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高攀

小書店就這麽開了起來,袁冉在門上貼了張兼職招聘,就算完事兒。

金律師的出現其實并不讓他意外。

那天在玫瑰園,宋知舟就提出了離婚,還當着他的面慢慢脫下了鑽戒。

“你和她真的太像了,難怪第一次見你,我就想親近。”他将戒指放回袁冉掌心,“哈,還以為是一見鐘情呢。”

許是自己的手太冰涼,袁冉只覺手中之物滾燙得幾乎要将掌心熔穿。

啪嗒————

戒指從顫抖的掌心直直摔落地面,骨碌碌翻滾幾圈,孤零零躺倒在牆角,和自己無名指上款式相仿的對戒無聲呼應着,遙遙又熠熠。

“小二?”姚安予小心翼翼喊着袁冉。

袁冉猛得從記憶掙脫出來,就見好友正一臉擔心地望着自己。

“小福你沒去上班?”

袁冉低頭看了看表,沒懂這個點姚安予怎麽沒去公司,反而抓着拖把在門口拖地。

姚安予面上一僵,随即又恢複了平常神色,“請了年假,也好多幫襯兩天。”

“我這小鋪子要什麽幫襯,而且我已經貼了……”袁冉朝門口一指,卻見早上自己親手貼的招聘廣告居然不翼而飛,“招聘單子呢?!”

姚安予循着對方指尖望去,有些不明所以,“招聘?撕了好幾天了呀,不是說好了麽,我先幫你看顧一下,也別額外再請人了。”

“好幾天?”袁冉揉揉眉心,想不通明明早上自己剛貼了招聘,怎麽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幾天,更別提姚安予說的來幫忙又是什麽時候敲定的,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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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予見袁冉這樣子就知道,這人大概是又恍惚了。

他放下拖把,把對方往沙發推,“昨天是不是又沒睡,你看,腦子轉不過彎了吧?”一把将人按進沙發,“睡會兒呗,過一小時叫你。”

袁冉點點頭,伸手想拉沙發邊的窗簾,卻見自己無名指上不知何時已經空空蕩蕩。

他将手湊近,有些茫然,“戒指呢?”

有一個瞬間,他是想起身找的,但很快就放棄了,婚戒這種東西,如果不是成雙成對,戴了又有什麽意義。

想起自己剛搬回钤園時,面對宋知舟的示好,他百般不信任。

對方用了那麽長時間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毫無緣由的一見鐘情。

對方僞裝得太好,而自己又太輕信。

這一覺并沒有睡很久,迷迷糊糊間覺得耳邊吵得很。

這家小書店從試營業起就沒成過幾單生意,這會兒不知從哪兒來的人流量。

袁冉從沙發上緩緩起身,剛好聽見清脆的風鈴聲和魚貫而出的腳步聲,室內倏地安靜下來。

本就睡得不踏實又被中途吵醒,極度困乏的大腦此刻疼得仿佛要炸開。

他努力穩住腳步往姚安予那兒走,就見對方抓着沓A4紙一臉難色。

“怎麽了?”

“吵你醒啦?”姚安予讪讪一笑,晃了晃手裏文件,“檢查的人剛走,說咱消防不過關,要整頓,還得罰款。”

“啧,又來。”袁冉輕嘆口氣。

這陣子今天來一波人說有執照要補,明天來一波人說有遺留稅務問題,現在又輪到消防……

才開張了一個月,袁冉吃下的罰款單比買賣的收據還多,長此以往,別說賺錢,能賠剩條底褲就不錯了。

“我現在就去交罰款。”姚安予揮了揮那張單子。

“我去吧。”袁冉邊說邊去拿車鑰匙。

“不用不用!”姚安予一個健步攔住對方,“我正好要順路買點東西,你看店就行。”

他可不敢讓袁冉這副睡不醒的樣子碰方向盤,但見對方還是不願意讓步,幹脆一貓腰奪過車鑰匙,嗖地轉身跑了。

“喂……”

袁冉往前追了兩步,卻連對方衣角都沒撈到,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過身去卻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姚安予去交罰款,他也沒打算閑着。

按照消防資料書上說的,袁冉要把占用了部分應急通道的書籍搬去庫房,剛整理了一會兒,突然聽見一陣電話鈴音。

這鈴聲并非來自袁冉的手機,循聲走去,就見被姚安予落下的手機正在櫃臺上嗡嗡作響。

“這家夥,走這麽急……嗯?”

