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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程姻到家時,一片漆黑,門廳的燈也是關的。

她進了家門,脫了鞋子,将靴子塞進鞋櫃裏,找到自己的拖鞋。

沒急着穿,光腳踩在地板上。

家裏的房子是從程姻記事起就開始住了,是一棟帶院子的二層小別墅,樸素淡雅。這麽多年保養得當,看起來只是微微有些歷史的痕跡。

像經過歲月沉澱的美人一般,美麗又悠然。

地理位置也很好,鬧中取靜。

但是也有壞處,尤其是那個樓梯,老式的明步木樓梯,踩上去就咚咚作響。

程姻做賊似的走了幾步,樓上沒有任何動靜,她放心下來。

兩步并作一步,快步向上走,即将走完時,樓梯盡頭那盞小燈突然亮起來。

程姻腳步慢下來,心裏一跳。

完蛋。

果然樓梯盡頭站了一個人,迎着燈光,黑而長的影子拖在地上。

語氣平淡:“回來怎麽不開燈?”

程姻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将拖鞋藏在身後。

老老實實叫了一聲:“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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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書上下打量她一番,很輕微地皺眉,命令式的語氣:“拖鞋穿上。”

歲月不敗美人,她和這個房子一樣保養得當,有種不必操勞的優雅。

但不像媽媽,倒像老師。

程姻從小在她手底下,像班裏最不讨喜的同學。

就像此刻的站位,謝書站在樓梯盡頭的高處,程姻沉默地站在她下位的陰影中。

程姻默不作聲,低頭将拖鞋穿上,心頭一片平靜。

“媽?小姻回來了?”拐角處出現了另一個長相和謝書相似的年輕女人,肩上披了件長外套。

看到她,謝書表情一下就溫柔起來,伸手幫忙她整理了一下睡得淩亂的頭發,溫聲道:“怎麽醒了?是我們兩個聲音太大了嗎?”

程聆風搖搖頭,笑道:“沒有吵到我,我就是擔心小姻。聽到聲音出來看看。”

謝書臉上滿是不贊同:“明天公司還有事,下次不要這樣了。你妹妹好歹是個大人了,不需要你為她操心這麽多。”

說完,又看了程姻一眼,那眼神像一把挑剔的刀,将程姻從裏到外審判了一遍。

程姻太習慣這種眼神了。

程聆風晃晃她的手臂,撒嬌一樣:“媽,怎麽能這麽說呢?”

“……”

程姻不想看她們的母女親情,趁着兩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面無表情從她們身邊快步經過,鑽進自己的房間。

她的房間擺設很簡單,除了必備的家具以外,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個整面牆內嵌式的書櫃,從天花板到地面,裏面放了很多書,滿滿當當,井然有序。

強迫症看了狂喜的那種。

程姻先把衣服妥帖地單獨挂在衣櫃裏。

又從角落搬出A字梯,在最頂層抽了一本的書出來。

這書櫃裏幾乎全都是專業書,按序號排列,方便查詢取用。但她最喜歡的幾本用來放松的書都在最頂上。

這本書厚度适中,封面淡雅,三年前出版,但仍嶄新如初,看得出主人很珍惜。

程姻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一翻開,扉頁有一個秀麗的簽名:秋斐。

這書她看了好幾遍,對內容再熟悉不過。

秋斐的書有個特點,行文無比大膽,內容又帶着禁忌般的香豔,豔而不俗。

就像這本書,講了一個女鬼和官夫人的故事。

“夜色将熄,雯嬗看着丫鬟挑了燈芯,四周靜悄,一個人影形狀自黑暗中突兀顯現,嘴唇紅豔,嫣然一笑,秋波一掠,如豔屍一般……雯嬗悚然,張開要叫人,那豔影便飛撲而來,檀口微張,吐出瑩潤的舌頭,與她短兵相接……”

程姻正要往下看,篤篤兩聲,有人敲門。

幾秒鐘的時間,門外的人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程姻甚至來不及反應,只來得及把書飛快合上。

程聆風回身把門關上,笑着乜她一眼:“藏什麽藏,你忘了這當時還是我帶去幫你排隊找作者簽名的。”

程姻:“……姐。”

她沒問程姻的意見,自顧自在她身邊坐下。

“今天玩得太晚了,下次可不許了啊。你知道媽媽有多擔心你嗎?”

程姻沒說話,但她也不在意,接着說:“我問你,以後還出國嗎?”

前年程姻研究生畢業,進了省考古所,瞞着所有人報名了一個中外聯合考古發掘項目,為期一年。

等一切辦妥,落地國外之後,才給程聆風發了消息,把她吓了一跳。

當然,這也成了謝書心裏她不懂事的一個“罪證”。

程姻搖頭:“不出國,我接手了一塊工地,就在本省。”

“在家住幾天?”

