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季琮的住處還沒來得及做任何改造，對于如今癱瘓的他十分不便。加上他現在還沒有做幾次康複訓練，一些常見的起身轉移翻身的動作他都還不能自己完成。那晚回去，是護工直接把他抱到床上，他幾次坐不穩，只好拿了幾個軟枕給他靠着。幾次神經痛襲來，他癱瘓的身體開始痙攣發抖，他痛得說不出話來。痙攣時又導致了大便失禁，臭味馬上散發出來，因為他動不了，所以身下一塌糊塗。季琮一直閉着眼睛，任憑護工擺弄他的身體。他知道疏桐在旁邊，可是她沒有發出聲音，他被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盡，也顧不上她。

疏桐一直咬着嘴唇，緊緊握着拳頭，仿佛這樣就能減少些內心的疼痛和震撼。她第一次看到成年人失禁，味道讓她想吐。可是，可是他是季承禮啊，是那個清風一般的季承禮啊。老天，你怎麽能這麽殘忍，怎麽能這樣折毀他的自尊。

那晚護工幫他清洗幹淨，傭人整理好髒污的床品，已經是深夜了。季琮臉色灰白，神情頹唐又平靜，一直一言不發。

他讓護工幫他坐上輪椅，然後讓他離開房間。

房間裏只有疏桐和季琮。疏桐遠遠看着他，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她原先以為癱瘓就是不能動了，并不知道會讓一個高大的男人癱軟如同毫無生氣的軟泥，也不知道會讓人失去最基本的生理控制。她是害怕的，她緊緊咬着嘴唇，咬出一道血印。

“桐桐，幫我把腿擺好，我沒有力氣了。”

季琮淡淡說。

疏桐過去，扶着他的腿擺正，可兩條腿馬上無力偏向一側。季琮的腿修長，他穿什麽褲子都很好看，可是現在這兩條腿好像沒有任何生氣，疏桐扶着換姿勢時微微抖動起來。

“啊！我弄痛你了嗎？”疏桐大驚。

“沒有，那只是神經反射性的痙攣。”

疏桐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趴在季琮的膝蓋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季琮怔了一下。繼而微乎其微嘆氣，一下一下撫摸着女孩的頭發。他知道疏桐一整天都沒怎麽說話，在一旁看着，也沒發出聲音，手足無措站着，估計是第一次直觀看到他殘疾後的樣子，吓壞了。

他任由她哭了一會。然後放輕了聲音：“桐桐，好了，別哭了。你聽我說好嗎？”

疏桐擡起頭，滿臉淚痕，頭發散亂，大大的眼睛噙着淚水仰頭看着他。她的眼睛潮濕又帶着驚惶，像是小鹿一般懵懂，季琮心底一疼，擡手幫她擦幹眼淚，把粘在臉龐上的亂發別到耳後。

“我告訴你我現在的情況。我的從這裏開始，往下的身體都是癱瘓的”，季琮用手在胸前往上的位置比劃了一下，“雖然影響了一些手臂內側肌肉，但還好我的手部功能基本還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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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裏往下，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疏桐哭着把手放在季琮剛剛比劃的位置。

“不是，有一點點感覺。比如，你的手剛才握住我的腿，我會有一些異樣的感覺，但如果我閉上眼睛，就不知道你的手放在哪裏。”

季琮溫和看着她，繼續說：“我腰腹後背沒有力氣，如果沒有東西靠着，坐不穩的。然後，我失去了一些最基本的控制……你看到了，我沒辦法控制住大小便，醫生說這個訓練後可以改善，但最近我經常弄髒自己。”

疏桐已經在抽泣了。

“我是不完全性的癱瘓，測試後雙腿還有殘存一些微弱肌力。我可以微微動動腳趾，但沒力氣擡起腿。醫生說我或許有機會站起來，但希望比較小。”季琮說着，想努力擡腿，他咬着牙屏住呼吸用力，他的腿還是紋絲不動。他累的喘息不已。

疏桐又驚又痛，連忙幫他順氣。

“好了好了，你不要試了。”

季琮繼續說：“桐桐，我可能……那方面也會出現障礙。”

疏桐一下子抱住他：“你別說了，我會去問醫生的。你現在就負責抱着我。”

季琮動作有些遲滞，緩緩抱住疏桐。一時語塞，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

他艱澀開口。

“桐桐，你還小，未來很長。我這幅樣子，有可能會改善一些，或許就是這樣了。你要理性考慮……”

疏桐定定看着他，問：“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要理性做決定，要不要離開。”

“不要。”

下一秒疏桐脫口而出。

季琮嘆息。

“你回去，想一想，再決定。不要圖一時之快。”

“我喜歡的是季承禮。你不能走路，就不是季承禮了嗎？”

疏桐反問。問得季琮不知怎麽回答。

“桐桐，我可以請很多護工，很多傭人，搞定我殘疾後的衣食住行。但，終究有很多場景，很多壓力是你來承受的。”

“比如呢？”

“比如我自此輪椅作伴，是個殘疾人，有些場合會讓你丢臉。比如我起身，轉移等，雖然有護工，但少不了你幫助。比如我再也沒辦法陪你散步旅行。”

“那又怎麽樣？”

“桐桐，乖，聽我的，你回去想想再決定。即便分開，仍是朋友，我不會有半分怨言。未來我們仍舊能見面聊天，也希望常來看看我。”

“停，你怎麽說得像已經分手一樣。”疏桐不滿，已經生氣了。

季琮輕輕轉動輪圈，退後一些。

“你還小，世界很大，有更好的選擇。”

疏桐向前一步，附身抓住輪圈與他對峙，季琮移動不得。

女孩居高臨下看着他，瀑布般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她圓圓的娃娃臉上第一次有這樣強勢的表情。

“不能走路了？有輪椅。會失禁？洗幹淨就好了。沒法自己起身、轉移？有護工有傭人有我。不能散步旅行？誰說的？不就是稍微麻煩，但都能解決。還有什麽，季承禮？”

她定定看着季琮，沒有任何猶疑，坦蕩而堅定。

“還有什麽理由推開我，你說吧，季承禮。”

女孩的聲音裏是疼惜和怒意。

季琮迎着她的眼神，他還是那麽溫和，眼睛裏氤氲着暖意。

兩人沉默看着對方。周遭靜得季琮能聽到疏桐因為生氣含淚有些顫抖的呼吸聲。

末了，他敗下戰陣來，一把擁住女孩，親吻着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固執不講道理的女孩。

“寶貝……我不是要推開你，只是怕你受委屈。”

季琮聲音不穩，在她耳邊輕聲嘆息。

疏桐淚水早已奔流，緊緊抱着這無力坐在輪椅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