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亥月·苦狄(2)

一個小時內, 時辰帶着甘蘇來回了許多個留有捶捶氣息的地方,但除了殘存的氣味, 一無所獲。

甘蘇整個人無精打采,心下總是擔憂着捶捶是否被壞人抓走,她焦心:“你個臭狗,去哪兒了……”

時辰閉眼手指輕敲太陽穴,動作停下的瞬間, 他眉梢微揚, 眉頭不可預見地舒展開。

他偏過臉, 剛想張嘴說些什麽, 就瞧見了甘蘇這副洩氣無力的樣子,不常見。

“甘蘇, ”他淡淡道:“找到了。”

甘蘇擡眸, 有些不太相信, “我們找了一個小時了……連半個影子都沒看到……”

時辰呼口氣:“它回去了。”

“回哪兒?”甘蘇這下打起精神。

“寵物店。”

時辰眼神暗淡, 那是捶捶氣息最終落腳的地方,他感覺到, 走失的時間內, 它疾行于城市間,從這一點到另一點, 速度快到似乎在追趕什麽東西,甚至于連他也跟不上。

此刻既然它停下來了,那它尋的東西,應該就在它身邊。

下一秒, 寵物店的女老板的電話就來了,甘蘇忍着不确定的喜悅接通,“喂,好的,謝謝,謝謝,麻煩您了。”

她将電話挂斷,難得咧嘴笑得燦爛,“時辰,真的在寵物店。”

時辰颔首,“走吧。”

“嗯!”甘蘇握緊手機,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

在寵物店前的一個昏黑的巷子裏,時辰和甘蘇出現,甘蘇迫不及待向外跑,時辰慢步走在她身後,淡冷道:“從現在起,你就看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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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駐足,回頭:“什麽?”身後黑漆的巷子空無一人,“時辰,時辰?”

“我在你身邊。”

眼前沒人,甘蘇也不知道對着哪個方向說話,又生怕別人撞見,于是拿起手機,假裝打電話,“我為什麽看不見你?”

“因為我不讓你看到。”

甘蘇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無話可說,他不想,那她也不能強求。

時辰毫無感情補充:“以後只要我不願意,你都無法見到我。”

甘蘇下意識摸上自己的手腕,想起了黑繩鈴铛,以及遛狗遇見他的那個夜晚,幾近确信問:“那我之前能看見你,是因為……情蠱?”

“嗯。”

“我知道了,”甘蘇抿嘴轉過身,沉思了幾秒,說:“我去找捶捶了。”

她跑了起來,短發上下飛揚,皮鞋聲有節奏地回蕩于小巷,時辰無表情地望着她的背影,等她跑沒影,他才低頭觑着手腕上的兩色蠱鏈。

甘蘇一路跑到寵物店,她隔着玻璃,就瞧見了盤着身子睡在沙發上的捶捶,并沒有在意它懷中護着的東西,她急切推開門,“捶捶!”

捶捶豎起耳朵,咧着舌頭,向她撒嬌:“嗚嗚——”

甘蘇将包放旁邊,半跪在地上,揉了好幾下它的腦袋,她抱住它,聲音帶着哭腔念叨:“你跑哪兒去啦……”

“嗚嗚——”

甘蘇松開它,這才瞧見它非常小心翼翼地護着它身下,“什麽東西?”

捶捶擋住,不讓甘蘇看,女老板也好奇,伸過脖子,說:“剛才回來,就瞧見它嘴裏叼了個東西,但是它不讓人碰,也沒辦法弄清是什麽。”

“捶捶,什麽呀?”甘蘇撥開它的爪子。

捶捶瞬間耳朵向後塌,咧嘴傻樂,圓溜溜大眼睛望着她,像在讨好她。

等看清它護着的東西,甘蘇的表情很微妙,她拿了起來,捶捶立刻坐直,“嗚嗚”兩聲看她,似在示意她小心。

女老板瞬間笑了,還是哭笑不得。

甘蘇也無奈笑:“捶捶,你跑出去半天,結果給我叼了個蛋回來?”

沒錯,甘蘇手裏是個雞蛋,溫熱的,看得出捶捶細心捂了很久。

甘蘇看着它,“你是母狗,又不是母雞,你從哪裏找到的這個蛋,捂這麽熱,你不會是要孵化它吧,嗯?”

