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酒會

第3章 酒會

聽對方猛不丁提這茬兒,袁冉也是一愣,但他顯然很不想在此時此地此刻和宋知舟掰扯往日恩怨。

略略思索,露出一個絕對說不上善意的笑容,“我雖然不知道宋少爺在說什麽,但與其為了攀交情編些莫須有的故事……”

他插兜靠近,伸手撣了撣宋知舟肩膀處一道不明顯的磨損,哂笑道:“不如好好想想家族酒會怎麽穿得得體些,可別讓人看了,笑話我袁家小氣。”

說罷,再也沒看宋知舟一眼,大步離去。

他步子邁得潇灑,可上了出租就萎靡了下來。

自從袁百梁凍了他的資産,父子倆就隔空較起勁兒來。

袁大少爺這幾年揮霍慣了,靠着變賣車輛的錢估計也只夠勉強應付一陣。

可結婚已經是被逼着就範,竟然還要自己和宋知舟攜手“體體面面”出席家族酒會……

切,真不如給他個痛快。

事關尊嚴,這次他可不能就這麽妥協。

咬咬牙,決定再堅持堅持。

可惜好景不長。

又過了幾日。

袁冉一覺醒來,從地板上撈起癟得可憐的錢包,登時悲從中來。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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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冉打算向袁百梁主動示弱。

算了算,自己大概已經快一個月沒去過公司,不如午飯後去打個卡,就算是向他爹低頭表态。

從浴室地板上找到已經沒電自動關閉的手機,準備給秘書何荻去個電話。

沒想到,才剛充上電,對方的電話就擠了進來。

“袁總!”

何荻的語氣透着焦慮,音量卻壓得很低,“您在哪兒呢?”

袁冉正對着鏡子細細觀摩胡渣,不緊不慢道:“剛醒,打算去趟公司。”

那邊何荻一陣倒抽氣,“怎麽偏偏選今天去喲,我的袁總!快快回本宅,我馬上派車去接您!”

“這個點回本宅幹嘛,我在外頭随便吃頓就成。”袁冉語氣滿不在乎。

此話一出,那頭的何荻又是倒吸一口涼氣,“您是忘了嗎?!今天是一年一次袁家酒……”

“靠!?”

嘟嘟嘟——

聽着聽筒裏的忙音,勞苦功高的何秘書愁眉苦臉直揉眉心。

沒想到自己寒窗苦讀幾十年,好不容易進了袁氏,以為從此走上人生巅峰,鬧半天卻是當了個敗家子的貼身保姆……兼背鍋俠。

好在,雖然袁冉一如既往不靠譜,但今天的自己倒是不用替他背鍋。

何荻收起手機,往廳堂中心望,就見那位連他也沒見過幾面的宋家少爺,正滴水不漏轉圜于各路人馬之間。

這人似乎天生就懂得駕馭這種場面,有時甚至不需說話,站原地微微一笑也足夠引人好感。

可惜啊可惜,學識、修養、相貌、能力,樣樣不落,卻逢家族式微,不得不委身到袁冉這種敗家子身邊。

關系和諧也就罷了,但……

外人可能不清楚,但何荻是了解的。兩人成婚半年,連面都幾乎沒見過,袁冉這邊擺明了沒放心上。

但這宋知舟倒是意外挺護着袁冉的。

今天入場後,別說是心懷鬼胎刺探袁冉情況的,就連袁百梁質詢起兒子行蹤,也被他三言兩語輕巧化解,滿堂融融。

嗡嗡——

手機輕震,何荻不用想都知道是袁冉連滾帶爬趕來了。

悄悄從人群退出去,走向兩人約好的偏廳,遠遠見着自家老板精神尚可,何荻這才稍稍抒了口氣。

将人推進一個不起眼的小儲藏室,囑咐道:“把架子上的禮服換上。”

袁冉知道何荻辦事向來周到,滿意地朝他比拇指,吹着口哨進了儲藏室。

沒過多久,袁冉便人模狗樣地出來了,腳尖剛跨出門檻,就被迎面遞了個碩大的木質錦盒。

“定制的糕點,給您母親備的。”何荻在前頭邊開路邊小聲介紹,“待會兒就說是親自去取禮物才來晚了。”

袁冉掂了掂手中分量,心情大好,“不錯不錯,謝了。”

“您要謝的不是我。”臨近宴廳,何荻不着痕跡退至袁冉身後,聲音壓得更低了,“是那位。”

“哪個那位?”袁冉想問清楚些,卻被何荻毫無預兆向前推出。

一聲喝罵來不及出口,他身形一傾,便趔趄着撞破人群,百米沖刺了父母跟前。

“父親,母親。”堪堪站穩,忙不疊向孟清蘭獻上錦盒,“抱歉,來晚了!”

