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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倒了一次公交車才到地方,他住單位宿舍,離我那不是很遠,可是就沒有直達車。北京的公共交通,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車多人更多,那叫一個擠,有一次我被車門夾到了,腳後跟都夾壞了,疼啊,從那以後我對公交車門就有了強烈的恐懼心理,每次擠上車都盡量離車門遠遠的。

我走到續子默宿舍樓下,給他打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摁斷了,不大會兒就聽見樓道裏乒乒乓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接着一個變态就沖出來了,我看着他滿耳朵的耳釘,滿身的鏈子,還有那像掃把的彩色頭發就樂了:“造型不賴啊,越來越像變态了,滿清十大酷刑一點沒浪費,都用你身上了。”

他頗為自得的挺胸揚頭,用鼻孔俯視我,“怎麽樣?有沒有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現代時尚藝術氣息,有沒有為這離經叛道的頹廢氣質而陶醉?”

我有點哭笑不得,此君大學時學的是繪畫,具體學得什麽畫我是始終鬧不清楚,現在的工作是做室內設計,我不知道他平時見客戶是不也這身兒,人家善良的普通群衆看了他還敢讓他給搞設計嗎!

正想再損他兩句,就看到他突然鼓起眼珠,張大嘴,把舌頭吐了出來,又迅速收回去。我剛想笑他是不以為自己是癞蛤蟆,就發現剛才的畫面中一個讓我震驚僵硬外加渾身不舒服的事實,我一把抓住他的臉,使勁往兩邊掰:“這是什麽,這是什麽,你給我吐出來,吐出來!”

他被我抓得哇哇亂叫,使勁把我的手摳下來,委屈的揉着腮幫子,“我靠,你下手怎麽這麽狠,就算是美到讓你驚豔,你也不能不憐香惜玉啊!”說着還做了個西施捧心的姿勢表情來惡心我。

“你什麽時候穿的舌釘的?回家讓你媽看到,拔掉你的舌頭!”我現在已經感覺渾身發麻了,一想象到這個尖銳的物體是怎麽紮進舌頭,舌頭又是怎麽出血怎麽腫大,我就覺得背後嗖嗖的冒涼風。

他嘿嘿一笑,比了個蓮花指,“山人自有妙計。”

然後就架着僵硬的我奔赴某大街路邊攤,我們要了些鹵味燒烤,又要了半箱啤酒,就開吃開喝,不過想到他的舌釘,我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還稍微有那麽點好奇,所以整個過程我都有點呆楞的盯着他的嘴,看他啃豬蹄兒,看他跟我碰杯仰頭灌啤酒,看他跟我比比劃劃的瞎吹胡侃。

我的酒量在單位是有名的能喝,平時單位聚餐,誰家娶媳婦嫁姑娘生孩子過生日啥的,我都是場場落不下,總之就是豪爽的一個字:“幹!”

不過事實的真相只有跟我關系還不錯的前財務室會計現某分公司財務經理的李彥輝同學總結得好:“你呀,你就是一只批着狼皮的羊,喝倒全場你獨立,可是誰能想象到這頭千杯不倒狼其實是頭喝一杯就已經暈頭轉向的羊呢!”

他這話說的一點都不誇張,我是喝一杯酒就暈的人,然後就處于忘我狀态,所謂忘我,就是根本忘了我自己是誰了,就一個字,喝,直到全喝倒,我自己就心滿意足的獨立于哀鴻遍野之中,拿起兩杯酒,自己跟自己輕輕一碰,挑起一邊眉毛,奸笑着環視全場然後把兩杯酒全都喝掉,倒下。據說當時我的眼神完全不複平時水靈迷蒙的狀态,只能用妖冶放蕩來形容,當然這些我都不記得了,都是李彥輝跟我描述的,那次他負責結賬,所以沒怎麽喝酒,也虧了他沒喝,好不容易才把這幫子人弄回去。從那以後,喝酒時,李彥輝都坐我旁邊,桌上人趴下一半時就匆匆把我攔下劫走。