袁冉原本不想接,卻見屏幕上的名字自己也認識,是姚安予部門的主管。

主管親自打來,興許是有要緊事,他略一思忖,接通了電話。

那頭傳來熟悉的中年人煙嗓。

“小姚啊,公司辭退你也是上面的安排,補償肯定是會到位的……”

“劉主任。”袁冉緊緊捏住手機,“辭退是什麽意思?”

“嗯?誰?”那頭劉主管先是一愣,而後猛然認出了聲音,“袁、袁總!?”

“辭退什麽意思,我問你話呢。”袁冉的聲音愈發冰冷,壓迫感陡然拔高,即便隔着電話,也讓對方一陣激靈。

“哎呦袁總,這、這也是上面的意思。”

“你們開發部一整個部門都抵不上半個姚安予,有什麽理由辭退他?!”袁冉只覺怒火直沖腦門,聲音在瞬間拔高,“流程呢?協商呢?!”

聽筒中好半晌沒有傳來聲音,就在袁冉以為對方會挂電話時,那頭終于卸下了長久以來僞裝的恭敬,似笑非笑道:“看您說的,小姚為什麽會被辭退,還不就是托了您的福麽?”

嘟——

電話被挂斷。

身後,風鈴聲響起,似乎是姚安予回來了,袁冉猛地放下手機,“小福,剛剛……”

他轉身,卻在瞬間陷入僵直。

許是太久沒見,又許是自己從未看過對方穿整套深色正裝,在看到人的前幾秒,袁冉甚至不确定這個人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宋知舟。

“你來幹嘛?”

他終于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別開目光,轉身往裏走。

宋知舟打量了一下書店內部,歪過頭道:“這兒不是對外營業的麽?”

“今天不營業。”

袁冉冷冷道,徑直朝應急通道走回去,那裏還有很多書等着整理。

“金律師說,你要求面談。”

宋知舟信步跟在袁冉後面,“協議看過了麽?”

袁冉輕嗤一聲,沒打算理對方,蹲下去埋頭整理書籍。

宋知舟站在離袁冉半米遠的地方,居高臨下望着他的背影。

背脊依舊挺拔,只是瘦了不少,同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卻似比從前寬松了整整一個碼。頸椎随着前傾的動作,在皮膚上凸起分外明顯骨骼的形狀。

“別整理了。”宋知舟靠近道。

溫熱氣息噴灑在袁冉後頸,他駭然躲閃,這力道太大,将原本已經摞好的書籍盡數打翻。

恨恨瞪了眼宋知舟,袁冉重新蹲下,将散落的書籍一本本碼回原本的位置。

“沒用的,就算消防檢查通過了也會有其他問題。”宋知舟平靜的聲音傳來,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到幾乎不存在任何歧義。

袁冉緩緩起身,拍了拍掌心灰塵,“我之前就在想,就這麽個小店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問題。”他轉身,直直望向宋知舟,嘲諷道:“宋先生手段真是一如既往了得。”

宋知舟就像完全聽不懂袁冉話裏的嘲諷,四下環顧一圈,好奇道:“怎麽沒見姚安予?”

袁冉心下一凜,卻是強壯鎮定,“關你什麽事。”

宋知舟輕笑一聲,“別緊張,我只是關心一下他失業後的出路。”

聽到這樣的話,袁冉只覺自己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在瞬間崩了盤。

既然圍剿自己有宋知舟一杯羹,那姚安予被無故辭退,所謂的“上面的意思”難道就會少了他的摻和麽?

“操你大爺的宋知舟!”袁冉從牙縫裏擠出咒罵,怒火從四肢百骸聚攏到胸膛,“搞我就算了,他有什麽錯,他有什麽錯?!”

