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來都來了

第57章 來都來了

第三天。

袁冉覺得這事兒不能再拖了。

他用力踹了幾下閣樓門,別看這門樸素得很,幾腳下去竟是紋絲未動。

“啧。”

他回頭,瞄準了靠牆方桌,三兩步上前,将桌子推到了天窗下,一個起跳,輕巧躍上。

印象中這閣樓應該是五樓,外頭多得是屋檐欄杆,這兩年自己那些山也不是白爬的,只要等他翻出這窗……只要等他……

褚衡進閣樓時,簡直快被大半身子挂在窗檐的袁冉吓個魂飛魄散。

他疾步上前,一把将差點就要逃出生天的人攔腰抱回來,“你瘋了嗎?!”他朝袁冉大聲喊,雙臂環得愈發緊。

袁冉還是第一次見褚衡發火,撇撇嘴滿臉莫名其妙,他看看對方,又看看打開的門,登時樂了,“我能走了?”

褚衡被他一句話噎住,張嘴啞然了半天,才尴尬地點點頭。

袁冉掰開褚衡的手,一個骨碌爬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複盤,尋思這次還是太大意,下次得好好謀劃謀劃,怎麽才能殺個幹淨利落,再全身而退。

可還沒走兩步,手又被褚衡抓住。

“我送你。”

褚衡抓着他的手道。

“不用,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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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冉想甩開他手,掙紮了幾下卻沒成功,就聽對方有些急切地補充,“你走不了……不,你不明白,總之讓我送你出城。”

不等袁冉抗議,褚衡便拉着他往門外去,“時間不多了,你跟緊我。”

袁冉簡直摸不着頭腦,可不待他細想,走在前頭的褚衡卻突然駐了足。

“幹嘛呢……”袁冉探出頭往前看,看到前方擋着的冤家,也是一愣,“哈,這不褚昀禛麽?”

兩年沒見,褚昀禛還是那副眼高于頂的樣子,許是喜宴剛過,倒是比從前多了幾分紅潤血色,袁冉看在眼裏,只覺無比刺眼。

褚昀禛用餘光斜斜掃了袁冉一眼,卻是朝着褚衡冷冷開了口,“好侄兒,你就是這麽替我看犯人的?”

袁冉一聽“犯人”兩個字頓時怒了,破口道:“說誰犯人呢你?!”

褚昀禛根本不理會袁冉,朝褚衡招了招手,“你過來。”

褚衡從嗓子裏擠出句求饒意味的低語,“六叔,你能不插手麽?”

“褚衡,別越界。”褚昀禛看向他的目光陡然銳利,話中意有所指。

袁冉能感到褚衡抓着自己腕子的手從緊握到松懈再到放開,最後憤憤低罵一聲,似是想回身再看一眼自己,卻又狠心作了罷,負氣大步離開。

一時間,走廊裏瞬間只剩下袁冉和褚昀禛這兩個關系尤其微妙的人。

等褚衡完全走沒影兒了,褚昀禛才第一次正眼看袁冉。說是正眼,更像是挑挑揀揀的傲慢打量,末了還不忘點評一番,差點又把袁冉氣背過去。

“兩年多未見,袁少還是真是……越活越倒退呢。”

袁冉胸膛無名火蹭蹭往腦門沖,尋思油漆是沒潑成,但親手給你這小胳膊小腿挂個彩還是能行的,什麽紅不是紅?!

可他剛掄起拳頭,就見褚昀禛往後機警地退了半步,本以為對方是在閃避,卻不想是給身後不知從哪兒沖出來的三五黑衣保镖讓路。

袁冉被五花大綁扛回閣樓時,突然意識到——這次好像玩大了。

這些保镖簡直把他當成了敵特級別的高危分子,不僅是雙手雙腳,連眼睛都被牢牢蒙住。

袁冉試着呼救了一會兒,耳邊卻連風聲都是靜止的,別說是這閣樓,似乎這整幢樓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辨不清時間,細碎光線從蒙眼的黑布邊緣淺淺滲進來,只能勉強判斷現在是黑夜還是白天。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始口渴。

依稀記得茶幾上還有瓶水,只是手被反綁着,就算夠到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喝。

但管他呢,袁冉向邊上傾倒下去,先夠到了再說。

他像條蠕蟲似的往茶幾大致的地方一點點挪動過去。

“欸……?”

