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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要走,還得備些東西。

人弱得很,萬一路上就出事,還得貼上自己的命,這樣可不好,清風道長可是惜命呢,人活着總比死了好,他還年輕着呢,自然想好好活,這富貴沒混上,到把命給折騰沒了,可不劃算。

他就問顧妙兒,“你這身子骨出門,還得要丫鬟伺候吧?總不能讓我伺候你吧?”

要這放以前的顧大姐身上,他就可以躺平了,可放在嬌弱的閨閣姑娘身上,他難道要去伺候她?

這讓老太太有點憂傷,不過她的結果就是死的,那麽也沒必要帶着個丫鬟出門,“你幫着安排吧,帶丫鬟出門是不好。”

清風道長點頭,這是個堅定着目标要死的人,所以丫鬟也不帶,不需要人伺候,他就看向更精貴的容格,這位打小就被冊立為太子的少年,臉色蒼白,人好似紙片一樣,他有時候還免不了懷疑一陣風吹來,他就跟着飄走了。“您呢?”

容格睨他一眼,理所當然道,“你伺候孤就是了。”

清風道長好似還未習慣,“啊?”

老太太睨他一眼,“你好手好走的,當然你伺候呀。”

又再加一句,“你伺候他不虧的。”

是真不虧,人家是皇帝的兒子,要是能活着,又不出甚麽個意外的,那麽他便是下一任的皇帝了,這牛鼻子把人伺候好了,還真的是富貴日子過。

清風道長好懸沒叫她的話給氣得半死,兩個弱雞,看來都壓在他身上了,他這是何苦來哉?早知道入京城前該給自己算上一卦的,看看有沒有這個命掙這個富貴日子,現在是入了坑,也出不來了。

但是老太太就覺得有點兒神奇,“你不想伺候,讓人帶上伺候的人不就完事了,怎麽着你還想自個兒一個人帶着我們上路呀?晚上的那批人,你知道來路,在京城之地都能截殺,若出去了,還不定怎樣呢,你真要一個人冒險嗎?”

清風道長一拍腦袋,“哎,我怎麽就想岔了,黑衣樓耳目衆金,又人多勢衆,我難道要一個人跟他們對抗,大概是嫌命長呢。”

容格冷哼,“甚麽個黑衣樓,竟敢截殺于孤,孤叫他們有命來沒命回!”

出門的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滿,這個道理呢,清風道長是聽過的,以前只往耳朵裏一過,現在是切切實實地明白了,這不,他們一行人,就裝作商隊模樣行路,侍衛們都扮成護衛,從京城出來還算是安全,路上未發生甚麽個事兒,等出了京城地界便不行了。

先是馬車失控,将馬車裏好好坐着的顧二姑娘給跌出來,她人剛落在地上,還不知生死之際,跟着滾落出的錦紅就壓在她身上,而此時,樹林裏就齊齊飛出一群人來,有的再往她身上補刀的,也往沖着後面的馬車去的,護衛們眼見不妙,立即出刀擊殺,卻不料,來人帶了炸藥。

一時慘烈無比,護衛們沒有被炸死的也都被殺了。

清風道長吓得哆嗦,心裏還想着顧大姐可真是烏鴉嘴,他身上也挨了幾刀,心想這富貴還未掙到錢,估摸着這想保個全屍也是難的,卻見着占了上風的黑衣樓殺手已經沖到容格所坐的馬車前,他心說也是天注定的,再怎麽想力挽狂瀾也是不行的——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只見一人影從地身上掠起,竟是擋在那馬車前,随手拍出兩掌,竟将黑衣樓殺手拍了出去,那掌風之威猛叫他不由得驚呼出聲,“奔雷掌!”

只見那身影身上的嫩黃裙衫皆沾了血污,就連她的面容上也沾了幾滴血,此刻,她擋在馬車前,就好似一堵牆一樣将沖上來的黑衣樓殺手都逼退了,還順手搶過一個殺手那手中的劍,反手一劍就将人捅了個對穿,順手就将利劍拔了出來,将那死透了的殺手一手推開。

她在暗夜裏陰陰笑道,“誰敢再來?”

