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戌水·觥火（5）

甘蘇醒來時辰已經不在, 她拾掇好準備出門時瞧見了桌上熱騰騰的早飯。

她木讷看着，本來她還在為昨晚的事耿耿于懷, 現在立刻挎下肩，整個人放松起來，她走過去拉開凳子坐下，邊吃邊回憶昨晚的種種。

昨夜大概就酒精上腦，她十分不理智, 時辰可能是被她傳染了, 也不理智。

荒唐過後, 她不後悔, 只是一早起來沒見着時辰人，總覺得空落落的。興許是電視劇裏總放些你侬我侬的鏡頭, 所以真正輪到她自己頭上時, 她便有了落差感。

正在她雜七雜八亂想的時候, 時辰就那麽出現了。

甘蘇手裏的包子一時都忘了塞進嘴裏, 就看見那個人冷着臉拿了樣東西放在她面前。

甘蘇垂眸掃一眼，是避孕藥。

昨夜匆忙, 就更別提措施了, 現在只能後期補上。

時辰叮囑：“吃完早飯再吃。”

甘蘇掰開包子，擠出裏面的肉餡, 只吃皮，“嗯，我知道。”

時辰就坐在她對面，靜靜看着她吃完早餐, 當她擱下筷子的時候，又體貼遞來紙巾，甘蘇接過擦完嘴，當着時辰的面就着水把藥吃了。

甘蘇拎包向門口走：“我要去上班了。”

時辰視線一直追随着她，甘蘇在門口換鞋，他也盯着看。

甘蘇無奈笑了，打趣他：“我是去上班，又不是去別的地方，你現在這樣子有點像捶捶。”

時辰起身幾步走到她身後，從背後擁住她，臉頰貼在她耳側，厮磨起來。

甘蘇拍拍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幹嘛？”

時辰道歉：“昨晚對不起。”

甘蘇愣了，“為什麽要跟我道歉？”

他低沉：“我強迫你了。”

甘蘇在他懷裏轉了個身，正眼看他，“我自願的。”

時辰不茍言笑，甘蘇莫名覺得他可愛，嘟嘴親了下他的嘴角。

“上班去了啊。”她伸手親昵摩挲了下他的臉，笑得寵溺，随後離開。

房裏留下時辰一人，他清了下嗓子，手摸了下褲子，又順了把領帶，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是害羞了。

＊

甘蘇趕着去實驗室，一個紅燈阻止她的步伐，她站在路口拿出了工作牌，等會兒要沖刺進去打卡，估計能踩點。她聳動肩膀，真的渾身都酸。

甘蘇伸手擋在眼前，今日太陽真烈，刺得她眯起眼。就這慌神的幾秒，她想到了楠楠和蘇知婷，自責內疚的情緒又湧了上來。

甘蘇盯着正在減少的數字，紅燈即将跳綠的瞬間，她眼前的一切被放空，身邊人群搡走，車輛不斷按喇叭，只有她駐足原地。

周遭安靜起來，七零八碎的影像竄進她腦內。

“嘟——嘟——”

一陣又一陣的車鳴，将拉她回了那個夜晚。

與往常無數個安靜之夜一樣，一輛黑色桑塔納駛于寬敞道路。

車內夫婦二人有說有笑，男子氣宇軒昂，女子秀雅溫婉，女子鼻子上的那顆痣引起了甘蘇的注意，還有她笑起來的眉眼，與時辰七分相像。

女子翻動了下手裏的那本《RL數據》，說：“以後這本書肯定很有用。”

男子笑了：“是嗎？”

女子笑嘻嘻：“當然啦，這可是我一年的成果，為了能更準确的翻譯，我跟Frank聊了很久，雖然……現在國內還沒有人覺得RL重要……”女子說到這兒有些洩氣。

男子輕握一下她的手，“我相信你的眼光，二十年之後，肯定是另一番風景。”

車子行駛到一個三叉路口，女子擡眸，眉頭微皺，提議道：“文瀾，我們今天走左邊吧。”

男子：“怎麽了？右邊離家更近啊？”

“走左邊吧，”女子重複。

“好，聽你的。”

方向盤向左打，車子駛入左邊長路。

女子掃了眼前頭路況，顯然松了一口氣。

男子餘光瞥着她的模樣，“小芸，你今天怎麽了？”

女子垂眸：“沒什麽，就是想多在外面逛逛……”

就在這時，沒有任何預兆，車內撞上了一個東西，“砰——”

強烈地撞擊讓車身在空中翻了個身，狠狠砸在地上，仔細一看，車頭都撞癟了進去。

一切靜止下來後，車身倒着，駕駛座上的男子滿臉是血，後頸和胸前兩大道大傷口，血流不止，已沒了氣息。

女子睜開眼，吃力道：“文瀾……文瀾……”

“文瀾……你回答我……你說話……”

除了血滴落在玻璃片上的聲音之外，再無其他。

女子落淚：“為什麽啊……明明走了左邊……”

“文瀾——你說話啊——”

女子期望丈夫還能給她回應。

過了會兒，她流淚解開了安全帶，艱難地爬出轎車，她跪在路邊，手裏拿着那本《RL數據》，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哆哆嗦嗦在書上寫下了兩行字。