也不知路中間什麽時候多了擺設,他額頭毫無預兆撞上個東西,不疼,只覺突兀。

袁冉輕哼一聲,費力地往邊上挪,但下一秒,他卻如遭驚雷般定在了原地。

這種靜止并未持續很久,即便大腦還在宕機,身體已經先一步朝後瘋狂撤離,地板上飛揚的塵土在扭動間不斷撲向臉頰,伴着塵土一起灌進口鼻的,是愈發清晰的柑橘香氣。

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但他能夠想象那人此刻不緊不慢跟在身邊,笑看自己在地板上滑稽地躲閃的樣子。

那大抵是個饒有興致的明豔笑容,帶着分外天真的散漫惡意。

咚——

“靠!”

這次是真的撞到了什麽硬質的家具,袁冉只覺眼前劃過一陣斑斓雪花,酥麻退卻的剎那,他就因劇痛蜷倒在地。

可還沒等他完全緩過來,一雙已經手穿過他腋下,将他拖靠到牆邊。

兩人隔着條黑紗面面相觑,似乎誰都沒想到,暌違已久的重逢會是這般景象。

袁冉能感到離得極近的溫熱氣息,也能感到那從自己脖頸一路向上,最終按在唇瓣皲裂處肆意摩挲的指尖。

皲裂處的疼痛倒是其次,那幾乎要入侵口腔的大力撫弄才是他脊背陣陣發涼的原因。

“口渴?”

熟悉的嗓音傳來,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聽不出情緒,像句普通的關懷。

袁冉從後腦到腰背都盡可能往後貼緊牆壁,冷汗順着鬓角往下,一點點浸濕了眼前綁帶。

近前人沉默了一會兒,聽動靜應該是起了身,可沒一會兒又折返回來。

先是瓶蓋擰開的聲音,而後便是冰涼的礦泉水瓶抵在唇舌的觸感。

“張嘴。”

依舊是不帶什麽情緒的話,初時的驚詫已經退去,袁冉恢複了強硬的抵觸情緒,嫌惡地皺眉,将臉轉到一邊。

“唔……!”

下巴被猛地捏住,唇齒被迫張開,冰涼的飲用水囫囵灌進口腔。

“呃啊……咳咳咳、咳咳……!”

灌進嘴裏的水還未流入喉嚨,便被袁冉盡數咳了出去,但這番拒絕的态度并未得到對方認同。

緊接着,他突覺後頸一桎,臉被迫擡起的同時,熾熱而柔軟的觸感便驀地貼了上來。

但那柔軟只是溫和假象,下一秒,幾乎是變相的啃噬洶湧襲來,帶着粗啞到駭人的沉重呼吸。

躲閃已無意義,也不知道是誰在撕咬誰,濕潤的口腔中瞬間泛起血腥鐵鏽味。

黑紗被猛地剝離,從對方近在咫尺的癫狂眼睛裏,袁冉看見了緋紅輲息的自己,頓生出一股強烈到極致,伴着滅頂羞恥感的厭惡。

“我去你爺爺的宋知舟,傻叉玩意兒,快把老子放開!”袁冉破口大罵。

“為什麽要來搗亂?”宋知舟雙眼亮得仿佛寒夜裏觑見溫熱活體的孤狼。

“我搗亂你祖宗!”袁冉啐了口滲出的血沫子,“老子是在給你和褚昀禛送賀禮。”

許是答案太過荒唐,宋知舟先是一愣,而後似是喟嘆道:“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他俯下腰,居高臨下望着袁冉,“可是,我說過的吧?”

