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亥月·苦狄（5）

甘蘇一人在實驗室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份便當, 牛肉咖喱澆汁飯，需要微波爐加熱, 等待的時間，她趴在便利店玻璃前的長桌上，眼珠左右轉，打量着過往的路人。

明明是個晴日，到了中午天怎就黑了下來, 匆匆而過的行路人, 手裏多少握了把傘, 甘蘇琢磨着她等會兒要不要也買一把。

“美女, 你的便當好了。”

“好，謝謝。”甘蘇跳下高椅, 從店員那兒快速捧過便當盒, 扔到桌上。

燙死了, 她兩手捏了捏耳朵。

“不加點東西？”時辰的聲音。

甘蘇左右掃兩眼, 沒瞧見人。

時辰：“你看不見我。”

甘蘇只好先打開便當，掰好一次性筷子, 随後從衣服口袋拿出手機, 左手舉在耳邊，右手拿筷子塞東西進嘴裏, “你都處理完了？”

“嗯，你們實驗室今天的監控內容已經全部删除。”

“那我的同事呢？”

“沒有，她們還守在洗手間前，等着你出來。”

甘蘇捂着嘴笑, 差點把飯噴出來，“那她們等會兒看見我從外面回來，不得吓死。”

時辰靠在桌邊，雙臂環胸問：“那你是需要我消除她們的記憶？”

“不用了，誰讓她們嚼舌根……”甘蘇揚唇挑眉。

時辰望向外頭天色，“馬上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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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點點頭，離她午休結束還有半小時。

“等會兒你出這兒，向左走十米，有個電話亭，裏面有把傘。”

甘蘇夾着牛肉的筷子頓了頓，伸長脖子瞧了眼，果然有個紅色電話亭，“你準備的？”

“嗯。”

“謝謝……”甘蘇客氣。

“記得還，”時辰倒也不是白給，“你再細說一下那個女孩和雞蛋的事情。”

甘蘇拿筷子拌勻咖喱汁和米飯，“那個女孩在跟雞蛋說着自己的心事，父母每天吵架，奶奶長期住院家裏負擔大，自己暗戀着一個男生，但是她說完這些，很樂觀地笑了，對自己說加油，希望家人能健健康康的。”

時辰聽着，心中有着思量。

“可昨晚我在影像中見到的她，和今天完全相反，不是一個樂觀向上的女孩，反而陰暗自卑到骨子裏，讓人有點……有點難受心疼……”甘蘇夾起一口飯塞進嘴裏，總有那麽些食之無味。

時辰：“今天下班，我會在實驗室門口等你，你知道去哪裏找她？”

“嗯，大概……”

甘蘇舉着手機許久，身旁再沒聲響，“你還在嗎？”

沒有應答，甘蘇呼口氣，擱下手機将剩下的牛肉飯吃完。

用完餐，甘蘇買了杯速溶咖啡，又小坐一會兒，她出了便利店，天空剛好下起小雨，她跑向十米處的電話亭，從裏頭拿出那把被完好放置的雨傘。

＊

五點半下班，甘蘇幹脆利落背起包，一秒也不願多留。

“甘蘇姐，拜拜。”徐歲生沖她一笑。

甘蘇點頭，禮貌笑回：“明天見。”

甘蘇又掃了眼周圍其他樂意加班的同事，揚眉冷笑了下，有時間在洗手間外頭八卦她，還不如趁中午多做些工作，晚上不就不用加班了。

甘蘇頭也不回向外走，推開實驗室大門，就望見時辰立在前方花壇處等她。

外頭正下着大雨，她撐起傘，而那人站在雨裏，偏偏半滴雨未淋到他，她想，此刻別人應該看不見他。

甘蘇向他走去，路過他時，從兜裏掏出手機，“我們去第三高級中學。”

“好，跟我來。”說着時辰拐彎，甘蘇連忙收住腳，掉頭跟上。

甘蘇一步不離随着他七拐八拐，雨越發大，她傘撐得低，擋住視線，于是她便低頭瞧着他的皮鞋，不敢落下。

也不知走到哪兒了，時辰忽地停下，甘蘇連忙打住，還是撞了上去。她忙不疊後退一步，所幸雨水沒打濕他的衣服。

“收起傘，閉眼。”

