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045章】
【第045章】
——砰!
玻璃門大開。
席追急匆匆地闖進了辦公室內,向來鎮定沉穩的臉上露出不可遏制的急躁,“今兆!”
簡今兆和席追對上視線,沒有多餘的廢話,“問過老聞導和宋老師了嗎?”
他口中的兩號人物,正是聞潮聲的父母。
一個小時前,下了飛機的席追才得知了網絡上又一波操控着發酵的輿論,他聯系不上聞潮聲,只能先給簡今兆打來了電話。
結果兩人一對上話,才知道聞潮聲一直處于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的失聯狀态。
席追搖了搖頭,眉心凝着化不開的擔憂,“沒有,潮聲和叔叔的關系鬧得很僵,這些年很少聯系。”
每回母子兩人在電話裏也說不上幾句。
何況聞潮聲又是個向來不報憂的悶性子,遇事肯定更不會和長輩說。
“席追,你和潮聲最後一次聯系是什麽時候?你有追問過他六年前發生的事情嗎?”
“一周前,他說要徹底和我斷了聯系,我一氣之下就……”
席追一想到那天發生的争執,就有點後悔自己說過的狠話。
其實,他和聞潮聲一直沒有對外透露過——
兩人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交往,但最終這段戀情以“突然性”的分手不了了之,拍攝《爛泥》的這幾個月,他們的關系好不容易才回溫,結果常鳴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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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麽都不肯透露,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查。”
一來時隔已久、二來遠在海外、三來當年的消息被刻意壓下,席追只查到了一點兒蛛絲馬跡,然後就看見了常鳴發在網上的爆料視頻。
“阿姨剛在電話裏和我說了,常鳴的意外嚴格來說是景區方的錯,但劇組和聞家還是在出事後給對方賠了一大筆錢。”
即便這樣,聞潮聲一直心懷愧疚,這些年基本都耗在了常鳴的身上。
邊上的季嘉和小趙聽見這些,神色各異。
小趙率先忍不住了,“靠,都這樣了常鳴還在網上污蔑聞導呢?”
即便出現意外導致雙腿不便,但這絕不是他能夠颠倒黑白的理由啊!
季嘉說,“現在輿論被暗中操作着,一時半會兒恐怕止不住了,但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聞導本人。”
小趙猜測,“會不會是聞導知道網上輿論太大,暫時躲起來避風頭了?”
“不會,他不是這種人!”
席追頓時反駁,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聞潮聲——
對方從小就是溫吞慢熱的脾性,但絕對不是遇事會躲避的類型。
席追看向簡今兆,“如果這些髒水只是潑到他自己身上,或許他是會悶聲不吭,但現在的輿論還牽連到了鯨影。”
簡今兆颔首,“我明白,我信潮聲。”
“可是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快二十個小時了,聞導連個報平安的回複都沒有。”
小趙環視一圈,小心翼翼,“既然不是躲起來,會不會出事了?”
簡今兆和席追的神色同時一變。
季嘉接替小趙說道,“是不太對勁,今兆,如果今晚八點後還聯系不上,我們肯定需要報警。”
哪怕找不到聞潮聲,至少得想辦法知道常鳴現在的下落。
室內的氣氛驟然沉重起來。
席追心裏沒由來的一陣慌動,“不行,我得去……”
忽然間,桌上的手機響起震動,打斷了席追的話。
簡今兆看着屏幕上陌生的數字號碼,向來拒接的他突然湧上一種直覺,迅速接通。
“喂,潮聲,是你嗎?”
原本準備出門的席追立刻撤回了步子,眼中的擔憂和心急呼之欲出。
簡今兆示意他們暫時噤聲,打開話筒擴音,“潮聲?”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沙啞着說出第一聲歉意,“今兆,對不起,我給你和鯨影惹麻煩了。”
“潮聲,你在哪裏?沒出事吧?”