那聲音讓清風道長聽在耳裏猶如天籁一般,一手捂着胳膊,一手拿着拂塵,慢慢地退到馬車邊,與她形成兩邊互相守護之态。

黑衣樓殺手被她這一手露得驚了心魂,只聽得樹木裏一聲嘯聲,所有人都退了個幹幹淨淨。

人一退,老太太便撐不住了,“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人便軟倒了。

“姑娘,姑娘……”

眼見着人軟倒,受驚不輕的錦紅也顧不得滿地的屍體,哆哆嗦嗦地來到自家姑娘身邊,試圖扶住她。

剛扶住自家姑娘,她就哭了出身,“姑娘,姑娘您醒醒,婢子、婢子怕死了,這、這都是甚麽人,還敢殺、還敢殺人,姑娘,姑娘……”

清風道長連忙去拉開馬車的車簾,對上面色蒼白的容格,“小爺,可是受驚了?”

容格身邊的小太監王安吓得不輕,跪在得那裏直哆嗦。

容格望向被丫鬟扶住的顧妙兒,眼神淩利,“她如何會武功?莫不是誰将人換了?”

清風道長就覺得這個問題難以回答,一時還真回答不上來,不免将目光落在被那哆嗦着雙手雙腿的丫鬟摟住的顧妙兒,面上便高深莫測起來,“許是給的機緣,見殿下遇難,機緣便來了,是為着救殿下……”

容格盯着他,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由原先的九分把握,到最後的沒有把握,最後聲音都消在喉嚨底。

“姑娘,姑娘……”錦紅急壞了,又怕又急,憑她的力氣想将自家姑娘從死人堆裏拉出來,拉了半天兒,也沒動一點分毫,更讓她怕了,“道長,快給看看,我們姑娘不醒呢。”

清風道長正被容格盯着,只覺得後背汗毛直豎,猛聽得錦紅求救,趕緊兩步就走向顧妙兒,迅速把起脈來,剛一把脈,他眼裏染了驚愕之色,又好似不太确定般再替她把了把脈,“怎會?”

聽得錦紅更怕了,“道長,我們姑娘、我們姑娘怎麽了?”

清風道長再次把脈,見她右手未見異樣,又去看她左手,果在她左手處有個痕跡,分明是被利器戳破,盯着錦紅質問道,“你家姑娘可是往這裏刺過了?”

錦紅哆嗦着嘴唇,看向姑娘手上的痕跡,染着血色,讓她都不敢再把眼神對上,低着頭回道,“是、是姑娘、姑娘拿着簪子往手上刺的,婢子見姑娘突然就、突然就飛身起來了……”

她自小伺候姑娘,姑娘的脾氣性子自是知道的,這見着姑娘這般動作,真将她給驚着了。她再是遲鈍,也于這回知道了姑娘的異樣,姑娘自打上次醒來後就有些不對勁,明明是一樣的臉,還是讓她覺得不對勁,開始她只當姑娘差點沒命後改了性子。

現在她不敢這麽想了,她家姑娘是出生的簡鄉侯府,侯府當年也是以軍功起家,只幾代下來門第早就沒落,再沒有當初的風采,只苦苦想維護着侯府的榮光,卻是簡鄉侯都未在五軍中有任職,到成了閑散侯爺,便是府裏的姑娘也未會學武的。

清風道長剛才就是猜測,一聽她這麽講,也就确認了,趕緊吩咐着人起來,從屍山血海裏走出去,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馬匹顯得有疲累,恐怕是受了驚吓之故。

王安這吓得不輕,眼見侍衛們都死絕了,他自然還得處理後事,還得往此處的地方官上跑一趟,也好将這裏的屍體全都收拾了,至于侍衛們更要有人來收拾,不能叫他們就胡亂地被棄在此處。“小主子您走在前頭,小的去聯系本地的父母官去處置這些亂事兒,您路上稍慢些,小的趕緊回來伺候您。”

說到這裏,他又覺得話還未說到實處,往前頭悄悄看了一眼,“小主子,小的覺得顧二姑娘有些奇怪,也未聽說簡鄉侯府上有讓姑娘學武的事,況簡鄉侯也看着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容格還想着她突然拔地而起的樣子,那個時候,他的眼裏湧現“翩若驚鴻”四個字來,又見着她幾掌連續拍出,竟将刺客們齊齊擊退,那樣子的武功,讓他眼神更為幽深了些。

這是誰,分明不是簡鄉侯府上的顧妙兒!

