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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到底是不能久留,景和帝守到後半夜還是回宮了,到讓洪大伴留在此處照顧。

洪大伴親送景和帝出了清風觀,回頭見着清風道長站在身後,到底是輕嘆口氣,“道長呀,這可不太準哪,小主子這會兒怎麽快要撐不住了,這可如何是好呀?道長你先前把話說得那麽滿,可別只是……”

清風道長心裏覺着很是“委屈”,“大伴呀,老道也是憑着天意行事,更是盼着那位好的,怎知這突地主成這般了,到不如、不如……”

洪大伴見他在那裏“矯情”,索性一把打斷他的話,“甚麽不如的,不如甚麽的,還不快給咱家說來?”

清風道長輕弄了一下拂塵,面上平靜無波,“也不知大伴有聽說過雲南蠱蟲之事?”

洪大伴瞳孔一縮,眸光立時就嚴厲起來,“道長,可是有何發現?”

清風道長輕咳了一聲,“先前未有把握,如今到有些把握,到覺得那位似是有些中蠱之态,只老道想着那位一直住在宮中,也難以碰見那苗民,這把握就不太有了。”

洪大伴嘆息一聲,“到叫道長說對了,只官家想尋着那解方之法一直不得,鄭院首也無非是吊着小主子的命,眼看着先時小主子有些漸好,今兒個怎的又看着不行了。”

這事兒,清風道長是不知的,但睡着的老太太是心知肚明,無非是因着白日裏放的那一把火,到将那蟄伏着的蠱蟲引來幾分兇性,才叫他吃了苦頭。

洪大伴接着說道,“既道長知這事,可知這如何解?”

清風道長更是不知了,覺得自己話多了,人嘛有時候就不能說太多的話,多說多錯,他對上洪大伴的眼神,眼神淩利陰寒,讓他暗罵自己多嘴,“老道也是猜的,只老道先前只是聽說,也就是猜上一猜,至于雲南之事,老道更是不知了。”

洪大伴輕笑了聲,“也是,道長一直在江南,恐怕都未踏足過雲南,自是不知這東西的厲害。那道長既是能說出這東西來,必是聽說過一點來歷了?”

清風道長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面上還裝若無其事狀,“只聽說一點兒皮毛,也不知道傎假……”

洪大伴往回走,待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清風道長道,“道長,顧二姑娘的八字真的有利于小主子?”

清風道長一噎,還是回得迅速,“無量天尊,老道豈敢妄自揣測,都是上天的旨意。”

洪大伴輕“呵”一聲,“道長還是想想這蠱蟲之事從何處說過為好,也省得叫咱家明兒問起來道長還是這般一問三不知的,讓咱家為難起道長來可不太好的。”

清風道長面上不露半分懼色,心裏早就慌得跟什麽似的,“大伴說笑了,老道也是盼着那位早些好的,便是有甚麽知曉的定與您說,萬萬是不敢隐瞞于您的。”

洪大伴微微颔首,溫和道,“這天底下都是官家的,道長可別想岔了就好。”

目送洪大伴進了那座院子,覺得腳步格外的沉重,心裏有一萬分的後悔,現在到想逃了,吃皇糧就有點兒困難,他那點本事也就借着那位才叫宮裏的信了,待過些時日,他這點本事恐怕要給看透了,再想逃,恐怕也沒路子了。

他這麽一想,就想去同顧大姐打上個招呼,好歹認識一場,總得告個別。

老太太這夜裏睡得不安穩,半夜裏被床前的人影給驚醒了,還當人是來殺自己的,也就不急了,就等着人家殺自己,可等半天兒,人家就是沒動手,把老太太給急得就催道,“怎麽呢,殺不殺的,還是叫你把脖子往你刀口上湊?”

到把來告別的清風道長給逗樂了,“殺甚麽殺的,我殺你做什麽的,你這會兒活着,要是伍子道曉得了,恐怕還得尋上門來。”

老太太波瀾不驚的,“他又不是你,算得出來我這會兒還活着,他要過來也行,我大不了再死一回,眼睛一閉的事。”

聽得清風道長都無語,“你就真的不想活了?”

老太太點頭,不帶半點開玩笑的樣子,“活夠了。”

清風道長這臨走前還得提點她一回,“我可得走了,話說多了就說錯了,人非得叫我尋個解方出來,我哪裏曉得甚麽個苗家的蠱,他們那裏頭還有懂這個的人活着的?”

