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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似乎有點漫長——準确來說,是李明琮沒在身邊的等待漫長。

江渺毫無意識地隔三差五翻看手機,手機的界面不停地切換,一個小時都顯得格外難捱。

原本好不容易安撫下的情緒在這一刻慌亂不安起來,像是推倒了一片多米諾骨牌,恐慌層層遞進。

江渺開始沒有意識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又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開始反複地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直至四點的時候,江渺坐在院子裏的石階上盯着手機屏幕發呆。

——她知道,李明琮不會扔下她不管,可是他不在身邊的時間也确實漫長又難捱。

這裏地方小,就百來戶還大多是老人,即便這會快過年了不少年輕人回來,家家戶戶依然沒有鎖門的習慣。

所以隔壁婆婆挎着籃子回來的時候,江渺愣了一會。

婆婆把籃子放下,将裏面的東西拾出來,說是過年鹵的肉,給他們送來一點,還有家裏人買來的吃不到的水果。

江渺忙過去道謝,想幫襯着點,婆婆不許,江渺伸頭看了看,果真都是這兒買不到的水果,榴蓮,車厘子。

婆婆擺擺手,說家裏還有事情做,讓他們有空來玩,順道跟江渺說,過了初二,不遠處的市裏有個景點,叫什麽山,她也沒聽懂,說讓他們有空去看看。

婆婆走後,江渺坐在空落落的院子裏,聽着外面小孩跑鬧的聲音,也沒有胃口吃什麽水果。

她一會看看手機,一會發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渺才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李明琮的聲音從外面遠遠地傳來,好像氣喘籲籲地跟人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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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擡起頭來看着大門,在心裏默數着數字。

一,二,三……

然後大門被推開了。

李明琮兩手拎着好多塑料袋,看起來是水果蔬菜和一只雞。

身上還背着一個大盒子。

那大盒子的模樣很是眼熟,江渺一時之間愣住了,好像懷疑自己看錯了。

李明琮站在門口的矮桌那邊喝水,把塑料袋放下,看到江渺坐在院子裏,他喘息着說,“哎外面這麽冷你怎麽在這坐着……我回來的時候錯過了車,這大過年的沒車回來,我走了半天才碰上熟人把我帶回來……”

江渺還是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發的。

李明琮自顧自地喝完了兩大杯水,然後背着那個盒子朝她走過來。

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遠處的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黯淡,李明琮随手打開了院子裏的燈——就是一個有點兒昏黃的燈泡,投下一小片淺淺的暖光。

江渺坐在那看着他,李明琮背着那個盒子朝她走過來,然後在她面前站定,他将背上的盒子拿下來,像是有點兒不太好意思。

“給你的,”他說,“新年禮物。”

那個盒子不小,黑色的磨砂牛津布,江渺再熟悉不過。

她看着那個黑色的大盒子,眼睛有點泛酸,她深吸了口氣,“所以才回來這麽晚嗎?”

“嗯……”李明琮一手拎着盒子,一手摸了摸鼻子,“鎮上沒有,我去市裏買的。”

江渺垂着視線,竟然一時不知道該看哪裏。

她看着李明琮的褲腳,往上,他拎着那個提帶,盒子上有金屬搭扣,在夜色下泛着淺淺的光。

他的袖子微微挽起來,手臂的線條結實,皮膚也算不上白皙,手腕上還有幾道淺淺的疤痕。

江渺又慢慢仰起頭來看着他。

李明琮站在她的面前,大約有一陣子沒理發了,頭發有點兒長了,濃眉星眸,雙眼皮的褶皺有些疲倦的深刻,下颔的線條又如此分明。

被那盞昏暗的燈暈染着,有點模糊——可她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的視線。

今夜夜空深藍,碎星盞盞又閃閃,村裏的夜晚寂靜,遠處偶爾的聊天聲和電視的聲音顯得分外遙遠。

李明琮晃晃盒子遞給她。

見江渺發呆,他幹脆塞到她懷裏,輕咳一聲,“我去做飯。”

不等江渺回應,李明琮就鑽進了廚房裏。

江渺垂眸看着這個牛津布的盒子,沉甸甸的,擱在腿上格外有分量。

她知道裏面是什麽。

江渺把眼淚憋回去,慢慢擡起手拉開盒子的拉鏈。

盒子裏面一層白色的細絨,将那架小提琴保護的極好。

深棕色的小提琴,木材的質地極好,背板更是漂亮的虎紋楓木,江渺見過這個牌子的琴,是德國進口的,價格并不便宜。

江渺把小提琴拿出來,裏面果然還放着這把琴的進口證明。

江渺眼睛泛酸,轉眸看向廚房。

李明琮蹲在那裏,手裏拿着一把殘缺的蒲草扇子扇火,有煙從裏面飄出來,他嗆的直咳嗽。

江渺放下琴,朝他走過去。

李明琮趕着她出去,說今天沒點好,太嗆了。

江渺沒走,坐在他旁邊,李明琮古怪地看她一眼——

江渺看到他臉上有兩道灰痕,有點好笑。

她彎唇笑了,伸手去蹭了蹭。

李明琮手裏拿着一根燒火棍,一時忘了動作。

江渺幫他擦了擦。

李明琮清清嗓子,開玩笑似的說,“別占我便宜。”

“花了多少錢?”她問。

“沒多少。”李明琮兀自捅了捅裏面的火,“怎麽了?”