聞潮聲沒有回答簡今兆的提問,而是緩慢而平靜地說,“我的手機摔壞了,我把它放在電腦桌的櫃裏了。”
“如果能修好的話,裏面有我和常鳴近些年的聊天記錄,都沒删。”
“電話下面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當年《雲端》劇組工作人員的聯系方式。”
“有下劃線的那些都是比較好說話的,我已經提前短信聯系過了,如果需要的話,他們應該能作證一些事。”
“今兆,對不起,我的能力實在有限。”
“如果這些還不足以熄滅網友們的怒火,你們可以把我從電影裏面除名,網上的罵名就讓我自己一個人承擔。”
“對了,還有一張卡,我僅有的積蓄都在裏面了。”
平靜到完全沒有起伏的語氣,但在場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點——
電話那頭的聞潮聲就快“碎”了。
席追意識到了什麽,抽出紙筆飛速給簡今兆寫下,“問他在哪裏!千萬別挂電話!”
簡今兆哪裏還能不明白席追的意思,心弦緊繃,“潮聲,網上的輿論是有人利用常鳴針對鯨影,不是你的問題!”
“你到底在哪裏?我們當面聊聊?”
聞潮聲答非所問,“我在陪我的小烏龜,我要帶它回家了。”
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惹得簡今兆一頭霧水,但邊上的席追驟然反應過來,拔腿跑了出去。
簡今兆一驚,想也不想就跟上。
季嘉連忙催促,“小趙,你跟着去,我留在公司盯着,我們保持電話聯系,那邊要是出事了立刻報警。”
“好!”
不到一分鐘。
簡今兆捂着手機聽筒将車門關上,看向邊上的席追。
席追的呼吸很急卻在拼命克制。
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我知道他在哪裏,千萬別讓他挂電話!”
簡今兆懸着心點頭,攥緊手機繼續說,“潮聲?潮聲,你聽我說——”
“常鳴是在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視聽,現在網絡輿論的走向确實對我們很不利。”
“你知道的,《爛泥》是我很看重的項目、也是鯨影成立後的第一個投資項目。”
“萬一你留下的手機沒辦法修好,劇組工作人員又不願意作證的?網友們只有了解真相,才會停止非議。”
“你知道這個圈子的風氣,哪怕給出的澄清證據再足,都可能被質疑造假,只能是你站出來親自說。”
“《爛泥》是一部很好的電影,它不僅僅是你的作品,也是我、席追、俞演還有劇組一衆人的心血。”
“你不想和我們見面沒關系,但至少……”簡今兆的大腦飛速轉動,盡可能組織語言,“至少你在電話裏把事情和我說清楚?”
“潮聲,這些年,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來,呼吸輕微地仿佛随時都可以斷了聯系。
席追握着方向盤的手背暴起青筋,坐在後排的小趙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簡今兆問,“潮聲?潮聲,你在聽嗎?”
驟然的哽咽聲傳來。
“不是這樣的,不是他說得那樣,他在騙人。”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不,今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常鳴有多會僞裝、有多可怕。”
起初,聞潮聲覺得常鳴是個很開朗、很努力的新人,拍戲期間,無時無刻跟着他讨論劇本。
後來,聞潮聲才知道,常鳴早在那個時候就對他動了別樣的心思。
“因為是文藝片,劇組得到的投資資金不多,确實在衣食住行方面盡可能的省錢,但在拍攝方面從來沒有馬虎過。”
但凡了解聞潮聲的人,就知道他對拍攝畫面的嚴格要求。
雖然劇組找到的攀岩景區地段偏,但包場一整天的費用不便宜,聞潮聲事先就讓工作人員确認過景區的安全資質——
只是對方拿出的“安全資質”過了期,給他們看的那份文件是假冒僞造的!
這也是出現意外後,法院判定景區全責的原因。
“那場戲份要帶到的全景不多,只需要常鳴攀到安全高度、拍幾段近景和特寫就夠了,是他主動提出來拍攝全景備用的。”
既然演員願意配合,作為導演的聞潮聲自然想着精益求精。
他看着常鳴逐漸脫離安全高度,曾經拿擴音器制止過,但對方自認沒問題,越攀越高,直到意外猝不及防地出現——
常鳴被迫截肢後,因為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瘋”了很長一段時間。
哪怕事故判決書出來了,他還是認定劇組和聞潮聲毀了他的前途。
“我知道他心裏有恨有怨,而我自己也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于是,高敏感性格的聞潮聲背負着“愧疚”守在了常鳴的身邊。
常鳴沒工作、沒收入,他就自願将自己的積蓄拿出來,所有的醫療費用全是他墊付的。
常鳴自卑不肯再回國見朋友、見陌生人,他就給對方在海外租了公寓,甚至還自學了一套護理手法。
聽說定制的機械假肢可以幫常鳴起身,他花大價錢、跑前跑後給對方定制,哪怕對方拿到手後像丢垃圾一樣丢了出去。
該做的、能做的,聞潮聲都在竭盡所能去做。
簡今兆聽得心裏發酸,“然後呢?”