老太太睨他一眼,“我給滅了。”

清風道長抽口氣,“哎,你好歹留個活口。”

老太太冷哼,“一群靠着這些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害人,我看不得這些。”

她盯着他,屋裏黑,看不見清風道長臉上的表情,她到是像在暗夜裏眼睛裏長了燈一樣,不用看都能乎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你神神叨叨的,恐怕早就看出來了吧,還等着我說!我說與你聽時,你還裝作不知,到裝得像的。去尋我,是不是也是為着這事?才碰巧替我收屍?”

清風道長面皮一抽,“咱們別把話說得這麽開成不?到叫我們這交情有些說不好了。”

老太太可不慣着他,“你說吧,你學的什麽道法,能将我引來此處?”

清風道長讓她這麽問,不免有些得意,“我同師父學了皮毛,也就猜出了一點天機,就尋到你了,至于你緣何出現在此處,我卻是不知的。真的不知,我只用了師父教的本事,心裏還想着怕不是你,師父生前試過未成過事,沒曾想你竟真的活了,這借屍還魂之事,還真是不好說,要說出去,恐怕你都給燒死!”

老太太也想不透自己怎麽就活了,于一個想死的人來說,這樣确實就跟報應一樣,難道不能自殺?她要是才豆蔻年華要是不想活了,那麽就有可能接受一下懲罰,可她都活到九十有二了,活膩了想死還得被懲罰再活上一次嗎?

老太太真想不明白,“要是你去得早,找到的不是我屍體,那麽我可能替他還能運功将蠱蟲逼出來,現在不行了,身子骨弱得很,練不上去,沒辦法的事。”

清風道長就更想逃了,“那再尋個內攻練到家的人可還行?”當然,他還想試着掙紮一下,畢竟他也是被人追殺。

老太太淡淡道,“我師門的奔雷掌,也就我學了。”

清風道長曉得這是不行了,趕緊道,“那我走了,後會無期。”

老太太冷哼,“你不給我一刀?”

清風道長已經到窗口了,還是勸她一句,“人既然活着了,就好好兒地活着呗,幹嗎要死去。”

老太太翻了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白眼,“活膩了幹嗎還得活着?”

清風道長就不明白了,“你真的都九十有二了?”

老太太把身子坐得更直了,“你說誰有我這麽長命的?江湖裏上的人死了一茬又一茬的就跟割韭菜一樣,到最後我的名號都成傳說了還活着,走出去連認得我的人都沒,哎,真是活夠了,活這麽長沒意思。”

清風道長明白了,敢情她活了一輩子到活成了老壽星上吊嫌命長的境地了,有時候他挺不能理解她顧大姐的,現下裏有些明白了,也好像沒全明白過來,“我得逃命去,再不逃我就得把命交待在這裏了。”

老太太提過建議了,人家沒給她一刀,她有點喪氣,哎,越想還是越喪氣的,沒等她這把口氣嘆完,就聽見“哎喲”一聲,老太太還相當淡然地從床裏起來到窗口,看見清風道長被人給制住了,他頸間明晃晃地抵着把匕首。

匕首她見過,就她白日裏見的那一把,太有存在感了,瞧着刀鋒泛着幽幽的藍光,分明是有毒的——她到淡定,“你拿住他做什麽,他也就三腳貓功夫,死了他一個,你也活不了。”

拿着匕首的人正是容格,他臉色慘白,奇怪的那半邊微腫的臉頰也是慘白的,在月光下顯得更為慘淡,似男鬼一樣,手上的匕首卻是很穩地拿在手上,緊緊地抵着清風道長的長脖子,眼見着就要劃破他的肌膚,讓清風道長整個人都要豎起汗毛來。

他都不敢咽口水,生怕喉嚨間的小小動作都能引着那鋒利的刀尖劃破他的喉嚨,他只是頭發早白,人還年輕得很呢,比起讓他收過屍的顧大姐還要年輕兩歲,是個活脫脫的年輕人哪,也就比跟前的這位要大那麽個幾歲。

容格盯着房裏的顧妙兒,見她半點不知害怕,甚至還要過來看,眼裏就好似添了一層光芒,“你們甚麽關系?”

老太太同清風道長就是前同門師姐弟,要論前同門,也是有個說法的,清風道長的師父退出師門,後來才收了這麽個徒弟,所以是前同門師姐弟,真論起來也可以說是毫無關系的——所以老太太也回得直白,“沒有什麽關系?”

聽得清風道長真恨自己功夫不到家,冷不丁地就給個小賊子給制住了,說出去都讓江湖同道笑話,偏他只能站在這裏,好叫這位爺放自己一馬。

容格冷笑,“深更半夜裏共住,還說沒甚麽關系?”