甘蘇照做，時辰拉住她的手腕。

耳邊是嘈雜的自行車鈴聲，汽車喇叭聲，鞋子踏着積水聲，談話交流聲。

甘蘇緩緩睜眼，他們已經到了，入眼的都是藍白校服，校服領口是黑色條紋。

甘蘇握住兜裏的雞蛋，“正好放學……不知道她會不會已經走了……”

時辰并不知道甘蘇說的女孩是誰，他扭頭看着認真在人群中搜尋着女孩身影的甘蘇，淡冷道：“走了怎麽辦？”

“走了就回家等她。”

“你知道她家在哪兒？”

“不是很确定，但能猜出來。”

時辰将信将疑。

甘蘇一個不落看着走出校門的學生，身穿雨衣推着自行車的也沒放過。

校門口湧出的學生變少，從一堆一堆，變為稀稀拉拉幾個，甘蘇緊張地摩挲雞蛋，倏然間，雞蛋變燙了一下，甘蘇吓得松了手。

時辰察覺到她反射性一縮，問：“怎麽了？”

甘蘇搖頭，又看向校門口，裏頭正走出一個學生，孤孤單單，有些破爛的傘擋住臉，露在外頭的冬季校服早已被雨水打濕。

“是她。”甘蘇肯定。

時辰望去，逐漸眯起眼，眉頭不由地一蹙，“她……”

甘蘇偏過頭，瞅着時辰的側顏，好像在斟酌着什麽。

女孩将傘打高些，露出稚嫩陰郁的臉龐，時辰眉頭皺得更深，甘蘇有些憂心，“是那女孩有問題嗎？”

時辰啓唇：“你的羽絨服有股子焦味。”

“啊？”甘蘇低頭，羽絨服口袋已經燙開了一個小洞，“媽呀……”

甘蘇趕緊從口袋裏把雞蛋拿出來，有些燙手，她只好左右兩只手交替拿着，“怎麽突然跟要煮熟似的。”甘蘇餘光掃過經過他們身旁的女孩，“不會是因為她吧。”

時辰瞥眼雞蛋，又多了幾道口子，“快孵化了。”

“可是很燙啊，我快拿不住了。”

時辰伸手，“給我吧。”

甘蘇懷疑：“你行嗎？它不是不讓你碰嘛……”

她将雞蛋放入他掌心，沒想到時辰居然可以拿住。

“只要我不想着殺它，就沒問題。”時辰淡淡道。

甘蘇指着走遠的女孩，“我們快跟上去吧。”

“嗯。”

甘蘇偷偷瞄幾眼時辰的手，這人不會是假人吧，感覺不到燙的嗎？

走了會兒，甘蘇奇怪，“這不是她回家的路，她家應該住彩虹小區一區或者二區，在南邊才對，她為什麽往北邊走？”

時辰搖頭，以示不解。

兩人跟在女孩身後，看着她在街邊的包子店買了兩個菜包和黑米粥，女孩邊走邊吃，手中的食物吃完，路線卻越走越偏，已經到了人煙稀少的支道了。

沿着下坡走，右拐進入了條荒涼的小道，又踏着泥濘的土地往下，女孩終于停下，甘蘇和時辰站在她身後幾米處。

“她一個小孩來這兒幹嘛……”甘蘇咬唇，一個無人問津的老河，雜草枯萎，沒有生氣。

女孩站在岸邊，她收起傘，任由自己淋雨，背影凄涼絕望，她仰頭，雨水肆意打在她臉上，她身體顫抖着，鼻子裏發出細微哼哼的聲音。

“她在哭。”甘蘇想起夜晚挑燈看書的女孩，一人趴在桌上哭泣。

女孩着臉上的雨水和淚水，鼓足勇氣向前跑幾步，即将沖入水中，她又剎住腳，無力搖着頭後退幾步，最終蹲下抱膝痛哭起來。

甘蘇垂眸，“她想自殺……”

時辰面上無波無瀾，“但她沒有勇氣。”