孟清蘭接過錦盒,一眼就看出是自己愛吃的那家老字號,笑道:“不晚不晚,來了就好。”

袁百梁也難得沒有把斥責作為父子間的開場白,“先去吃些小食墊墊饑,再回來和叔伯們好好見禮。”

頭一次在公共場合被袁百梁如此照拂,而且是在被斷了好幾周花銷的冷戰情況下,袁冉反而有些找不着北。

此刻明明得了允許離開,腳下卻似生根般躊躇起來。

“父親,那我陪袁冉一起。”

不知從哪裏走出來的宋知舟微笑着靠至袁冉身側,當着一衆賓客的面與他十指相扣。

這親密舉動直接破了兩人不相往來的傳言,大廳中登時密布竊竊私語。

見兩人舉止融洽,袁百梁滿意點頭,“好,知舟你也累了,正好一起去休息會兒吧。”

袁冉看看父母,又看看宋知舟,愣是沒搞清狀況,只是對方掌心透着讓人心安的體溫,方才那種彷直面袁百梁時的徨倒是消解了不少。

任由宋知舟牽着,以為就快溜之大吉,卻是突然被袁百梁叫住。

“慢着,回來。”

還是宋知舟反應快。

他立馬轉身,理好袁冉有些歪斜的領結,小聲道:“我在餐廳等你。”

袁冉磨磨蹭蹭回了袁百梁跟前。

此刻孟清蘭已經離開,這種突如其來的父子局,一般準沒好事。

他心有戚戚,先開了口,“您……還有什麽吩咐?”

語畢,突覺面門前呼嘯而過一陣氣流,他本能閉眼躲閃,卻沒有迎來臆想中的痛楚。

袁冉只感到肩膀一沉,竟是袁百梁将手放到了自己肩上。

“結了婚,确實穩重了不少,你的賬戶我會通知財務處理。”袁百梁眉眼含笑,語氣充滿了欣慰。

“是……是吧……。”袁冉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低垂着眸子打哈哈。

“知舟這孩子不錯,對你也上心,”袁百梁略一停頓,加重了語氣,“你要和他好好相處。”

“呃嗯……是。”袁冉磕磕巴巴接話。

“下月你姐姐回國,到時我和她,還有你母親一同去钤園。”袁百梁說着,放在袁冉肩膀的手也愈發沉重,“和你們小兩口好好聚聚。”

“什麽?!”袁冉一反常态不磕巴了,“袁绮……我姐姐要回來?”

袁百梁微微颔首,雖未多言,但眼裏滿是慈愛——顯然,這份慈愛并非是給予袁冉的。

袁百梁偏愛大女兒袁绮鳶一事并不是什麽秘密。

圈子裏都說袁冉接了繼承人的位子是撿漏,倒也不是笑談。

袁家長女袁绮鳶從小聰慧過人,行事果決,很有些袁百梁的風範,和以榆木腦袋著稱的袁冉簡直天差地別。

不過,她不僅能力随了袁百梁,性子也同樣随了袁百梁,硬得很。

當年父女二人因理念不合大吵一架,袁绮鳶堵氣遠走異鄉,死活不肯回來。

袁百梁自然也拉不下臉求和,一晃好幾年過去,繼承人的位子不能一直空懸着,他這才勉為其難推自己扶不上牆的次子接手家業。

袁绮鳶離開的這幾年,袁冉都快忘了自己只是個plan B。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袁绮鳶的平替,還是那種質量很差的平替。

……

“我也很多年沒見姐姐,也是、也是很想念的。”袁冉說得言不由衷,只想快點從他爹面前抽身。

“啊,那個……我去看看知舟!”他突兀道,“和他商量商量您來钤園時接待的事兒。”