“汪!”捶捶幹脆站起來,扭起屁股,似乎想表示就是剛才說的那個意思。

女店主笑得更歡。

甘蘇有些不好意思,她瞪它一眼,彎腰認真跟它講道理:“你看看你,渾身髒兮兮。”

“嗚……”又一副可憐樣兒。

“老板,再幫它洗個澡,然後順便把籠子錢也算一下,被它咬壞了,真的對不起。”甘蘇跟店主賠禮道歉。

女老板點頭,“好的,您在這兒坐會兒,洗完要一段時間。”

“嗯。”

女老板抱起捶捶:“捶捶,洗澡去喽。”

捶捶腦袋擱在女老板肩上,盯着甘蘇看,甘蘇也看着它,又眼神犀利瞪它一眼,表示它今天做的不對。

“嗚嗚——”捶捶脖子機靈伸長,望着大門。

甘蘇眉頭微蹙,緩緩扭過頭,除了寵物店貓架上的幾只貓,門口沒什麽,但她卻沒有移開視線,她知道,時辰一定就在這兒。

甘蘇又拿出手機,一下一下按着鎖屏鍵,低頭躊躇須臾,她終是放在耳邊,“你在吧……”

身邊很安靜,她快懷疑自己的猜測出錯了。

“嗯。”終于等來了那個聲音。

“今天謝謝你了。”甘蘇手指摳着褲子,眼神飄忽不定。

時辰沉聲說:“把那個蛋給我看看。”

“哦,好。”甘蘇張開手,那顆雞蛋就在她掌心。

雖然甘蘇現在什麽也看不見,但她總覺得,那人應該半跪在她身邊,目不斜視地觑着這顆蛋。

甘蘇:“別人聽不見你的聲音吧?”

“嗯。”

甘蘇不再說話,人繃緊。

無聊期間,她便腦補出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不茍言笑地凝視她手中的這顆雞蛋。

忽然,她想笑。

“哈……”甘蘇笑出了聲,又咬住嘴唇,盡量控制下自己的情緒。

她平時不愛在別人面前多笑,能過多的隐藏起自己,就絕不暴露情緒。

時辰瞥她一眼,緩緩站起來,他後退幾步靠着牆,雙臂環胸斜視她,“笑什麽?”

甘蘇舉着手機,搖頭忍笑:“沒什麽。”

時辰也不再問她,只不過她憋笑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玩,嘴角倒也不自覺的揚了下。

好一會兒,甘蘇問:“看完了嗎?”

“嗯。”

甘蘇把雞蛋謹慎細微地放進衣服口袋,順便擱下了一直舉着手機的手。時辰不說話,甘蘇又不知道他是否還在,她也不曉得為何她會刻意在意自己的言行。

甘蘇臉微微發燙,她摸了摸,這臉忽然燙什麽。

“呼……”她捂了下臉,呼口氣。

“你臉很紅。”時辰的聲音又突然響起。

甘蘇手足無措幾秒,原來還沒走,她又拿起電話,“我剛才跑步跑熱了。”

時辰掃了眼牆角,“這兒有空調。”

“哦……那就是對着空調吹熱了……”甘蘇将手機放在腿上便把大衣脫了,為了顯示出自己不是很拘謹,人佯作自然地靠着沙發,翹起腿,模樣閑散地接着電話。

甘蘇将頭發卡于耳後,露出頸線和白皙的肌膚,“時辰,為什麽捶捶能看見你?”

她發現,雖然她自己看不見,但捶捶似乎可以,這次,之前幾次。

時辰看着她沉吟,“狗能看見我。”

“狗?”

“嗯,所以一般我不會選擇在狗多的地方出現。”

甘蘇一愣,視線掃過這裏的每一個籠子,不講沒發現,這講了她注意到每只狗都正看向這裏搖尾巴。

甘蘇淺笑:“哇……你狗緣真好……”

“…………”

甘蘇這下可以通過籠子裏的狗确認時辰走沒走,狗狗們一直搖尾巴,甘蘇知曉他還在,可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兩個沒有話語,同處一室,甘蘇還是尴尬的。

甘蘇将剛擱下的手機又貼于耳邊,“時辰。”

“嗯。”

“你剛才怎麽知道我在那兒的……”方才情急,她忘了問這個問題,如今冷靜一想,才覺奇怪。

時辰目光投向甘蘇随意搭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戒指上的黑色羅經儀又變成了個圖案,仿佛先前從未神不知鬼不覺地轉動過。

時辰無波無瀾道:“只要你喊我,我就能聽見。”

“喊你,你就能聽見?”

“也不是。”時辰視線移向她的左肩,停留片刻,又移至她白嫩的脖子,溫柔含蓄的側臉。

他也不明白他們間的聯系,他無法像常人一樣感知到她,這點和辰縛時一樣,即便戴了戒指,他也做不到。

可是,只要他聽見她的呼喊,羅經儀在她身上便不再是擺設。他趕來,她那時一定是手足無措,慌亂到極點,甚至于流淚。

甘蘇對于他的回答一知半解,“那我喊你,你到底是聽得見還是聽不見?”

時辰思忖後說:“你真心需要我的時候,我就能聽見。”

甘蘇轉溜下眼珠,臉上紅暈更深一層,又有些歉疚和窘迫:“以後不會随便喊你的,剛才實在太急了。”

她想着自己的舉動可能打擾到他,便覺得更加拘束抱歉,她生來不愛麻煩別人,只是近來發生太多事,時辰總在她身邊,她便養成了習慣。除了父母和楠楠之外,她沒有對別人有過這種情感。

甘蘇冷靜又疏離些說:“謝謝你,你忙的話,可以先走的,捶捶應該不會亂跑的。”

時辰:“我還有些事要問它。”

問誰?

