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話鐵蠍
第二十一話 鐵蠍
“你這是什麽意思?”靜湘厲聲問道。
“怕了?”雪貓傲傲然。
“別把淨玉牽扯進來。”靜湘道。
淨玉心知雪貓要利用自己要挾師父,暗暗下了決心如果雪貓敢動靜湘一下,自己便咬舌自盡。誰知雪貓早料到她有這一着,還未等她說出半個字來,便飛快地點了她的穴,讓她動彈不得,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來。
“你到底想怎麽樣?”靜湘眉宇間隐隐有八分的怒氣,瞪着雪貓的臉,少有的不淡定。
“你終於要耐不住性子了?”雪貓笑道,而旋即換上一臉冰冷的神色。“我也是呢。”
“你真是無可救藥。”靜湘道。
“你難道不也是無可救藥。”雪貓反駁,淨玉看見靜湘的臉,微微顯出了些蒼白。
就在這一瞬間,靜湘閃身掠到雪貓面前,擡起長刀迎面劈下。
電光石火。
一聲脆響,雪貓的手爪穩穩接住了她的刀刃。“師妹呀,”她面無表情,看着她的眼睛。“難得你也會偷襲。我該說你是堕落了還是長進了呢?”
“放開淨玉,我們光明正大地一決高下。”
“不好意思,我并沒有這個打算呢。”雪貓還是那樣不溫不火的神氣,“你想想看,淨玉她對你這樣好,比對我這個做媽的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你說我是該不該妒忌呢。”
“當初是你自己不要她。”靜湘沉沉地道。
“我是指望你能替我好好疼愛她。”雪貓語氣裏帶着一絲譏諷與調侃。“誰知道最後她反倒把你當至親了。可憐吶,她根本就不知道慕容靜湘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你到底想說什麽?”靜湘的長刀加重了力道,雪貓故意微微往後退讓半步。
她看着靜湘,唇上雖然帶着笑意,眼裏卻是可怕的殺氣。“我想說?如果淨玉這個小雜種敢把這樣貨色的師父當情人的話,我這個當媽的,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淨玉望着師父,看見她的身形略略一晃,但馬上穩住。
“你瘋了,淨玉從沒那種想法。”靜湘冷冷地道。
“師父……”淨玉驚訝地瞪大眼睛。
“那你呢?”雪貓還是那種笑裏卻讓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你可是愛上我這好得不得了的乖女兒了?”
“你胡說八道也該夠了。”靜湘說着,一刀架開她的手爪,退後兩步。
“怎麽可能呢。”雪貓朗聲道,“我知道我這女兒好模樣好身段,你要是喜歡上了,也是不出奇的。我有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疼她疼得不得了呢。更有的時候……”她一只手臂繞着淨玉的脖子,手指緩緩溜過她的鼻尖。“……愛得都想殺了她了。”
這話音未落,淨玉還未及看清發生了什麽事,身子便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得往後倒了幾步,但脖頸上的桎梏還未松脫。她睜開眼睛,發現靜湘正與雪貓刀爪相架,兩兩對峙。靜湘的長刀環繞着隐隐藍光,她知道師父是把術力傾注在刀上,頓時心裏一驚。
将術力傾注在武器上,威力大然而耗損也極大。這是生死一搏的關頭,才會出動的殺招。
“喲,怎麽,想殺我?”雪貓冷笑道。
淨玉心窩一熱。她沒有想到,師父為了自己竟能與雪貓這樣孤注一擲地拼鬥。可她一時又想不明白,師父平時拒自己于千裏之外,這時候卻又做出這樣舉動。
她真的不懂師父在想什麽。也不懂雪貓在想什麽。
她們兩個說的話,她也一句都聽不明白。
“別忘了,淨玉還在我手上。”雪貓道。
靜湘的眉頭動了一下,長刀仍沒有半分的松懈。
“你別以為我會不舍得殺她,”雪貓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靜湘,“你知道的,我說得到,做得到。你當心我就這麽念頭一歪,你心愛的小弟子,頭可就不在身子上,不大好看了。”
靜湘怒目直視她。半晌,終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直說就是。”
“我麽?”雪貓笑道,“你只要站在這裏,讓我砍上幾下。不死的話,我就放了她。”
淨玉聽聞這話,心裏驚懼萬分。看着雪貓淬了劇毒的手爪探魂,寒光在硝煙中興奮地一跳,又一跳。
自小在斷月門裏長大,她不是不知道雪貓的探魂有多麽厲害。別說砍上幾下,那斷筋蝕骨的劇毒,就是略略擦着點,怕也不大妙。
“憑着靜湘師妹的神武,想必被我稍稍砍這麽幾下,也不礙事。”雪貓道。
看着雪貓的手指像捏小雞一樣捏着淨玉的咽喉,萬一她真的一用力,淨玉的命也即刻就沒了。靜湘沉着氣,她并沒有任何把握雪貓不會動手。雖然她還存着一點念頭,希望雪貓心裏還有一點母女的情分在,不忍真的取淨玉性命;但這女人已然成了個瘋子,她不敢用淨玉的命去陪她賭這一盤。
這樣說來……她自己也不知道,淨玉什麽時候已經在她心裏不知不覺占據了一席之地。
可不成。淨玉是她的小弟子。她如何敢動半點非分之想。
“上次劃的傷口,可還疼着?”雪貓假意問道,“或許砍上這兩下之後,就不疼了呢?”
