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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溪月痛苦的呻/吟一聲聲落了下來。

時塵安仍舊想不明白此時此刻, 此情此景,究竟為什麽靳川言還可以這般平靜。

靳川言彎下腰來:“天越發冷了,我先抱你回去。”

時塵安下意識要推開距離, 她去推木輪椅, 只是輪椅過于笨重,她沒有推動,手反而打滑下來, 靳川言瞥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将她抱了起來。

時塵安能看到那滴血從他的臉頰滴落的痕跡, 仿佛刺上的鬼紋。時塵安緊緊地攥着衣服:“靳川言, 你可不可以不要放過袁姑姑?”

靳川言大踏步往未央宮走去, 人群沉默地給他分出道路, 時塵安低垂下目光, 看不清那些低到塵埃去的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麽。

靳川言道:“沒可能。”

時塵安道:“為什麽?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她們, 一樣也可以殺雞儆猴,為什麽偏偏要挑這麽殘忍的方式?”

靳川言的神色冷酷無比:“掉腦袋只是瞬間的事,太便宜她們了。”

時塵安滿滿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 她看着靳川言的這個眼神,她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她與他所處的地位不同,看到的風景不同,那顆心終歸也是不同, 許多對于她來說無法接受, 能讓她噩夢不斷的事, 對于靳川言不過是尋常。

他殺了那麽多人, 可是躺在她身邊的時候, 依然能得好夢眷顧。溪月說得對極了,他就是冷血無情, 沒有心。

暖閣的地龍仍舊燒得火熱,時塵安被置放回那張舒适的暖榻上,她卻覺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住了:“我想回豹房。”

“你知道我不會抱你回去的。”靳川言解她披風的系帶,被時塵安憤怒地打開了手,脆響之後,靳川言沒有從時塵安眼裏看到任何的歉疚,相反她含怒把扯松的系帶重新紮得緊緊的。

“我可以坐木輪椅,自己回去。”

靳川言頓了下,突然揚聲:“劉福全。”

劉福全颠颠地跑了進來,靳川言看着時塵安的臉,一字一句道:“把木輪椅燒了,宮裏有幾把,就燒幾把。”

“靳川言!”時塵安叫道,“你別欺負人!”

她用那雙睜圓的的眼睛憤怒地控訴靳川言,靳川言氣笑了:“你不聽話,偷偷跑出去,還去看了行刑,你做錯了那麽多事,我是罵你了還是打你了,怎麽就欺負你了?”

“你讓所有宮人都去看行刑,我記着我的身份,陛下的命令不敢不從,我當然要去看,我什麽都沒做錯。”時塵安道,“倒是你,你若問心無愧,為什麽不敢讓我去看?”

靳川言道:“你覺得我是不敢讓你去看?”

時塵安道:“難道不是嗎?難道不是你也知道這事過于殘暴,你害怕我發現你的真面目,所以你才讓小鄭瞞着我?”

靳川言挑起眼尾,嗤笑了聲:“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早在豹房就見過了,我再在你面前僞裝,有什麽意義?我不讓你去,不過是因為你膽子小,怕你見了後做噩夢。”

時塵安怔住了。

靳川言疑惑道:“你總不會以為我會對我做的事心虛吧。”

很不幸,時塵安就是這樣理解的,所以她才天真地想找靳川言談一談,一個還尚且存在良知的人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狠絕,只要靳川言知道他的錯處,他會回頭。

她是這樣一廂情願地以為着,因此她抱着‘無論如何,靳川言就是小川,他會聽的’這樣的想法去了刑場,然而事實痛擊了她,她終究還是把靳川言想得過于幹淨了。

“你混蛋!”時塵安又憤怒又悲傷地沖他吼道,“你以後不要再和我提小川,你才不是小川!”

靳川言的身子僵住了,他道:“時塵安,你要為了兩個欺辱過你的人這樣對我?我對你不夠好嗎?你要這樣不知好歹。”

時塵安很難過:“你根本不是小川,小川也從未在世上存在過,既然如此,你何必還在我面前裝模做樣,繼續看我傻乎乎地被你欺哄住的樣是不是讓你樂不可支?我受夠你的欺騙了,我承認最開始想要繼續自欺欺人,把你當作小川是我腦子犯蠢,現在我醒悟了,所以往後我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你接着做你的皇帝,我往後見了你,三跪九叩,一個都不會少。”

靳川言的肩膀就垮了下來,他道:“時塵安你在亂說什麽,小川就是我啊,他怎麽會沒有存在過呢?”

時塵安偏過頭抹眼淚,不想理他。

靳川言想用手背碰一下時塵安的臉頰,也被她躲開了,靳川言唇邊那點溫和也垮了下去,這回他停頓了許久。

時塵安沒有動,她等着靳川言的回複。

她這樣觸犯了靳川言,時塵安并不認為靳川言還肯繼續縱容她。但無論最後會是怎樣的後果,她都願意去承擔,因為她想那總比謊言要好。

現實如刀,剮的心疼,但時塵安也不願在甜蜜的陷阱中溺死。

她從不肖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可是對于‘愛’這件事,她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心,貪婪了些,因此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報應。

“小鄭幾次管不住自己的嘴,自作主張,違背我的命令,我身邊已經容不得他了。”靳川言壓低眉眼,看到一滴淚從時塵安的眼角凝落,掉進密密的狐毛叢裏,“他現在唯一的用處就是在暖閣伺候你,如果你執意要走,他也就沒有用了。”

時塵安心一沉,道:“你要拿小鄭怎麽辦?”