“如果她多來幾次，遲早會跳下去的！”甘蘇語氣有些激越。

“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

時辰感覺握着蛋的手一空，雞蛋飄在甘蘇眼前，圍着甘蘇焦急轉圈。

時辰冷笑一聲，“它好像在求你救她。”

“我……我該怎麽做……”甘蘇明白，若是改變不了她的心境，根本無用。

“甘蘇，”時辰平靜沉穩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你不可能次次插手別人的人生。”

雞蛋猛地往時辰腦門一撞，似乎怨他不幫女孩，甘蘇被眼前景象驚呆，望着時辰懵怔的表情，她噗嗤笑出聲。

時辰伸手想抓住雞蛋，雞蛋早飛到甘蘇身後尋求庇護。

“……”他輕觸了下疼痛的地方，居然被顆蛋氣的說不出話。

甘蘇笑說：“有些紅了。”

時辰沉默，表情不佳。

甘蘇淺笑，再度看向女孩，女孩撐起傘，眼神無光往回走。

甘蘇視線落在她面容上，女孩從她身旁擦身而過，甘蘇清晰瞧見她的側臉，她怔住，低語道：“不是……”

甘蘇抓住時辰衣袖，激動：“不是她！時辰不是她！”

這女孩右側鼻翼下頭有個胎記，而她今天在影像中看見的那個樂觀的女孩沒有。

“她這兒有個胎記，那個握着雞蛋的女孩沒有。”甘蘇指着自己臉上的位置。

“你确定？”

“我百分之百确定！”

時辰手插褲袋，說：“也就是說她們長得一模一樣。”

甘蘇看着女孩的背影愣住，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雙胞胎……”

＊

女孩走進小區，時辰站在小區旁的石塊前。

甘蘇看他停下腳步，也回頭看去，時辰扭頭觑她說：“彩虹一區，你真的是猜的？”

甘蘇點頭，兩人并肩繼續向前頭，“我昨晚看見小區的牆壁上的塗鴉是彩虹，然後随便猜是，沒想到猜對了……”

女孩從一幢樓的正門進去，時辰立在門前無所事事，甘蘇拉着他繼續向前走。

“去哪兒？”

“後面。”

女孩家住一樓，甘蘇在影像中看見的位置，是一樓的後窗。

兩人越過灌木叢，甘蘇找準影像中的位置站定，“就是這扇窗戶。”

窗戶紗窗開了一半，外頭是防盜欄，裏頭窗簾拉緊，甘蘇聽見開門聲，随後是書包奮力砸在桌面上的聲音。

“嘩——”窗簾被拉開，女孩看着外頭的雨。

天色昏黑，女孩開了燈，裏頭的景象一覽無餘。

甘蘇看着後面牆上的照片，驚得說不出話，下意識抓住了時辰的衣袖。

女孩從抽屜裏拿出一盤飛镖，拿起一個轉身便射向牆上的照片。

“她為什麽……”甘蘇不解。

牆上的照片是雙胞胎的合照，其中一個的臉已經被飛镖紮的面無全非。

興許是覺得解氣了，女孩轉回身，嘴角勾起一絲笑，滲人可怖，她擡眸，眼淚卻控制不住流了下來。

“吃飯！”女孩脾氣暴躁的母親叫她。

“哦。”

“帶了傘不撐，渾身濕噠噠回家，你有沒有腦子啊，有沒有腦子，跟你爸一樣蠢！”母親在客廳數落她，裏頭聽得一清二楚。

女孩慢悠悠打開房門走出去，随後上了鎖，似乎不願意任何人進來。

“時辰……”甘蘇叫了他，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雞蛋從甘蘇身後飛上前，硬生生地從防盜窗裏擠了進去，它飛到照片前，壓在每一根飛镖上，直到飛镖全數掉落在地。

雞蛋停在照片上那張被紮的千瘡百孔的臉前，似是不舍懷念般地蹭了兩下。

時辰：“甘蘇，你今天看到的女孩，應該是照片上的另一個，是這個女孩的姐姐，或是妹妹。”

興許是飛镖掉落的動靜太大，門被砰一聲打開，随後用力關上，女孩瞪圓眼：“誰？！”

太過突然，可能受了驚吓，雞蛋“啪”地掉落，碎裂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