袁冉不屑挑眉,佯裝聽不懂。

“你只有一次逃跑機會。”

袁冉被重新綁上黑綢帶時,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可能要被偷偷做掉了。

因為宋知舟離開前,對他說,“來都來了,那就別走了。”

他被保镖一左一右駕着下了樓,在平地行進了一會兒,又被塞進了車後座。

汽車發動時,他突然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來。

“下周”近在眼前。

小福還在等着自己回去助陣。

自己明明答應過他的。

似乎自己從很早以前就是這樣,做事只論心跡,從不瞻前顧後,明明一直就是個處處不受待見的倒黴玩意兒,也沒想着修煉下心眼,吃多少塹都長不了一智,不然也不至于衆叛親離,落荒而逃。

這會要是宋知舟真讓人把他做了,倒是省得自己動手了,能茍且到現在,全賴自己太過膽小,膽小到刀都戳進腕子一小截了,還是沒敢下死手。

就是希望宋知舟看在夫夫一場,把他骨灰埋到許芝邊上就成。

嗯?不對,宋知舟那麽恨許芝,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許芝葬在哪裏,給她骨灰揚了怎麽辦,要揚就揚自己的吧,反正他下輩子不想投胎了。

真的……太累了。

他突然這麽多愁善感也是有原因的,被帶離閣樓前,也不知是被注射了什麽東西,身體綿軟無力的同時,大腦卻不受控制似的,毫無邏輯地瘋狂運轉起來。

一會兒想到小時候,一會兒想到兩年前,再一會兒又想到被自己親手燒毀的小院。

想到自己傾注心血的小院,居然就這麽燒了,當時确實上頭,痛快了一晚。

現在再回想自己從什麽都不懂,到一點點挖空心思鑽研,終于在某天早上打開門,看到尚且孱弱卻緊緊抱住枝幹的小花苞。

那種獨屬于自己的欣慰,又和宋知舟有什麽關系呢,那只是些無辜的,被自己遷怒而葬身火海的可憐花草罷了。

藥效颠三倒四沖擊着他本就混亂不堪的情緒,此時此刻,他想什麽都是懊惱,憶什麽皆是愁苦。

幾乎沒掉過淚的人,在這個被五花大綁,蒙着眼自認為要被送往生命終點的夜晚,壓抑着,蜷縮着輕泣。

車不知開了多久,袁冉昏昏沉沉間又感覺被人從後座拖了出來。

剩下的路,他都不太清醒,只感覺左拐右拐,似乎進了室內,又上了樓梯,最後,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鎖門聲,世界陷入了寂靜。

藥效退去時,天還沒亮。

袁冉在被褥間猛得驚醒,忙不疊下了床,腳觸碰地面的一瞬間,就因殘餘的藥力差點摔個趔趄。

他半跪在地,努力消化着眼前的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穩住身影,撐着床沿起身,借窗外月光勉力辨認周身環境。

“這是哪兒?”

他轉身走到門邊,試了下門把,果不其然完全打不開。

摸黑開了燈,他看清了。

是個裝潢考究的套房,家居配置一應俱全,甚至還帶了一個小型吧臺,只是內裏所有玻璃制品已全被清走。

有陽臺,但門已經被提前封死。

兩個衣櫃裏放滿了衣服,從內衣到外套,全是袁冉的尺碼,甚至洗手間的洗漱用品都是他慣用的牌子。

袁冉赤腳站在地毯上,腦門發涼。

宋知舟早就打算囚禁他,一直在做準備,所以才姍姍來遲。

将床頭櫃上的柑橘香薰狠狠扔進垃圾桶,仰面大字型倒進床鋪,只覺自己在被褥間不斷往下陷,四肢越纏越緊,就像被釘入無邊巨網。

他不知道宋知舟囚禁自己有什麽目的,也搞不清楚早上那個帶着侵略意味的吻又是哪種戲谑的新把戲。

等宋知舟下次再出現時,他必須明明白白告訴對方,別再整這些神神叨叨的伎倆,如果是為了報複自己潑油漆的事,那就來個痛快。

自己現在确實是失勢了,卻也不打算應承這種惡趣味的貓鼠游戲。

他得回去,越快越好。

小福還在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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