總之,這次半箱啤酒的結果是這樣的,第二天早上我和續子默擠在他那張窄小的單人床上醒過來,他的腳盤在我的肚子上,我的腳貼在他臉上。我們兩誰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來的。頭痛欲裂啊,兩個人下樓喝了點粥,我就打了個車回家了。

回去躺了一上午還是覺得難受,出門去附近的小公園晃蕩了一圈兒,看着老大爺老大娘們踢毽子練太極的矯健身影,我揉揉疼的跳鼓鼓的太陽穴,發誓再也不喝酒了,然後佝偻着腰回去接着睡覺。

周一早上照例是狂擠公交車,看着一張張車窗上擠得變形的臉,我搖頭嘆息,然後沖上去加入他們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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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沒那麽忙,我收拾整理了一下前段時間亂七八糟的文件資料,不知不覺就快10點了,徐總從辦公室裏溜達出來,四處瞅了瞅,然後就站在大辦公室的中間空地兒不動了,姿态潇灑,表情嚴肅,眼睛看着我,我有點楞,不理解他的意思。這時候王祖師爺在後面拽我袖子,我回頭瞅他的嘴形,跟着念:“光——波——操?”啊,是廣播操,我早把這茬兒給忘了,立馬站起身沖到徐總旁邊:“同志們,以徐總為基準,集合~~!”

這一嗓子喊的我很滿意,既清脆又響亮。徐總也覺得很滿意,他向我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後照例是徐總發言,說了一堆為工作保護身體之類的套話,然後就是我的重頭戲了,王祖師爺早就趁這工夫從網上搜了個廣播體操的伴奏,此時一放出來,明顯覺得猝然精神抖擻,然後一個人領操,一堆人跟着七零八落的做,一個人站在旁邊挑毛病。這個領操的當然是我,挑毛病的也只能是我們偉大的徐總。

好不容易折騰完,我松了口氣,說實話,這是我有生以來做的最不舒服的廣播體操,被人盯得渾身別扭。徐總又拽着我給我提了幾點意見,我認真聆聽,不住深以為是地點頭,然後他總結說效果還是不錯地,同志們的精神面貌還是很抖擻地!然後終于放我回去工作了。

我們這個公司算是個中小企業,銷售型企業,員工三四百人分散全國幾大城市,我們這地兒是總公司,人不多,就三十多人,每天在徐總以及王副總的領導下摸爬滾打,當然徐總也經常出差,不忘帶領各地員工摸爬滾打。

說起我們公司,那是有四大能人能讓我們贊嘆一番的,也可稱為四大名人,當然跟四大美人或者□□之類的是沒什麽關系的,不過這四人中還真有個美人,叫方小艾,前普通員工後飛速高升為部門經理,又後來神奇飛速高升為總經理助理,這其中的原委不足為外人道也。

當然我來公司晚,對公司的這類秘辛本來是不應該知道的,但據某個喜歡對我倒苦水的朋友說,我是一個讓人很有傾訴欲望的人,所以公司裏的三姑六婆很喜歡找我聊天,聊天的模式嘛,就是她們神秘兮兮很三八地跟我講東家長西家短,然後我就很配合地做出驚訝的表情“啊?哦?咦?是這樣嗎?怎麽這樣?”然後通常等她們喝到第三杯水時,就會終于心滿意足地放過我。所以我知道這個之前叫做方小艾後來叫做方經理再後來叫方助理的女人和我們偉大英明的徐總有一腿。當然這種事關公司老大與第一美女之間的秘辛實在是不好拿來當閑言碎語講的,所以我都是在三姑六婆們暗示再暗示的語言和暧昧得不能再暧昧的眼神中了解的。

