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卯巨·百結（3）

今早幾人會過面後, 甘蘇郁悶的心情居然舒坦不少，想來也是心結作祟。

陽光如輕綿, 安适宜人，甘蘇搬了個搖椅放在陽臺上，人躺着，臉上罩了塊絲巾，實感這片溫暖。

搖椅緩而慢輕搖, 捶捶盤在她身旁, 畫面靜谧美好。

忽地, 捶捶豎起耳朵, 看向躺椅上的甘蘇，它繞着甘蘇打了好幾個圈, 最終站起來, 兩只前腳搭在她手臂上, 圓溜溜地大眼睛觀察着她的狀況, 看着無礙，捶捶便安心重新趴在她腳邊。

絲巾下, 甘蘇眼睛微睜着, 人卻沒了動靜，不知道的人遠一看, 以為死了，可仔細瞧着，才發現她呼吸均勻，睡着一般。

又陷入時間回還了, 自從甘蘇前兩回能清醒以後，捶捶便再也沒有咬過她。

“嗚……”捶捶輕聲嗚咽，耐心等待。

“小蘇——小蘇啊——”蘇佳芝在樓下喊。

捶捶立刻站起來抖抖毛，密切聽着樓梯上的動靜。

“小蘇——”蘇佳芝又喊了一聲。

捶捶邁開小腿跑去樓梯看，瞧見蘇佳芝已經走到了一樓樓梯口，它又趕緊跑回來，打量着甘蘇身上能咬的地方，最終選擇了小腿。

樓梯腳步聲越來越近，捶捶張嘴碰上了甘蘇的小腿。

“嗚……”還沒下嘴，它便一把被醒來的甘蘇抱起。

甘蘇将它抱在大腿上，順順毛，“我醒啦，差點又被你咬。”

捶捶咧開嘴，伸出舌頭，似在憨憨地笑。

捶捶扭頭看向樓梯，“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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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聽着上樓的腳步聲，“我媽剛才叫我了？”

“嗚！”

甘蘇：“媽，怎麽了？”

蘇佳芝上樓，“剛才叫你怎麽沒回啊？”

甘蘇随機應變，“睡着了，沒聽見。”

也不算撒謊，她發起呆來跟睡着沒兩樣。

“媽就想問你什麽時候出去。”

甘蘇算了下日子，“後天吧。”

“好，媽知道了。”

蘇佳芝打算下樓，甘蘇趕緊叫住她，“媽。”

“怎麽了？”

“有事想問你。”

甘蘇輕拍捶捶，捶捶從她大腿上跳下，甘蘇走去蘇佳芝身邊，環住她的手臂，略有撒嬌問，“媽，你有沒有以前的照片啊？”

蘇佳芝笑問：“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

“就想看看。”

蘇佳芝想了想，“媽去找找相冊啊，之前搬家應該都搬回來壓箱底了。”

“好。”

甘蘇坐在堂間沙發上等着，她抓起個抱枕，一下下摩挲着布料，人有些沉靜，似在思考着什麽。

“小蘇，就這些了。”

甘蘇偏過頭去看，她媽媽抱了整整三大個相冊過來，甘蘇連忙伸手去接，“哇，好重。”

蘇佳芝笑着翻開相冊：“可不是嗎，你爸以前就愛拍拍照，那些年個把月的工資都拿來買傻瓜相機了。”

甘蘇好像有些印象，以前相機可是稀有物，他爸工資高，買過幾次，都被親戚借來借去了。

蘇佳芝分別指着三個相冊：“這個是結婚前你爸拍的，這個是結婚後，這個是你出生以後。”說到這兒，蘇佳芝嘆口氣，“你越長大拍照越來越少，小時候照片都是一沓一沓的。”

甘蘇笑笑，不知為何，她長大了就是不愛照相，除了每次畢業被父母拉去照相館拍全家福之外，一次藝術照寫真照的經歷也沒有。

甘蘇想也不想，直接拿起那本結婚前的相冊，“我對結婚前的比較感興趣。”

蘇佳芝眉眼溫柔，打趣說：“媽都很少翻了，想想自己以前長得也算美若天仙了。”