“大概就這麽過了一年半,常鳴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我以為我可以稍稍松口氣了,于是買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得知這事的常鳴有意無意地表現出了抗拒,但那時的聞潮聲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我不是想逃避責任,只是國內有我想見卻太久沒見到的人,哪怕只有十天半個月,我都想回去看看。”
“可臨時登機的時候,我接到了常鳴媽媽打來的電話……”
聞潮聲停了下來。
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依舊沒辦法形容當初接到電話後那種恐懼到滅頂的感受。
“常鳴割/腕了,他用死在威脅我留在他身邊。”
簡今兆聽得心驚,一時接不上話。
他看向邊上駕車飛馳的席追,對方的臉色更是沉得可怕。
很顯然,出事後的常鳴将自己人生裏的不幸和“未來”全部綁定在了聞潮聲的身上!
他将聞潮聲的善意、心軟和愧疚作為籌碼、拿自己的傷殘和仇恨作為武器,潛移默化地對控制着聞潮聲。
或許常鳴是很“喜歡”聞潮聲,但這種“喜歡”簡直令人惡寒!
在這之後的兩年裏,聞潮聲也試過和常鳴談判或者偷偷離開,但最終的結果只會換回對方更瘋狂的逼迫做法。
壓抑、窒息、令人喘不上氣。
聞潮聲知道自己的人生被迫戴上了鎖鏈,可他掙脫不掉,也沒人幫他掙脫。
“今兆,你知道嗎?”
“電影和創作是我唯一還能抓住的東西,《爛泥》是我在無數個深夜裏一點一點地寫出來的。”
劇本定完稿的那一刻,聞潮聲終于有了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我鼓起勇氣和常鳴說了這事,表示我一定要回國拍電影。”
聞潮聲不願再提及其中的波折,但最終結果就像簡今兆看到的那樣——
他帶着所謂的“八個月的期限”回了國,從一開始的籌備不順利,到簡今兆的大額投資,從俞演等人的試鏡,再到席追的參與演出。
這一切對聞潮聲而言,像是一場盼了多年的美夢。
而常鳴的出現,好夢再次轉為噩夢。
這段時間,聞潮聲不是沒用這半年積攢起來的勇氣去反抗,但最終換回的結果卻是常鳴的報複。
短短一天,網絡鋪天蓋地的漫罵,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甚至還牽連到了簡今兆和《爛泥》劇組。
只是這一次,聞潮聲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漫長而痛苦的敘述用盡了聞潮聲所有的力氣,他像是對命運低了頭。
“今兆,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常鳴不會放過我的,無論是我愛的作品、還是我在意的人,他都要毀得一幹二淨。”
常鳴說過,他晦暗的人生需要陪伴
“只要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他就會陰魂不散地跟着我!”
“潮聲,你千萬別做傻事!”
簡今兆聽出聞潮聲逐漸消散的生氣,忍不住提高音量。
“常鳴那邊我們會幫你解決對付,你不是一個人,你不會再活在他的擺布之下!”
聞潮聲好像沒聽見他的勸阻,懇求起了最後一件事,“今兆,如果你能見到席追——”
“幫我、幫我和他說一聲對不起。”
電話那頭露出從未有過的哭腔,卻又透着點決絕,“他說得對,我不值得他回頭,一點兒都不值得。”
車身猛然急剎!
簡今兆由着慣性猛地往前一撲,連帶着手機摔落在地。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邊的席追就跟瘋了似地開門沖了出去,傳來的喊聲近乎撕心裂肺。
“聞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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