甘蘇結巴,“問,問捶捶?”

“嗯。”

呃……

甘蘇幹笑兩聲:“你還會狗語啊……真是……多才多藝哈哈……”

“…………”

時辰有些哭笑不得,甘蘇有時真的語出驚人。

好一會兒,捶捶從裏頭出來,跟個子彈似的沖到甘蘇身邊,雙腿趴在她膝上。

甘蘇溫柔揉它腦袋,“洗完啦,以後還敢不敢亂跑。”

捶捶圓溜溜的眼睛又看向時辰,狗身很自律克己,沒沖到牆邊,對着牆搖尾巴。

捶捶嗅着甘蘇,最後嗅到了放在沙發上的大衣,它用鼻子頂着大衣口袋,示意甘蘇拿出來。

甘蘇沖它做個鬼臉,拿出雞蛋,捶捶一下咬在嘴裏,似乎不願別人碰。

“臭狗,你還真要孵小雞啊。”

捶捶晃着它的電臀。

甘蘇穿起衣服,拿出手機付錢,“老板,再給捶捶的洗澡卡上充300,然後狗籠的錢我一起轉你。”

女老板算着賬,順便閑聊:“今天你工作很忙吧,看你電話一直不停。”

“嗯,有點吧……”甘蘇說,她偷瞄一眼身後,雖然看不見人,但她感覺時辰應該在看他,沖她今天這打電話的演技,她是不是得奧斯卡了……

“好了,歡迎下次光臨。”

“嗯。”

轉完賬,甘蘇給捶捶帶上狗繩,甘蘇觑着捶捶沒好氣說:“你叼好了,別掉了啊,不然小雞就沒了。”

捶捶繼續樂得搖尾巴。

甘蘇撇個嘴,“臭狗,你媽重要還是雞蛋重要,再寶貝這個雞蛋明天我就把蛋煎了當早飯吃。”

捶捶蹦躍兩步,遠離甘蘇,示意雞蛋重要。

甘蘇:……………………白養了。→_→

“它說,你和雞蛋一樣重要。”時辰的聲音又突兀響起,語調有些悶笑。

甘蘇尴尬抿嘴,他不會在嘲笑她吧,她怎麽就忘了時辰還在這兒……那她跟只狗怄氣他豈不是都看到了?

甘蘇:“捶捶走吧。”

兩人一狗一道出了門,走在冬天的寒風裏,甘蘇裹緊大衣,望着堵塞的道路,頗為無奈。正好是最堵的時期,打車或者滴滴都不方便,只能再走一段路。

“甘蘇。”時辰忽然喊她。

甘蘇微微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

“幫我照看這個雞蛋,直到它孵化,千萬不能讓它碎了。”

甘蘇快懷疑自己幻聽了,這雞蛋是什麽寶貝麽……

“這樣今天的事就抵消了。”

甘蘇垂眸,沒拿回她的記憶就好,照顧個雞蛋算什麽……

“當然,這也是我的請求,這個雞蛋對我很重要。”

甘蘇認真聽着,随後蹲下,向捶捶伸手,“給我吧,我保證不煎了它。”

捶捶這才将雞蛋吐在甘蘇手心,甘蘇拿餐巾紙擦了擦捶捶的口水。

“嗚嗚嗚嗚——”捶捶興奮地晃屁股。

甘蘇嘆氣站起,“我也聽不懂你說什麽。”

“它說,你比雞蛋重要,”時辰回答。

甘蘇噗嗤笑:“勢利狗。”

捶捶又向着甘蘇左邊蹦跳,甘蘇知道了,時辰在她左邊。

雖然她能聽見他的聲音,可這聲音跟環繞音響似的,根本無法确認方向。

“嗚嗚嗚嗚——”捶捶向着時辰的方向撒嬌。

甘蘇順口就問了:“你又說了什麽?”

時辰不帶情感道:“它說,爸爸和媽媽一樣重要。”

甘蘇尴尬咳嗽一聲,旋即對捶捶教育道:“你沒爸,你怎麽能随便認爸爸,不是厲害的人就爸爸。臭狗,你單親家庭,只有我一個媽。”

“嗚嗚。”

時辰面無表情,非常實在地翻譯:“它說,有爸。”

甘蘇:“沒爸。”

“嗚嗚……”

“沒爸沒爸……”

“嗚嗚!!!”

“沒爸!!!”

“嗚嗚嗚嗚——”

甘蘇怼上勁兒了:“臭狗,時辰不是你爸——”

時辰冷漠的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沉無起伏的聲音在甘蘇耳邊響起:“原來它剛才在說我是它爸啊。”

“是……不、不是……”

舌頭打結,她到底在說什麽……

甘蘇羞惱,嘴角抽搐,想死,想找洞,想鑽進去,立刻,馬上,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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