老太太很光棍,“那你說有什麽關系吧?”

把容格一噎,他就對着清風道長,“你說,你同她是甚麽關系,她是不是早就走了你的路子,讓你拿個八字有利于孤的說辭來糊弄孤?糊弄官家?”

清風道長真想替自己喊冤,他可真是一心替這位爺打算的,只他道法不夠高深罷了,他也是看出來這位定是中了蠱,只這個事一直放在心裏未曾言語出來,直到顧大姐将話給說出來——他自去尋了顧大姐,豈料顧大姐與伍子道比武命喪人家毒砂掌之下,他去了晚的只能收屍,這麽一來便沒了苗家那些事的消息,就尋思着師父生前有個比較得意的法門,就試着招魂。

這不,好些日子就沒有動靜,未曾想見了個八字,叫他福至心靈了,這顧二姑娘的八字有些不一樣,好似快到絕了生機又給添入了股子強力的活力,又驚聞她兩次不死,就隐隐地覺着定是他招魂之術恐怕是有了小成,往簡鄉侯府上一試探,竟真的是顧大姐。

他也就敢糊弄人,如今顧大姐一無奔雷掌,二來苗家那些宵小早已經死于她手,恐怕再沒有人能救跟前的這位爺了,比起潑天的富貴,自是命比較重要——他戒備地看着容格,真想問他,您是怎麽出來的,您身邊伺候着一堆人。

但不敢問。

也就顧妙兒敢上門,錦紅早被闖進來的清風道長點了睡穴,一時半會都醒不過來。她嘆口氣,将腦袋探出窗外,擡頭望了望夜空裏的月亮,月亮過于亮了,也就見不太着星子了,這會兒,她就是見着那滿天的星星,想着她深山老林裏住着,可真窮呀。“哦,他呀就是個想混個潑天富貴。”

容格看向她,“你是顧妙兒?”

老太太特別的淡定,“嗯。”

容格冷笑,“她第一次死時,已經沒了呼吸。”

顧妙兒失笑,“你出的手?”

容格不屑道,“還不至于叫我出手,多的人想叫你死。“

老太太大大方方地打量他,見他好似不習慣被這麽打量,她還是無所顧忌地打量着,對上他不耐煩的眸光,到是慢吞吞地同他說,“哦這樣呀,沒事,讓人來殺就是了,早點呀,我等得心煩。”

容格見過不怕死的人,先前官家立他為太子,就有那下臣撞柱,腦袋撞在那麽粗的柱子上,腦漿崩裂出來,死得很慘,他一死,可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還得拖累了全家——他當時站在那處,甚麽感覺也沒有,死個人在他眼裏頭就跟個螞蟻差不離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聽見了甚麽興味的話,“哦,你還不怕死呀?要不你現在給我一刀,好叫你、不止你,還有你簡鄉侯府上下都死光光好不好?”

這聽得就很無語,老太太自認一人做事一人當,從不麻煩別人,自個該報的仇都是今兒就報了,從不放到十年後——她看向那人,将人當作那些個被武林世家保護得好好的武幾代,“你也不想活了嗎?”

容格瞪着她,“誰好好活着會不想活?”

老太太懂了,“身體裏的蠱沒法解,才不想活是吧?”

容格自出生以來身體一直受着這種煎熬,每一次都覺得自己要油盡燈枯之時又被救回來,半死不活地賴在這世上,真的是活夠了,立他為太子,他還能看不透嗎?他要死了,“本來就活不了。”

她不由失笑,見這小孩兒的面色不好看,眼睛還瞪着自己,覺得他年紀還小,也不跟他計較了。再說了,她一個想死的人跟個小孩兒有什麽可論理的,“其實你能活的,以前能活,現在估摸着活不了。”

清風道長還當她有別的辦法,聽她說完,脖子差點胡亂動了一下,得虧他有強大的自制力,即使脖子維持着這個動作都覺得快僵硬了,還是忍着不動。

“胡說八道!”容格迅速收刀,擡腿就往清風道長屁股上一踢,“既有辦法,怎的還分前後?你一個簡鄉侯府裏的閨部姑娘,有見識過什麽東西嗎?是憑着你那膽小怕事又不能上馬争取戰功的簡鄉侯父親,還是憑着你那個躲在簡鄉侯府裏當姨娘的生母嗎?”