靳川言沒說話,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時塵安看着靳川言,一個字一個字道:“你怎麽能那麽卑鄙無恥?”

靳川言攏袖道:“去還是留,你自己選,我不攔你。”

他總是能裝得如此寬宏大量,好像給了別人選擇的權利,實際把每個選擇都剝奪了。

時塵安的眼淚又開始掉起來了,她好讨厭自己,都這樣了,她怎麽還會繼續想着小川,希望小川能來陪陪她?縱然小川恰好彌補了父母親人不曾給她的愛,但這份愛是假的啊。

她明明已經知道了,她怎麽還可以對虛假的東西留戀不舍呢?

暖閣的門開了又關,小鄭頂着半張紅腫的臉,連滾帶爬挨到了時塵安的床邊。

時塵安低着頭抹淚,她心如亂麻,不願見人說話,因此道:“你放心,是我害了你,我不會不管你的。”

小鄭感激極了,時塵安卻已經側背過身子,顯然不願和他說話,小鄭只好咽下那些感激的話,又滾了出去。

皇帝已經離開了暖閣。

方才暖閣裏吵得兇,劉福全聽得心驚膽戰,又替靳川言着急得很。

他是在文淵閣伺候的,自然見到了白斂命人送來消息後,靳川言一閃而過的慌亂神色。

劉福全還從未見過靳川言這般慌亂,便是靜安王謀反的消息被證實了,靳川言也只是很淡然地繼續練完大字,方道了句:“是嗎?”

劉福全知道靳川言如此,不過是因為他對靜安王謀反之事早有猜測,也有信心掌控住整個事态罷了。

那麽,面對時塵安時,他那運籌帷幄的本事和自信又去了哪裏?

劉福全弄不明白,只看到靳川言匆匆地往行刑之處趕去,連氅衣都不要了,陰風吹起獵獵衣袍,他像一只丢了家的鷹,雄姿不再,只有失落和寥亂。

時塵安說得沒錯,靳川言自始自終都在小心遮掩‘小川’的真實身份,他知道時塵安不喜歡‘皇帝’,因此他不願在時塵安面前做‘皇帝’。

她說得都沒錯,可偏偏,靳川言不肯承認。

劉福全知道皇帝自小就是這個性子,他是驕傲的,自然不願讓人輕易瞧見他卑弱的一面,同時,他也是孤獨的,因此他遠比同歲之人少了許多正常的與人交往的經驗。

也因此,事情才會被被他鬧得一塌糊塗。

但劉福全又能指責皇帝什麽,他是皇帝,天底下什麽還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他當然可以任性。

事實就是時塵安再不情願,還不是被留在了暖閣。

所以劉福全才不會傻乎乎到皇帝面前說三道四,他只是安靜地陪他處理一件又一件的公務,及時往他空了的茶盞裏添上熱茶,順便,看到素白的紙張被筆無意識地寫下了許多個‘小川’。

劉福全一頓。

直到亥時,靳川言總算肯将大臣放走了,他靠在椅子上疲憊地捏了捏山根,劉福全問他可要用晚膳,靳川言沒答,反而問:“時塵安現在在做什麽?”

這劉福全哪兒知道,她沒離開暖閣,鬧出什麽事來,自然不會有人特意跑到文淵閣來傳遞消息。

靳川言自然也是知道這點,因此他微微嘆氣,劉福全道:“陛下可要擺駕回宮?”

靳川言當然是累極了,他也無比想念時塵安,可是只要一回想起時塵安那雙怒且悲的眼眸,他便有些情怯。

“擺駕。”

最後他還是下了決心,暖閣本就是他的住處,他回到那兒去原本就是天經地義。

暖閣燈火通明,靳川言從轎辇上走下來,小鄭戰戰兢兢與他彙報時塵安的動靜,她在屋裏悶睡了許久,晚膳時只用了半碗粳米粥就又睡了,沒說什麽話,小鄭主動與她說話,她也不理睬。

靳川言淡淡地應了聲,好似只是随意聽聽罷了,小鄭卻知不是如此,他現在是依附時塵安而活,因此他無比希望時塵安的寵愛能長久些,最好是盛寵不衰。

因此小鄭主動道:“陛下其實今日時姑娘要去看刑,也是為了陛下。”

靳川言腳步停頓,他攏着及地的氅衣,身姿颀長,看着小鄭。

他明明什麽都沒說,小鄭卻大受鼓舞地将他與時塵安的對話一一道來,并頗有心計地添上一句:“時姑娘也是關心陛下,才要去看刑,否則她那麽害怕那種血腥場景,何苦還要去找罪受。”

靳川言牽了牽唇:“是嗎?她一個小白眼狼,也會知道要對朕好?”

他這樣說着,卻用更快的腳步往暖閣走去了,劉福全經過小鄭時,小鄭讨好似地沖他一笑:“幹爹。”

劉福全伸手打了一下他腦袋:“只要能幫陛下哄好時塵安,往後你小子的福氣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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