“一周左右,春節後去考古所報到,然後去工地。”

程聆風單手摟住她的肩膀,故作親昵:“不出國也好,以後可以在家多陪陪媽媽。”說着,伸手拍拍她的頭。

距離陡然被拉進,程姻悚然一驚,有一種被冒犯到的感覺。身體忍不住向後仰了一下。

程聆風的手落空,尴尬地停在空中。

片刻,她讪讪地收回手,表情無奈,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小姻長大了。”

程姻不想接這句話,也不知道怎麽接,低頭自顧自地翻書。

程聆風低頭看自己妹妹白皙安靜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仿佛一個沒留神,就從小孩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

對誰都不親近,對家裏人也有距離。

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自己這幾年來都盡自己的能力滿足她的心願,希望程姻能對她親近一些,可時至今日,程姻仍是這種态度,讓她有點心涼。

可她也記得小時候很親近的時光,兩人相差八歲,程姻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基本懂事了。程姻會抱着自己的腿甜甜地撒嬌,會問她讨要糖果。

但她也知道緣由,十幾年前爸媽離婚,當時媽媽不願意帶走程姻。

她能理解,一個十五六歲已經懂事的大孩子,和一個七八歲還在成長期需要照顧的小孩之間,不用想,媽媽肯定會選擇自己。

但程姻無法理解,她還是個小孩。

中間缺失了十幾年的相處,導致媽媽和程姻關系冷冰冰的。

她夾在中間,不尴不尬,幾次三番想要緩和兩人的關系。

不光沒有成效,反而越來越僵。

就像此刻,眼見氣氛越來越尴尬,她想緩和氣氛但是無力。

程姻翻着書,倒是悠然自得,仿佛一點也沒感覺到氣氛的僵硬。

她很久沒有這種對事物失去掌控的感覺了。

程聆風待不下去了,深深打量她一眼,站起來,硬邦邦地說:“我明天要去公司,先睡了,你也早點睡。”

……

轉眼間,房間裏只剩她一個人,很清淨。

程姻感覺舒服了一點,可也沒了看書的興致。

把書重新放回書櫃,随手從床上扯了個抱枕,枕在腦袋下面,躺在地毯上,給付靈發消息:“到家了嗎?”

付靈很快回:“沒呢,堵在這兒了。”

又發來一張圖片證明,四周全是車,她被堵在中間,車燈亮起,一排長龍。

程姻問:“怎麽回事?”

付靈:“橋中間出車禍了,正處理呢。”

抱枕太軟了,半邊臉頰都陷了進去,程姻不得已換了個姿勢,“兩點前能回去嗎?”

付靈:“難說,估計還得一個小時左右。”

付靈:“怎麽還不睡啊?”

程姻故意道:“擔心你,睡不着。”

付靈:“……”

付靈:“咦,雞皮疙瘩被你吓起來了,惡心心。”

程姻突然提起:“最近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付靈:“?”

付靈:“別這樣,我害怕。”

程姻嘆了口氣說:“你來接我回家,又大半夜被困在路上,搞得我挺愧疚的。”

付靈迅速打過來電話,一點不客氣:“那還真有一個要你幫。”

談起正事,付靈态度正經,語氣也嚴肅很多。

付靈現在在一家拍賣行工作,最近新進來一批拍賣品由她負責。

她要程姻幫的忙便與此有關。

“不過今天太晚了,你今天又出去玩了,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跟你詳細說啊。”

見她要挂電話,程姻猶豫了一下:“我陪你聊會兒天?”

付靈愣了一下,瞬間明白她的想法。

大概是覺得她大半夜被堵在這兒,又冷又無聊,想要陪陪她。

她這個表妹總是這樣,看起來冷淡,實際上總是很溫柔。

付靈心裏酸酸軟軟的,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嚯了一聲,學着她的樣子調侃:“天塌了?”

随即又笑了下,道:“沒事的,早點睡吧,別熬夜,乖哈。”

程姻沒再推辭:“嗯,那我挂了?”

付靈:“晚安。”

洗漱完畢,程姻睡不着,她打開手機,猶豫幾番,點開和秋斐的對話框。

一片空白,只有孤零零的一條

[你們已經是好友啦,快來聊天吧!]

忍不住又順勢點開秋斐的朋友圈,不像很多人僅三天可見,秋斐的朋友圈沒有設置任何限制,就直白地攤在面前。

發朋友圈沒有規律,有時候只有幾句話吐槽,有時候四五百字的随筆,也有的是公衆號轉發。

一共也只有近百條朋友圈。

程姻看了第一條,沒忍住,津津有味地全部看了一遍。

翻到底,最後一條是四五年前的動态,秋斐轉發了一篇公衆號的文章。

是什麽什麽詩學思想的通變。

文史不分家,程姻雖然讀的是考古,但在大類上也屬于歷史學,基本知識還是了解的,只是很多細節看不懂。

程姻看不懂,可心裏仍然升起一股躍躍欲試的愉悅,她知道這種隐秘的愉悅來自于——她終于窺探到了秋斐生活的一角。

手機一丢,她打了個滾,将頭埋進枕頭裏,臉頰發紅,四肢的血液奔流滾燙,忍不住打了個顫。

從柔軟的枕頭裏鑽出來時,眼眸泛起水光,活像一只炸毛的貓。

她坐起來重新撿起手機,手機屏幕已經熄滅了。

重新解鎖,打開,大腦過度釋放的多巴胺如一針上好的麻醉劑,麻痹了其他感官,過分的愉悅讓她有點興奮,來不及反應,手指一點

——給那條朋友圈點了贊。

!!!

程姻吓了一跳,迅速取消。剛才的愉悅盡數褪去,化為冰冷的遲疑與忐忑。

等了幾秒,程姻捂住跳得發麻的心髒,緩緩放松下來。安慰自己,這麽晚了,秋斐應該看不到。

雖然這麽想,但她再不敢多看,做賊心虛般迅速返回,退回到和秋斐的聊天界面。

這個界面依舊是一片空白,只是——

[對方正在輸入中……]

!!!程姻心頭重重一跳,有一種被抓包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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