清風道長堪堪站住身形,之前他還未想過跟前的這位還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被這麽一踢,幾乎栽向地面出了洋相——得虧他還能穩住身形,只耳朵裏聽得不太友好,這簡直就是扒人家父母的底,擡眼悄悄看向,看見顧大姐的臉依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他現在是有點相信這面前的顧大姐可能真的是九十二歲的顧大姐回來了,要不就依她年輕時的脾氣,還能容得下人這麽當着面說她,說她父母無異于在她的底線上跳舞——現在她到無動于衷,就站在面是還挺溫和,就跟看個小輩似的,那眼神讓他都要起雞皮疙瘩。

他趕緊将拂塵拿起,心裏暗稱一聲“無量天尊”。

老太太對簡鄉侯府裏原身的生父生母并未有過多感情,也是醒過來就在原身的身上了,到不似那甚麽她還能感覺原身的感覺,一點兒都沒有,只有一個活生生的她,身體不是她的,現在也慢慢地嵌合了,現在也差不多是她的了,她腦子裏的東西全是自己的,所以讓她立時将簡鄉侯府裏的生父生母當作親生父母也是有些難度的——她上輩子活了九十有二,年輕時喜歡待在深山老林,覺得自己格外的有氣勢,後來就愛當個普通老太太住在熱鬧處,但別人要是尋她的話,她又回深山老林待着,“哦,他們好像沒太見過世面,大概還沒聽說過這東西的。”她說話慢吞吞,一點都不急。

清風道長到替她急,“顧大姐死了,她原先能替你将蠱蟲逼出來。”

他不由得插嘴,到替顧妙兒把話說了。

老太太在江湖上名號顧大姐,名字很難聽,她也用了九十有二年,如今聽到顧大姐這個名字,非但沒有什麽親近感,概因她死過的緣故,就權當這個名聽起來就是一個陌生人的名字。

容格盯着她,目光兇狠,“他們沒聽過,你到聽說過了?”

老太太點頭,到也不裝個小姑娘,她老太太一把年紀了,裝小姑娘是裝不像的,就比如老黃、瓜刷多少遍綠漆,就算是外表變了,這裏頭還是個不太能入口的老黃、瓜,“我打小見識多,所以就聽說了。”

這哄誰呢,更何況還是宮裏頭長大的容格,他甚麽沒見過?比起有時候甚至還要講些江湖道義的江湖來,他在宮裏的日子着實過得兇險萬分,一來他身子弱,二來他是嫡子,更別提又被冊立為太子,便更成眼中釘的存在,“皇宮大內都不知的事,到叫你知道了?說,你從何處得知的?”

老太太總不能說她把人家都清了,且把人家殺得一個苗兒都未留,本來她還能逼出蠱蟲來,偏偏她現在是身體是顧妙兒的,裏面的人是她自己的,人家嬌弱小姑娘的體質,她要把奔雷掌再重新練起來,恐怕是白日做夢。“看書看的,成嗎?”

容格卻是不信的,沉聲道,“那什麽姓顧的真的能逼出蠱蟲來?”

老太太還是有百分百的把握的,雙手負在身後,對自己是十足的信心,“那是自然的。”

容格卻是拿着匕首對着自己的脖頸,“那麽,牛鼻子,你就帶去我去看看。”

清風道長無緣無故被稱為牛鼻子,覺得不太符合他仙風道骨的形象,十分之不滿意,可看着那個泛着藍光的匕首就橫在這位的脖頸,他那不聽話的汗毛又豎起來找幫手了,“您身體貴重,這般出行實在不妥,不若等明早禀過官家再看官家旨意可好?”

容格卻是将動了動匕首,作勢就要劃破光滑的肌膚,視線掃過清風道長,也掃過邊上的顧妙兒,“去也不去?”

清風道長想着這位要真有個萬一,恐怕自己這一輩子都要就無寧日,一想到可能被朝廷追殺,他就覺得還是小心謹慎為上,“這不好去吧,您的身子恐怕得有太醫随侍,便是看顧二姑娘,也是身子骨弱,貧道江湖中人,這些是不怕的,你們兩位這要往外風餐露宿一回,貧道怕是……”

他說得比較委婉了,盡量不出現你們兩位現下裏看着都是短命鬼的面相。

容格目光落在顧妙兒身上,“簡鄉侯府的命就在你身上。”

老太太生死不論的,出去早點兒死也了好的,但是她也是有個前提的,雖對原身的生身父母沒有感覺,但也沒有連累人家的道理,要死嘛,還是死外面一點,別把人家家裏頭給牽連了。她到是痛快,一句定生死,“成,你不嫌我累贅,我就去。”

清風道長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去或不去都是前景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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