“你忘了我以前學過,我知道這琴不便宜。”

“……嗯。”

江渺也知道他可能沒有打算告訴她,她也像開玩笑似的說,“攢了這麽多年的老婆本?”

“別亂說,”李明琮臉一熱,“什麽老婆本不老婆本。”

江渺坐在他旁邊笑。

李明琮燒火做飯,紅燒排骨,地三鮮,涼拌菠菜。

土竈裏的火噼裏啪啦地燒着,廚房裏的燈也沒開,就那點兒火光一跳一跳的。

李明琮時而撥弄撥弄土竈裏的火,時而去翻翻菜。

“真的,謝謝你。”江渺低聲說,“謝謝你。”

——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點亮我。

“那你以後可得好好生活,”李明琮用燒火棍挑起燃燒的枯枝,讓火燃燒的更旺盛了一些,“拉拉小提琴,多好呢,我小時候想學點兒什麽家裏都沒這個條件。”

“好。”江渺低頭戳着地上的一截樹枝,“以後還能經常見到你嗎?”

李明琮沒答。

江渺偏頭看過去,李明琮坐在她的身邊,火苗一跳一跳的,明明滅滅,他的視線好像看着前面,像是出神。

江渺碰碰他。

李明琮聽見了。

他也不知道。

李明琮不是個樂觀主義,也不是個悲觀主義。

他好像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李明琮偏了下頭,江渺正看着她。

她對他是全然的信任,好像他說什麽她都會相信,一點兒都不懷疑的那種。

李明琮覺得心口好像壓着一塊無形的石頭,挪不開。

火光閃爍,她的目光卻比手上烘烤的溫度更熱。

李明琮故作輕松地說,“看看呗,這可說不準。”

“也是,”江渺不知道他想什麽,她說,“你這職業好像确實說不準,說不定哪會你就要工作調動了。”

李明琮收回視線,嗯了一聲。

“那……”江渺戳着手裏的樹枝,撿起來在地上劃拉了兩下,心跳的有點緊張,“至少,我大概……每年都能見你一面吧?”

“……”

“或者給你聽聽我拉的曲子,”江渺喉嚨有點兒幹澀,“我可能還記得挺多的……”

“我盡量,”李明琮收回視線,看着那飄忽不定的火苗,“嗯……我盡量。”