風吹幹血液，前頭灌木叢有窸窣聲，女子擡頭看去，一個抱着破爛玩偶的孩子從裏頭鑽了出來，小女孩紮着雙馬尾，臉上髒兮兮的，膽怯懼怕地望着她。

女子努力擠出個笑：“孩子……來……阿姨求你件事，好不好？”

小女孩走近，女子把書塞進她懷裏，“替阿姨好好保管這本書，然後過陣子還到書館，好嗎？乖孩子，阿姨謝謝你。”

女子回頭，看着已成摔破爛的車子，還有裏頭的男子，輕語：“阿姨沒有路可以走了，這可能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女子又回頭，觑着小女孩懇切道，“最後一點希望，都寫在這裏了，阿姨就拜托你了……”

小女孩點點頭，抱着書和破爛玩偶快速跑開，跑幾步她又回頭看了眼，女子沖她苦澀笑，擺着手，催她快點離開。

最終，小女孩走了。

這一切在甘蘇眼前光速掠過。

女子跌跌撞撞爬到了駕駛座的位置，她拼了命地打開車門，把男子從裏頭拉出來，最終坐在地上孤零零抱着他，臉貼着他額頭，淚水怎麽也停不了。

“文瀾……對不起……”

“我陪你……陪你一起……”

她的至愛，她親吻他的額頭。

“轟——”

車子爆炸。

漫天黑煙，除了焦土焦骨，什麽也不剩。

影像七零八碎，又重新組合。

畫面變得美好起來，溫暖的陽光，四月和煦的春風，美麗的棉布裙，和四個手裏拿着書的女人。

“小芸，你快生了吧。”

站在最左邊的女子摸了下自己的孕肚，“嗯，還有一個月。”

“小芸，你要不和你男人去天泓廟求個平安，說是挺靈的。”

女子笑着拒絕，“不用了吧，我家那個不信那一套。”

“诶，不能那麽說，去求求別的也行，真的挺靈的。”

女子聽後，若有所思點點頭，“嗯，改天去吧。”

又是一個晴空萬裏的日子，女子一人迎着晨光來到了天泓廟，她提着籃子，走到菩薩面前，撐着腰艱難點燃了香燭，恭敬擺好。

她雙手合十，誠心閉眼，“菩薩菩薩……希望寶寶平平安安出生……”

女子睜眼，看着眼前的巨大的雕像，“菩薩，我還有些話想說給別人聽，但我不知道那人會是誰，如果可以，請你以後托夢給那個人。”

她愣神思索片刻，開口道：“我不知道你會是誰，會生成哪般模樣，但如果你也承受了這樣的命運，希望你永遠也不要放棄。”

“我是時間分流者，我的名字叫施芸。”

“如果你以後看到了這段過去，那請你一定要記住，我會幫你的，幫着你一起尋找擺脫我們宿命的方法。所以，一定要開開心心活下去。”

話音剛落，女子誠心閉眼，緩緩鞠了一躬。

突然，她“哦喲”一聲。

她直起身，垂着眼簾，手摸上肚子，笑說：“你這一腳踢的還真夠有勁的啊……”

影像又破碎，有人拍了甘蘇的肩膀。

“小妹妹啊，三個綠燈過去了，你不走啊？”一旁掃地老阿婆熱心提醒着甘蘇。

甘蘇木讷地看着前頭的綠燈，人卻駐足不前。

她眨眼思索，随後迅速從肩頭的大包裏拿出那本《RL》數據，她手忙腳亂翻到那一頁，觑着上頭的字，熱淚盈眶。

須臾，她合上書，看着書脊下端的三個字——

施芸  譯。

＊

外宿一夜後戌水回到家，才進家門，她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打開燈，瞧見黑色沙發上盤睡着一只黃白色柯基。

戌水挑眉，把手中的黑色小包随地一扔，踢了高跟鞋，走到柯基對面坐下，腿随意搭在沙發上。

随後她抽了張餐巾紙，悠哉擦着紅唇，說：“什麽風把你有空來我這兒喝茶了？”

捶捶豎起耳朵，觑着她，沒做聲。

“怎麽，狗做久了，都不會說話了？”

“嗚——”

捶捶惱了，原地打圈圈，漸漸地，原地卷起一陣黃色風，風螺旋向上，消逝之後，沙發上便坐着一個黃白衣女孩，紮着兩個馬尾，十來歲的模樣。

“戌水，你為什麽跟甘蘇說？”她皺着眉頭，在質問。

戌水：“反正她遲早要知道。”

她用稚嫩的聲音說：“如果你不說，甘蘇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

戌水一笑，好奇道：“寧叩，我想知道，你是希望甘蘇活呢，還是死呢？”

她：“當然是活着。”

“甘蘇是你什麽人，你要對她那麽好？”

她：“像媽媽一樣的人。”

戌水嘲笑：“寧叩，如果你真的有媽媽的話，那你的媽媽也只能是日晷。”

小孩子鬧不愉快了：“是甘蘇。”

戌水嗤之以鼻，“好，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