照片上的蘇佳芝，穿着當年最流行的衣服，所擺的每一個姿勢，不管有意無意，都透露着自信與女人味。

“媽媽，你真好看……”甘蘇淺笑。

甘蘇翻頁的手停下，找到了與其他人合影的照片，她掃着上頭的一個個男人，終于在中間左側，尋到了個戴眼鏡，斯文端正，又看似博學睿智的男子。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甘蘇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媽，這個是誰呀，長得真帥，演電視也可以了！”

蘇佳芝湊過來看，一身那個年代少見的西服，脖子裏随意挂着的圍巾，腳上皮鞋蹭亮，嘴角揚起，儀表堂堂，看起來多少有些書卷氣。

蘇佳芝坐在甘蘇身邊，摸了下照片，“你楊叔叔，楊源。”

甘蘇目不轉睛觑着照片上的男子，“楊叔叔……”

“嗯……多好的人吶。”蘇佳芝語氣流露着遺憾。

“佳芝！佳芝啊！”甘啓康在樓下喊，“下來一下，來嘗嘗菜！”

“诶！”蘇佳芝起身，“你慢慢看，媽下樓了。”

甘蘇笑着點頭，“嗯，好。”

蘇佳芝腳步聲漸遠，捶捶跳上沙發，腦袋擱在甘蘇腿上的空隙，陪伴着。

甘蘇繼續在相冊裏搜羅着楊源的照片，終于在第二本的第一頁找到了張單獨的照片，是她父母結婚時，旁人拍的，他就一人靜靜坐在角落，笑眼看向鏡頭。

世界亮了，世界又暗了。

“楊叔叔……”甘蘇不勝惋惜。

＊

別墅裏，時辰立在最後一一個書櫃旁，手裏拿着本黑色牛皮書，這本書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瞧見留下最多印記的，折痕，筆記，粗粗翻閱，邊角上都是。

“篤篤篤，”有人敲門，不是彭越。

時辰将書卡回去，走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老婆婆與柏葉，時辰微微蹙眉，走出房間，将門緊鎖，“前輩，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大門沒鎖。”

“前輩，跟我來吧。”時辰向下走，婆婆與柏葉跟在他身後。

時辰請他們在一樓沙發上坐下，泡了一壺熱茶來，各自斟上一杯，熱氣飄散，一室安靜。

老婆婆開口：“時辰，我需要你的幫助。”

時辰颔首：“柏先生的事？”

“嗯，要将柏煜的靈魂送過往生路，不可能正大光明由我和柏葉帶去。”

時辰垂着眼簾，啜口茶，等着他們繼續說。

柏葉奶聲奶氣說：“叔叔，你能幫我們請一個人出來嗎？”

時辰擡眸，“你們說的是卯巨吧。”

柏葉露齒笑：“叔叔你怎麽知道？”

“你們需要他幫你們什麽？”時辰要問清楚這點，書上既然沒有寫明，那引路人肯定知道的比他多。

老婆婆摘下方巾，正襟危坐，“我需要他借我一片楓葉。”

時辰擱在手中茶杯，正容亢色：“要楓葉做什麽？”

“讓柏煜的靈魂附在楓葉上，飄過往生路。”

時辰不留餘地：“不行。”

老婆婆似已想到這個結果，拉着面露失望的柏葉起身，颔首說：“那打擾了。”

柏葉跟着走了幾步，甩開老婆婆的手回頭，沖回時辰身邊踹了一腳，“哼，叔叔是壞蛋！不讓姐姐跟好了！”

柏葉随着老婆婆離開，時辰低頭看了眼黑色布料上留下的腳印，伸手撣去灰。

他一人靜坐，揉着眉宇斟酌，茶涼香逝，才起身上樓。

＊

深夜，外頭稀拉幾顆星，在黑色帷幕下閃亮耀眼。

室內漆黑，窗簾未拉，外頭隐約的亮光照進來，甘蘇側躺着，臉枕着手臂，睜眼觑着外頭的夜空。

“姐姐，姐姐。”

甘蘇眨眨眼，這個聲音……柏葉！

甘蘇坐起來，穿上拖鞋跑去窗口，她拉開窗，探出半個身子去看，柏葉拿着盞蠟燭，躲在牆外叫她。

甘蘇輕聲說：“等我。”

