“你先走吧。”

葉行言沒說話，點了個頭，轉身就朝主會場樓梯的方向走去。

陸淩晖：“大哥，他——”

“閉嘴。”他大哥說。

出于敬畏大哥的慣性思維，陸淩晖立馬閉上了嘴，等他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麽順從的時候，葉行言的身影已消失于下一個拐角。

“大哥，你跟他、你們怎麽、那個姓葉的——”

後腦勺挨了一巴掌，陸淩晖聽見他大哥訓斥道：“什麽姓葉的，沒大沒小，在外面要稱呼他葉少校，私下裏可以喊葉哥。”

陸淩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哥，滿腔的驚恐變成了混亂，然後他聽到他哥異常鄭重而堅定地宣布——

“他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大哥，就要把他當做家裏人。”

“可是……”

“沒有可是。”

“爹媽不會同意……”

“爹媽同意的。”

“不可能……”

“沒有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