老太太第二日清晨才醒轉過來,剛一動,只覺得全身筋脈好似斷了一樣的疼,被金針刺穴激發起來的能力,将她的身體撐到極限,以至于時效一過,就讓她覺得全身都疼。馬車慢慢地走着,一走一巅的,巅得她覺得自個兒的老腰都要斷了。

但她真沒有老腰,是顧妙兒這個小姑娘的細腰肢,小腰兒不盈一握,昨夜裏用力過猛,分明是把腰給扭着了——到底是消耗太多,讓她都不想動彈了,心裏頗有些忿忿,金針刺穴這後勁霸道得緊,她上輩子還沒使過,這會兒到是使上了,竟是為了救人。

她不是沒救過人,也是救過的,但救人命挺難的,有人還看上她的功法,想投到她的門下當弟子,偏她最不耐煩收弟子,也懶怠去教導人,也就與人切磋過。

她想着活的,活膩了的,經得這麽一晚的追殺,到叫她有些糾結于活膩了這麽個念頭,在人家欺上前來,她有那麽一刻還真的想要等死的。她現在是個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在這種刺殺狀态下自然容易死亡,可沒曾想眼見着人都快死絕了,清風是個沒用的,她早就知道,偏這會兒就眼睜睜地看着人都倒下了,滿鼻子的血腥味,熏得她欲嘔。

有那麽一刻,她不想死了,金針刺穴是她一時所急使出來,只這小姑娘的身體受不住,這會兒她都覺得自己真的快死了,哦,不用等着別人殺,她自己作死的。

但是她被喂了藥,那藥入嘴及化,很快地就消失在喉嚨底,仿佛自丹田處湧上來一股熱流,讓她立即運了兩周天的氣息,好似身上幾乎同經脈斷裂的疼痛也跟着輕爽了許多。她躺在馬車裏,車簾子被掀起來,能看得見外面的景致,透過這份光亮,她看得見錦紅在哭,到勸道,“哭甚麽,我還活着的。”

錦紅卻是哭得更大聲了,“可姑娘、姑娘不在了。”

老太太一愣,到露出苦笑,“是呀,姑娘不在了。”

錦紅哭得就跟嚎喪似的,靜寂的山林被她的哭聲驚得四處亂飛。

老太太覺得有些心酸,“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錦紅的哭聲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跟前的姑娘,明明是一樣的人,是一樣的身體,是她家的姑娘沒錯,可她卻是知道的,姑娘不一樣了,“我、我要跟着姑娘的,姑娘去哪裏我便、便去哪裏的……”

她聲音有些顫抖,講話便有些控制不住的磕巴。

“嗯,你跟着吧,”老太太伸手撫摸她的腦袋,卻感覺到手下的哆嗦,“你別怕,你要跟着就跟着我吧,是我的錯,我不該來此處,讓你沒了你的姑娘,你可以殺我的,別覺得下不了手。乖孩兒,要殺人就跟狠心,不要半途而廢!”

錦紅的眼淚還挂在睫毛上,瞳孔一縮,“您、您知道了?”

