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雲海上09

雲海上09

圓臉女孩緩緩醞釀了一口氣，才開始輕聲講述起她的那個故事。

“我想要講述的，是一個女孩，她在臨終前的忏悔的故事。”

“她出生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長相普通，成績普通，走在人群中都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她很幸運，在學校裏，在職場中，在每一個角落，都很幸運地成為了一個不會被注意到的透明人。”

“在她的同桌被全班同學孤立欺淩的時候，她成為了罪惡的旁觀者，她甚至沒有對她的同桌伸出手，告訴她，我和你同在。在她關系不錯的同事被其他同事不公正待遇的時候，她沒有站出來，說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錯。在她的好友被故意造謠網絡暴力的時候，她沒有勇敢地站出來說，我相信她。”

“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候，她會夢見高中的同桌給她講解錯題，會夢見她的同事在她剛入職的時候熱情地幫她适應工作，會夢見好友送給她的小蛋糕。”

“她每一天都在忏悔着，也許像她這樣懦弱的人根本就不配擁有朋友。”

在說完這個故事時，圓臉女孩的眼眶裏已經積蓄着淚花，卻依然像剛才的葉昭昭一樣将酒杯裏的迷疊香酒一飲而盡，然後再次向大家鞠躬：“那個女孩名叫鄭翎，她就是我。”

其他人卻似乎并不驚訝這個結尾，都真情實意地為她的故事分享鼓掌。

姜寧微認真聽着葉昭昭和鄭翎先後講述的兩個故事，從她們的神情和肢體動作看來，就算鄭翎最後不說那個女孩就是她自己，他也隐約猜到她們講述的故事裏面的主角就是自己。

只有自己的親身經歷最能令自己動容。

無論是痛苦的記憶，還是悔恨的記憶，她們講述的故事都是令人難過的。

第三個站起來的是一個戴着複古眼鏡的女生，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模樣，她同樣是喝了一口迷疊香酒，才開始将她的故事講出來：“我想給大家講的是兩個女孩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女孩，一個住在南國之南，一個住在北國之北。她們年齡不同，家境不同，性格不同，卻因為網絡一線牽而相識。因為愛好者社區論壇，讓蒙小南遇見了林小北，讓迷茫的蒙小南、難過的蒙小南、彷徨的蒙小南、無助的蒙小南，在世界上都多了一個異父異母的親姐妹。”

“她們相約，蒙小南一定要考上林小北的學校的研究生，要做林小北的師妹。她們一起談論着政治歷史，一起關心着社會大事。在她們相識的第七年，大四的蒙小南考研成功，她開心地告訴林小北這個喜訊，卻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她們還沒能相見，林小北就丢下蒙小南離開了人間。”

“林小北，她是最勇敢的記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仰起頭将迷疊香酒一飲而盡，才再一次向其他人鞠躬，“我是蒙淺淺，也是蒙小南。謝謝大家願意聽我講述的故事。”

聽見她自稱是蒙淺淺，姜寧微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紀一鳴曾經提到過，他進入游戲就是為了尋找他的表妹蒙淺淺。

這個講故事的女生蒙淺淺，會是紀一鳴的表妹嗎？

之前紀一鳴還将他表妹的照片給他們看過，但在篝火的亮光下完全沒有辦法看清楚對方的五官細節。

姜寧微也不敢貿然動作，生怕會違反了游戲法則，就只是輕聲跟謝星衡說起：“星衡哥，這個蒙淺淺會不會就是紀一鳴的表妹？”

“不太确定。再看看。”謝星衡謹慎地說道。

在蒙淺淺講完故事後，之後又陸續有人起身講着不同的故事，講着他們的故事。

姜寧微卻只記得蒙淺淺講的蒙小南和林小北的故事，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那個在故事中提到的林小北，很有可能是他之前在夢境中反複聽到的那個名字，林葉。

林小北顯然是個網名，就像蒙淺淺在故事中叫蒙小南一樣。

紀一鳴說過他是從海市的書店進入游戲的，《環湖公路》中安見和陳遙河也提過要回海市參加林葉的葬禮。

再加上蒙淺淺提到的林小北也是記者，而林葉也是新聞記者。

這些信息點很容易就讓姜寧微将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在他思索的時候，就看見面館老板也起身，喝了迷疊香酒後就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老板和他的妻子是從校服到婚紗的愛情，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本來他們應該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直到女兒墜樓身亡，他們家也就從此崩塌了。