他嘶吼着掄起手邊一本硬皮精裝就朝宋知舟砸去,卻被對方輕松躲開。

一擊未中,他并不打算罷手,抄起桌上裝飾用的玻璃花瓶,直直往宋知舟面門上招呼。

袁冉此刻是真的起了殺心,腦子裏只剩下“同歸于盡”四個字。

反正他這輩子就這樣了,下地獄前能拖走一個算一個。

“操,想離婚是吧。”他毫無章法地猛砸,對方不斷後退,臉色一點點變得鐵青。

袁冉見狀發出癫狂又輕蔑的大笑,“今天弄死你,我再賠條命給你!嘶——”他突然捂住胸口,趔趄地撞靠在一旁書架,書架搖晃了幾下,抖動出危險的吱嘎聲。

連日來幾乎沒有睡過覺,也沒好好吃過飯,積壓的透支感,在發力的瞬間讓袁冉眼前一陣陣發黑,但他不想停下。

“我離你大爺,死了我也跟你合葬,做鬼老子都不會放過你!”他盯住宋知舟,将花瓶狠狠砸碎在吧臺角。

伴着高亢的破裂音,花瓶在袁冉手中變成了半截閃着尖銳鋒芒的利器。

他搖搖晃晃朝宋知舟撲過去,對方皺着眉再次閃避,又在電光火石間給予了第一次回擊。

也不知道對方是用踹的還是踢的,袁冉胸腹一陣悶痛,視野已是眼花缭亂,整個人直直向後倒去。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他依稀記得身後的地面上全是朝天豎着的花瓶碎塊。

完了,他想。

這黃泉路恐怕只能一個走了。

也好,他最近總是想起許芝。

他想問問她,為什麽要替袁百梁做那樣的傻事。

他更想抱抱她,告訴他,不要自責,不要自責,少喝一些吧,媽媽。

對不起呀,媽媽。

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

袁冉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查看了下,除了虎口有一塊包紮,別的地方似乎沒有傷口。

頭頂的吊瓶已經快見底,他摸索着按了下呼叫鈴,沒過一會兒,就有護士走了進來。

跟着護士一起進來的還有略顯狼狽的宋知舟,他衣着淩亂,手臂和肩膀上都有繃帶,下颌還貼着張創口貼。進門後就不遠不近站在床尾,仔細看着護士給袁冉換吊瓶。

小護士換好點滴,紅着臉和宋知舟點了點頭,三步一回頭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出去。

袁冉見到這個情景,只覺得幽默。

這傻姑娘絕對想不到,只看皮囊的下場就是自己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兩人在昏暗的病房間沉默地對視,袁冉不知道宋知舟在想什麽,也不想知道。

此刻,他細細打量着宋知舟面龐上每一處細節,他要好好記住,就是這樣一張看起來純潔又誠摯的漂亮臉蛋,生來就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将人耍得團團轉的。

“我簽。”他道,“我不玩了。”

宋知舟略一挑眉,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吩咐了幾句。

宋知舟吩咐完,挂了電話卻沒離開,反而拖了張椅子坐到了病床邊。

他望着袁冉,一字一頓道,“那件事,我過不去,看見你,我就會想到她,會忍不住傷害你。”

“呵,那您想我怎麽做啊,整容?”袁冉面露譏诮。

“離開臨城,不要回來,不要讓我找到你。”宋知舟的語氣分外真摯,讓人絲毫聽不出其中任性,仿佛在勸說袁冉奔向更好的未來。

袁冉扭過頭,突然問了一個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問題。

“那時候那封信,你約我在體育館見面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麽事?”

宋知舟無懈可擊的表情突然有了一絲裂痕,他起身背過袁冉,好一會兒才道:“那封信不是我寫的,只是事後聽說有那麽一封惡作劇的信件,借着這由頭和你拉進距離罷了。”

“這樣啊。”袁冉低頭撚着床單,“我還以為至少……算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得了允許,金律師捧着協議進了來。

他将文件展開在簽字頁,又将簽字筆轉好,一同鋪放在小桌板上,小心翼翼駕到袁冉跟前,朝宋知舟微微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袁冉拿起筆,幾乎沒有看內容,唰唰簽下名字。

“不确認一下麽?”宋知舟道。

“沒必要。”袁冉聳聳肩,“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他垂眸,看着自己空蕩蕩的無名指,“高攀一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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