排第三位的名人就比她光明正大多了,是集團下屬分公司的李慶臣李經理,我沒見過幾回,分公司的人一年也回不了幾趟公司,據說此人銷售手腕極其厲害,察言觀色的功夫極其到家,最善于從其他公司的虎口勇奪肥肉,指哪打哪,那手法叫一個快狠準,可稱為一個傳奇。

排第二位的是我們王副總,王副總全名王立,據說跟我們徐總是穿着一條開裆褲長大的鐵哥們兒,他兩的确切年紀我不知道,據我估計兩人應該在30歲左右,兩人當初一起創業,白手起家,是同甘苦共患難過的。創業的具體過程我并不很清楚,反正是聽說兩個人都是聰明人,當時抓對了時機,搞定了一筆大單子,撈到了第一桶金,然後公司迅速發展到現在這樣的規模。王副總在整個過程中的作用舉足輕重,再加上人長得英俊潇灑玉樹臨風的,為人又和藹可親,一直作為集團創始人之一受到廣大員工特別是單身女員工的瞻仰崇拜。

排第一位的當然就是英明好色的徐總,這是我知道方助理事件後給他的評價,英明是有目共睹的,好色是我猜想的,我當然是沒見過他好色是什麽樣子。

我曾經暗中偷偷觀察過他,此人為人驕傲但不高傲,說話做事雷厲風行,對手下的員工說話總是客客氣氣面帶微笑。領導架子十足,但擺得恰到好處,不惹人厭煩,反而足具威信。說實在的,現在他給我的感覺跟初見時很不相同。

我第一次見到徐總是在一年多前我來公司面試,那時已經是面試的最後一關,人事經理叫我過來給總經理看一下,說是之前總經理一直出差在外,今天回來公司一趟,當天晚上的飛機又要出去。

我當時就想,這可真是個大忙人兒。我和其他幾個面試的人坐等,心裏稍微有點緊張,其中有一個姓餘的特愛說話,抓着我就開聊,這家夥倒是很上心,來之前做足了功課,我也是從他嘴裏才知道這個徐總的全名叫徐秋白,我聽完就噗嗤樂了,沒經過大腦就來了句之後讓我很後悔的話,“诶?徐秋白,不知道此君是不是也愛吃豆腐?”

我當時是直接聯想到了那個革命家瞿秋白,他被關押在監獄期間每天的下飯菜經常是豆腐,這位偉大堅毅的革命思想家還能在監獄中筆耕不辍,在《多餘的話》裏,最後一句就是說“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

我說完這句話就發現門口站了個人正微笑看着我們,身材高大,面孔并不十分英俊,但線條剛毅,目光嚴肅有神,鼻梁上架着副眼鏡,又因為微笑軟化了剛硬,給人感覺有點霸氣又彬彬有禮。我們都楞了一下,他朝我們客氣地點了點頭,然後穿過我們拿了幾本資料又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時卻又突然停住,然後慢慢的轉過頭來,剛硬的眼神突然似乎有些暧昧地盯着我說:“有些豆腐,我的确愛吃。”

我當時就傻住了,完了,他就是徐總!驚吓過去之後尴尬的心情就浮上來了,因為我想到了吃豆腐的其他含義……

之後的面試我都是在精神恍惚中進行的,我想我是得罪他了,這下子沒戲了,問問題的照樣是那個人事經理,沒幾句,徐秋白就示意結束。我垂頭喪氣地回到當時我住的那滿是臭襪子髒小強的破屋,感覺人生無望,當時我的錢已經不多了,而且我對這份工作很滿意。消沉了幾天,意外地接到了通知上班的電話,我精神雀躍,又有點忐忑不安。上班以後才發現徐秋白又出差了,我暫時松了口氣,後來他回公司以後的接觸也比較少,而且見面總是客客氣氣的,那天看到的那種奇怪的眼神像是我的幻想一樣再沒出現,我才終于放下心來。

這不就這樣一晃就是一年多過去了,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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