所有人都告訴他們，女兒的死是一場他們都不希望發生的意外。因為嫌疑犯是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女孩，沒有人會覺得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會策劃了一場陰謀将女大學生騙上樓推下去，她還那麽小怎麽可能會撒謊，她甚至都被現場吓哭了。更何況她們無冤無仇，小女孩根本沒有任何殺害鄰居家大姐姐的動機。

妻子每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

在女兒的忌日時，那個小女孩跑到已經憔悴不堪的妻子面前挑釁，說她就是要殺掉他們的女兒，誰讓她敢在背後偷偷說她喜歡的哥哥的壞話，所有說哥哥壞話的人都該死。

惡魔展開得意的笑容，卻以天使般天真無邪的僞裝騙過了所有人。

早已因女兒死亡而憂郁成疾的妻子受到刺激，拖着女孩到女兒墜樓的樓頂，将她推下樓，然後自己也跳下去了。

妻子墜樓後高度癱瘓，再也站不起來了。

幸運的是現在他們夫妻還能在一起互相照顧，等待着未來也許有機會和女兒重逢。

面館老板講完這個故事，大家依然是鼓掌給他祝福。

姜寧微也才想起，今天中午他們看見一起坐在輪椅上在外面曬太陽的女人應該就是老板的妻子。

世間不幸的人似乎都在無憂森林聚集，他們自揭傷疤舔舐傷口，只有經歷過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的人，才能理解別人的痛苦，于是所有人都被加倍的痛苦折磨。

聽着一個個傷痛不已的故事，姜寧微只覺得所有人的情緒就像巨大的海浪，要将所有人都拖進海底。

巨浪前仆後繼地撲上來，想要将他們徹底湮沒。

姜寧微感覺自己好像被釘在原地，直到篝火熄滅了，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暗。

他沉入了漆黑的海底，直到海面上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就好像是意識在沉睡，他沒有辦法動彈和掙紮，只能任由自己沉入海底。

他在哪裏？

他是誰？

他好像嗅到了迷疊草的清香，也模糊了現實與夢境的界限。

他要死了嗎？

他不知道！

在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與安靜時，突然有一道微弱的光芒破開。

有一個人提着燈站在不遠處，在燈光的照明中，壓抑與窒息好似驟然被一掃而空。

“孩子，回去吧！”他的聲音堅定而溫和，“千萬不要丢失了你的心錨。”

姜寧微循着光源走過去，他背對着他，直到姜寧微走到他身後時才轉過身，依然溫和憐惜地望着他：“好好活着。”

姜寧微驚得瞪大了眼睛。

因為他的臉，和姜寧微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我嗎？”遲疑許久，姜寧微才猶豫地問。

“孩子，我不是你，我們都是單獨的個體。”他慈愛地望着姜寧微，就像神明一樣籠罩在聖光之下。

姜寧微懵懵懂懂：“那你是誰呢？”

他只是輕笑：“也許，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

伴随着他話音落下，眼前的景象都消失了，他猛然睜開眼發現依然還坐在篝火晚會上。

篝火晚會将近尾聲，參加篝火晚會的人也陸續立場。

“親愛的，我們回去休息吧！”謝星衡過來拉他的手，笑着說道，“明天早上我們繼續趕路。”

姜寧微卻将手抽出來，後退了兩步和面前的男人保持距離：“你不是星衡哥！你到底是誰？”

男人愣了一下，然後似乎很驚奇地反問：“親愛的，你在說什麽呢？我是你最愛的人啊！”

“你不是他！”姜寧微依然堅定地搖頭。

盡管他和謝星衡長着一副一模一樣的臉，但這一刻他無比清楚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絕對不是謝星衡。

他們說話的語氣、神态和動作都完全不同。

“很遺憾，竟然被你發現了。”男人對這樣的結果很不可置信，觀察着姜寧微才發現他是真的發現了自己不是謝星衡，然後露出遺憾的神色，“我最親愛的愛人，我們還會再見的。”

被稱呼為“最親愛的愛人”，姜寧微頓時露出我不幹淨了的表情。

男人的表情很受傷：“謝星衡那家夥可真是一個讨厭的第三者。我真後悔……”

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姜寧微慢吞吞地走回面館老板家，擔心着不知道現在謝星衡怎麽樣了。

冒充謝星衡的那個人說的信息都是假的，所有玩家在渡江後就分開了，唯一的目的地就是前路漫漫的忘憂鎮。

可是那個也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提燈人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

他記得在中學時在同學間流傳過詭異的筆仙游戲，召喚筆仙的臺詞就是這句話。

這些事情細想起來，都讓姜寧微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