柏葉乖巧點頭：“嗯！”

甘蘇迅速換上衣服，靜悄悄打開門，瞧了眼父母房間無燈，便脫下鞋，墊着腳下樓。

甘蘇做賊似的翻牆跑出了家門，吹滅了柏葉手裏的蠟燭，拉着他往空曠的地方走，要是被鄰居看見，那就不好了。

走了一會兒，甘蘇蹲下問：“怎麽了？怎麽大半夜來找我？”

柏葉不好意思說：“想見爸爸，還有想讓姐姐幫個忙。”

甘蘇笑：“什麽忙？”

“姐姐，你能不能跟我去個地方，呆到早晨五點。”

甘蘇為難，如果被她媽媽發現她淩晨五點不在家，那她明天估計得被口水射成篩子。

甘蘇問：“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柏葉拉着甘蘇的手，晃着撒嬌，“五點以後，奶奶就可以把爸爸送走了，但是姐姐你不在場的話，爸爸就不在呀。”

甘蘇點點頭，是這個理，柏煜現在在她心裏沉睡，她在哪兒柏煜就在哪兒。

甘蘇站起來，手插着腰，撓頭斟酌，早些解決對誰都好，不是嗎？

甘蘇彎腰，“好，柏葉，我們走吧。”

柏葉鼓掌跳起，拉着甘蘇的手，帶着她走，邊走他邊吐槽，“今天奶奶去找叔叔了。”

“叔叔？”甘蘇一愣，“啊……時辰嗎？”

“嗯，壞叔叔，他不想幫忙，虧我之前和奶奶還幫他帶走了那個雙胞胎小姐姐。”

甘蘇抿唇，這件事白天時辰就表過态了，他的确不想插手，幫人是情分，不幫人是本分，他其實做的也沒錯，“可能叔叔有苦衷也說不定呀？柏葉，對不對？”

柏葉噘個嘴：“可是爸爸怎麽辦……”

甘蘇瞧着他傷心的小樣，思忖後說，“現在不是有辦法了嗎，沒有叔叔，你們也能送柏先生往生，對不對？”

柏葉懂事點頭，“嗯。”

甘蘇這下分心關注四周，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家附近，身遭都是昏黃迷霧，一條路終點是個亮着燈的兩層樓屋子，回頭是黑暗，唯一出路只有眼前的房子。

來到門前，甘蘇擡頭，門上飛檐挂着兩個紅燈籠，上頭畫着詭異的符號。

柏葉看着甘蘇，說：“姐姐，這個是辟邪用的，奶奶說我們身上晦氣多，挂這個，家裏才能安寧。”

甘蘇點頭。

柏葉從口袋裏抓了把紅豆撒在門前，“姐姐，進去吧，要踩着紅豆。”

甘蘇照做，“吧嗒”，鞋底磨裂紅豆的聲音響起，甘蘇進門，老婆婆已經在庭院裏倒着茶水等她。

“丫頭，過來坐吧。”

柏葉拉着甘蘇的手走過去，柏葉跳上石凳，甘蘇在老婆婆對面坐下。

老婆婆推來棕瓷茶杯，“大麥茶，聞着香，我自己炒的。”

甘蘇恭敬接過。

老婆婆望着天，“等吧，再等些時間就行了。”

甘蘇好奇問：“等誰？”

老婆婆看她，淡淡道：“卯巨。”

甘蘇眉頭微微皺起，“卯巨……”

“淩晨五點到七點，紅圓升起的時間，也是他紅葉燃燒的時間。”

“紅葉……”甘蘇手握緊茶杯，“楓葉嘛……”

老婆婆目色愁遠：“嗯……”

甘蘇憶起今日看到的畫面，是卯巨，摘下面具的側臉，美豔絕倫。

他立在楓樹下，秋風吹起，一身紅衣，笑說：“楊源，今年秋天的楓葉真紅。”

那人沉聲帶笑應着：“嗯。”

而後幾去秋來，卻只剩他一人，戴着半鐵面具，仰頭望着飄零楓葉，“楊源，楓葉真紅。”

再無人應他。

“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他勾起紅唇笑：“魚玄機這詩寫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