“好。”江渺的心情松緩了一點,只覺得這個我盡量三個字,從李明琮的口中說出來,也很有坦誠的分量。

兩人在院子裏吃了晚飯,一會有隔壁的小孩探頭進來,大概是大人的意思,問他們兩個出不出來看電影。

那當然是露天的電影。

江渺還沒看過,挺新奇的,李明琮也沒意見,都聽江渺的。

于是兩人收拾了一下出去,這投影設備一看就是年輕人弄得,附近停了一輛越野車,老人眼神都不好,幹脆在後面聊家常,都是年輕人和小孩搬了椅子看。

偏偏小孩子也沒這個心思一直坐在這看電影,三五個小朋友湊在一起玩玩具。

——看電影的選片大權就交到了二十來歲的大齡兒童手裏。

不知道是誰選了片,放了泰坦尼克號。

投影儀的投影不是那麽的清晰,江渺和李明琮坐在後面一點的位置,這片子以前江渺還是在電腦上看過的,這是第一次在大屏幕上看,盡管也并不是專業的影院。

她看的認真,看着傑克和蘿絲在甲板上相擁,也看着他們為了躲避管家的追尋藏進了那輛老爺車。

幾乎沒人在認真的看。

老人聊家常聊得起勁。

小孩玩游戲玩的正歡。

全場算上她和李明琮,就四個大齡兒童,其餘的三個都在低頭看手機。

畫面上就短暫幾秒的親密鏡頭,李明琮稍稍移開了些視線。

一些話湧上了喉間,卻又覺得沒什麽必要說出口。

傑克和蘿絲就是一段露水的情緣,卻又讓蘿絲銘記一生,她依然過完了她完整的人生,去騎馬,演戲,去生兒育女……

李明琮想了想,最後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

是的。

她應該擁有她的,完整的一生。

電影結束的時候,村口都沒幾個人了,老人早早回去睡覺,小孩玩累了也都各自回家,年輕人在這肆無忌憚地玩手機打發時間。

片尾曲沒放完也就結束了。

江渺還挺意猶未盡,這個結局早就看過了,但再看一遍仍然心裏酸楚。

回去的時候,李明琮給她燒水洗澡,等待的空檔,江渺回了房間,看着被她小心的放在桌上的琴盒,猶豫了幾秒,她慢慢地拉開了琴盒,将小提琴拿了起來。

——距離上次觸碰到琴,已經是很多年過去了。

她輕輕地摸了摸小提琴冰涼的親面,塵封的記憶便能蘇醒過來。

學琴的最開始是快樂的,後來連帶着學業壓力,練琴總歸是讓她感到煩躁和不耐,于是媽媽天天催着她練琴,江渺那會一度覺得,全世界最讨厭的事情就是練琴了。

這麽多年沒碰過,早就快要将樂譜忘了個幹淨,她輕輕地哼了哼曲調回想,大致地想起了些什麽。

江渺輕輕地拿起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憑着記憶去摸索。

李明琮本正在燒水,忽而聽到了裏面傳來的琴聲。

并不算大,但小提琴的音色明亮而溫暖,憂郁而甘醇,能聽得出來江渺是有功底在的,但這麽多年沒碰琴,拉的有些緩慢。

李明琮坐在那兒靜靜地聽着,他偶爾撥弄了一下土竈裏燃燒的火苗,聽着燒水的聲音。

江渺拉的很慢,但還是斷斷續續地拉完了一首曲子。

他垂眸盯着某處,似乎有些發呆。

一會江渺出來,似乎心情不錯,她去拿了兩盒水果過來,坐在他旁邊,遞給他一盒。

李明琮瞧了一眼,“我不愛吃榴蓮,這麽臭。”

“可甜了,隔壁婆婆送的,明天我們做了飯可以給她送點,”江渺在竈臺上搜尋。

“找什麽?”

“筷子,”江渺說,“榴蓮烤一下特別甜。”

李明琮給她摸了一根筷子遞給她,江渺擦了擦穿在榴蓮上,正好燒着火,烤榴蓮再好不過。

只是這味道也确實極大。

江渺坐在他旁邊專心地烤榴蓮。

李明琮給她挪了挪地方,突然開口問她,“你說……”

“什麽?”

“值得麽。”

“什麽值得麽?”

“那電影啊,”李明琮問她,“才認識沒幾天。”

江渺說,“你沒看結尾啊?”

“嗯?”

“就是後面……年老的Rose床頭的相框,有騎馬的照片,有她在做演員的照片,有她和孩子的照片,因為Jack告訴她,你要活下去,Jack告訴她的,她都做到了,”江渺看着榴蓮,“當然值得,我站在Rose的角度上,我覺得是值得的,至少在她刻板又窒息的生活裏,她遇見了Jack,Jack給了她生活和活下去的希望。”

“……”

“你怎麽突然問這個?”江渺烤着榴蓮轉頭問他。

李明琮順勢別過頭去,“你的榴蓮烤了也太臭了。”

江渺把榴蓮收回來,就烤這個程度剛剛好,她吹了吹,掰了一小塊遞給李明琮,李明琮頭搖的像撥浪鼓,江渺非要讓他嘗嘗。

李明琮一個沒坐穩,差點倒過去,多虧了他反應快,手及時的撐住了。

江渺由于慣性,也差點撞在他身上。

氣氛瞬間有點兒微妙,江渺幹脆把那塊烤榴蓮塞進了他嘴裏,李明琮也順勢嚼了嚼咽了下去。

“……甜不甜。”

“……挺甜的。”

江渺咳了咳,自己拿着剩下的一塊烤榴蓮吃。

李明琮往裏面添了點兒枯草燒的更快,他沒什麽來由地說,“那我也挺希望你能好好地過完你的人生,重新拉小提琴也好,還是做點兒別的你喜歡的也好,反正好好地生活。”

“新的一年,李警官還是很愛說教。”江渺敷衍地說,“知道了,我不會輕/生的。”

“拉鈎。”李明琮對她伸出了手。

江渺奇怪地看着他,但還是聽話地照做。

“就別說什麽說話不算數是小狗了,”李明琮說,“反正,這是我今年的新年願望。”

“嗯,很為人民着想,”江渺笑他,“大公無私。”

李明琮沒跟她拌嘴,一會水燒開了,李明琮就催着她去洗澡早點睡覺,說明天估計村裏早早就起來了。

江渺嗯了一聲,像上回那樣,她用最快的速度沖了個澡,然後裹着大衣跑回去鑽進被窩。

李明琮也去洗漱了一下才回來。

江渺縮在被子裏,大約也是因為今天看了電影晚睡了幾小時的緣故,她有點困倦。

江渺閉着眼睛醞釀睡意。

周圍很是安靜,好像能聽到一點兒蟲鳴聲。

江渺想了想,碰了碰李明琮。

李明琮合着眼睛,“還沒睡着。”

“那個,”江渺想了想說。

“嗯?”

“遇見你,大概也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運的事了,”江渺壓低聲音說,“我就希望以後每年都能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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