袁百梁不疑有他,随意揮了揮手,“去吧。”

離開大廳,袁冉本想立刻逃之夭夭,可經過走廊時,卻看見了餐廳裏那個安安靜靜坐在窗邊的背影。

宋知舟面前的小方桌上,對稱擺了兩份餐食,都還冒着熱氣。

即便袁冉不算太聰明,也完全看得出其中一份是給自己點的,再回想何荻的暗示,明白今天能躲過訓斥也是虧了宋知舟替自己布置。

他駐足考慮了一會兒,終是調轉步伐,朝餐廳走去。

宋知舟今天的穿着比上一次見到時講究了不少,是套月白色的中式套裝,剪裁用料均是上乘,但還是能看出絕非是新近置辦的衣物。

只不過宋知舟這人相貌實在出衆,旁人乍一眼瞧見,也很難把目光從那張臉上移開去注意別的。

袁冉順着宋知舟有些呆滞的目光朝窗外望,就見除了一小片淺色薔薇,并沒什麽風景可言。

他大剌剌拖拽椅子坐下,鬧出不小動靜。

宋知舟循着聲響回頭,見到來人,一時有些怔愣。

袁冉面無表情舀了勺濃湯,“幹嘛呢,我臉上有花?”

“抱歉。”宋知舟低下頭,攪拌着面前幾乎見了底的咖啡,低聲道:“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哈!?”袁冉有些心虛地提高音量,“這是我家,我為什麽要走?”

宋知舟沒有戳穿,只是抿着唇微笑。

袁冉一看他那副自認聰明的樣子就火大,但今天畢竟是在本宅,而他這次過來也不是來吵架的。

“那個……”袁冉放下勺子,抱着臂不情不願道,“今天的事,謝了。”

宋知舟聽得出對方是在為什麽而道謝,他只是驚訝于這話居然會從袁冉口中出來。

短暫的詫異過後便是悸動的欣喜,他噙着笑柔聲道:“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想為你做好。”

宋知舟這話,既突兀又沉重。

袁冉十年如一日只談激情不談感情,拿錢換伴兒,本質是從不打算進入“真正”的伴侶關系。

他唯一能保證的是,身邊有人時,絕不會另外再找。

處膩味了,也會好好打發,再找新的。

他致力于及時行樂,只對眼前的快活矢志不渝。

“倒也不用做到這份上,”他難得心平氣和,“你從我這裏是得不到什麽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明天我會搬去钤園。”

短短一句話止住了宋知舟的争辯。

“你願意和我住在一起!?”他一掃方才的低落,眸中陡然泛出光彩來。

“只是暫時,具體明天再說。”袁冉想了想補充道,“我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懂?”

宋知舟沒有說好,也沒有點頭,只是倉促地低頭抿咖啡,而後沒頭沒尾道:“……只要能在你身邊。”

袁冉實在聽不得從宋知舟嘴裏蹦出來的疑似是情話的玩意兒。

宋知舟不可能喜歡他,就如同他不可能喜歡宋知舟。

許是宋家敗落真的磨平了這人的傲氣,為了自保自欺欺人,才會說些示好的蠢話。

“你要是跟從前那樣有骨氣,我倒還敬你三分。”

袁冉利落起身,也不管宋知舟瞬間失落的眉眼,擺擺手就算道別。

拐至僻靜處,他驀地頓足。

緩緩倒退,目光漸漸聚焦至走廊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垃圾桶。

那桶口塞了個眼熟的物件,不是別的,正是一刻鐘前,自己送給孟清蘭的糕點。

精美的錦盒原封未動,就連緞帶都未曾被扯開過。

普通人家稱作心意的東西,從袁冉手中送出去,就順理成章成了垃圾。

袁冉走近那垃圾桶,掏出煙氣定神閑點上,臉上沒什麽表情。

才抽了兩口,就有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幫傭趕到,禮貌地請他将煙滅掉。

他也好說話,朝着頭頂直直對着自己的監控鏡頭,長長呼去大口白煙,而後反手将煙蒂摁滅在身後錦盒。

木質錦盒在煙頭灼燒下散出難聞的焦炭氣味。

袁冉哈哈大笑,朝着鏡頭誇張地揮舞雙手:“下次見哦!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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