老太太嘆氣,方才吃的也不知是什麽好藥,這麽快就讓身體都慢慢地舒服了,好似身上所遭受的疼痛都不見了一樣,“嗯,你趁我睡着了,尋了白绫往我脖子裏套,還将我挂起來,我都是知道的,我沒有睡着的,再怎麽樣,被人這麽弄,還能睡着也是不容易呀……”

錦紅眼淚往下掉,滴滴熱燙,“你占了我們姑娘的身體,我、我要替我們姑娘報、報仇的……”

“嗯,”老太太慈和道,“好孩子,我知道的,我是不該來這處的,叫你們姑娘喪了命。”

錦紅卻搖頭,“不,我們姑、姑娘,早就沒了,我知道的,我知道姑娘沒氣了。”

她是貼身伺候二姑娘的,自然知道二姑娘沒了氣息,可姑娘卻是活了,她還能不防着些嗎?可她最清楚的,姑娘是死了的,這分明是借屍還魂的,她不忍心姑娘死後還要被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占據着身體——所以她下手了。

那一晚,她挺不容易的,是哭着将姑娘的身體吊上去,到最後看着姑娘的身體晃蕩在床前,她自己也受不住了,趕緊将姑娘放了下來。

那是姑娘的身體,裏面是別人,也沒幹什麽壞事,她想替姑娘報仇,可人家也沒做什麽,一時之間她也下不得手,真讓她覺得對不住死去的姑娘,她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老太太讓她哭,此刻她正需要歇着。

小丫鬟的哭聲,是那麽的爆發力,哭得在後頭親自替那位殿下趕馬車的清風道長都頭疼,剛從死人堆裏出來的他就忍不住吐槽,“都給她吃了藥,人也死不了,嚎什麽的喪,大夜的讓人都起雞皮疙瘩。”

容格輕掀起車簾子,外面微微有夜光,還能看得清夜路,“她不會死嗎?”

清風道長篤定道,“依她八字來看,是死不了的。”

容格沉聲道,“別人也常說我死不了,可我時常在生死邊緣徘徊,是這樣的活着嗎?”

清風道長一噎。

容格冷笑,“在京中不安全,出了京也更不安全。”

清風道長也不知道要勸什麽,只是病,那還好說,偏這是刺殺,來自于黑衣樓的刺殺,黑衣樓也不知誰在背後經營,近日裏在江湖上十分嚣張,還竟敢接刺殺太子的活——

也是活膩了的,他想,也不知道明日裏江湖上會掀起何等的風波,江湖中人,那與朝廷是分得清清楚楚,黑衣樓這是越界了,越界了便自有下場。

“誰都想要孤死,孤卻偏偏活着。”容格冷聲道,“看誰活得更久!”

清風道長啞聲道,“那便好好活着就是了。”

容格陰恻恻道,“她到底是何方妖怪?”

清風道長苦笑,“殿下不必怕她,她先前在江湖上也有名號的,人稱狂刀顧大姐,日前她同伍子道比武,不幸死于伍子道的毒砂掌之下。”

容格到不懼怕,宮裏所見的事比這個更讓人覺得可怕,他已經覺得世上的事,再沒有旁的事再能讓他害怕了——或者他小時候怕過,如今他再也不怕了,“死了?”

清風道長點頭,“是的,我替她收的屍,胸口中掌,毒氣蔓延全身,确實是死于毒砂掌,旁的我未發現。”

容格嗤之以鼻,“到不是個自知之明的。”

清風道長想着這話前頭的顧大姐定是聽不到的吧,金針刺穴極為傷害身體,昨晚夜裏千鈞一發之際,她使了這門江湖上只聽說過未見人使過的功夫,竟将全身的潛力都激發出來,運過功後沒有全身筋脈俱斷已經是幸事了,“殿下的藥是極好的,她能是撐過來的。”

他說着便苦笑了,顧大姐是想死的,昨晚到是救人了,恐怕會惱死吧——

他又想笑,“她先前想死的,覺得活膩了,沒想到沒有束手待死。”

容格聽得格外刺耳,好似對他很生活的諷刺,“好端端的作什麽想死?”

“活膩了,”清風道長把話再說了一遍,到有些開懷起來,“她老人家呀,活膩了的。”

容格并未注意到“她老人家”這幾個字的真實意思,反而更是緊蹙起眉頭,“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想活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便是他學了武,也是不成,還因為學了武之後,身體更弱了。

卻有人死過一回,現在還要想死,就這麽想死嗎?

他陰暗眼神,恨不得如了她所願,直接讓她死在跟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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