“師父,別聽她的,”淨玉只剩能說話的力氣,“她只想把你折磨死,真的會死的!”
可她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聽到長刀墜地的聲音。
乒乓兩聲,似砸在她心上,讓她一凜。
“你随意。”靜湘說。
“真大方。”雪貓說着,利爪在她身上比劃了一個來回,似乎在考慮從哪裏下手比較合适。
然而未及一瞬,靜湘便感到胸中一陣劇痛。低頭看時,雪貓的手爪正從身上抽出,帶出一濺鮮血。
“師父——”淨玉哭叫。
但緊接着又是兩下。淨玉能感覺到溫熱的血濺到了自己臉上,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靜湘在自己面前被捅了幾個透明窟窿,傷口邊緣微微有些發黑。
靜湘皺眉,捂着傷口,支撐不住單膝跪地。
“依你說的,我放了淨玉。”雪貓把身邊的淨玉一推,她立刻撲倒在塵埃裏。
淨□□道還被封着,連擡頭看靜湘一眼也不能。她的臉貼在灰土地上,上面還星星點點有着靜湘的血。淨玉開始抽泣,眼淚混着血跡一路被土壤吸進去。
“舍不得師父麽?”雪貓一只腳輕輕踩上她的背,“吶,不是我說,先不論她身上被我開了三個洞,單看探魂的毒性,你師父也活不過半個時辰。”
“你到底……為什麽一定要殺靜湘師父……”如果現在自己能動,淨玉一定爬起來便跟雪貓拼命。
“早就跟你說過了,我讨厭她那張油鹽不進的臉。”
淨玉頭也轉不過來,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楚雪貓的表情。她只聽見她悠悠地道:“你真舍不得你的靜湘師父的話,你肯冒險給她喂我的軟香烈麽?”
軟香烈?淨玉全身一震。那白白的小小的從斷月門煉丹房無意中偷出來的小丸藥,她幾乎已經要把它忘記了。
“現在這個時候,只有我的軟香烈才有可能救她一命。”雪貓說。
淨玉看着靜湘慢慢倒在自己面前,眼睛也合上,心裏恨不得把雪貓撕碎的心情愈發強烈。
但她說的是對的。也許只有軟香烈,才能救得了師父的性命。
如果服藥的人有緣,它就是天仙玉露,百驗靈丹,肉白骨,醫死人;如果服藥的人與它無緣,它就是天下至毒,用者立斃,無法可解。
是藥是毒,無人知曉。不能做藥,便做毒。
但她如何拿自己摯愛的師父的命,去跟這乖戾無常的小藥丸搏一搏?
“雪貓,你都做了些什麽?!”
淨玉驚聞這一聲怒喝,卻無法擡頭。她認得這是高小楓的聲音,伴随着巨大的鐵甲木石的吱嘎聲,由遠而近。
“楓妹妹,你也來湊份子了?”雪貓道。
“你都對靜湘姐姐做了什麽?!”小楓悲憤地道,“你為什麽一定要把我們都逼上絕路呢?”
“跟她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是知語的聲音。
旋即就是兩兵交接的聲音,還有雪貓不留情面的嘲笑:“就憑你們兩個,加上一只機關獸,就想逼我束手就擒?未免也天真得太可愛。”
“對付你這種人就得用毒物,以毒攻毒。”小楓道,“我知道戾天白虎的機關你以前在斷月門裏已經暗地裏都摸透了,所以這只我連夜為你量身定做的鐵蠍子,想必合你的心意。”
雪貓厲聲大笑:“果然還是楓妹妹最知道我的心思。”
淨玉只聽到地上隆隆作響,她見不到小楓口中的鐵蠍子是什麽模樣,但四周塵土飛揚,幾乎迷了她的眼睛,讓她不得不把眼睛閉上。
“師父!”她聽見秦月珠的驚呼。
然後是小楓受傷的痛叫,知語的怒吼,機關獸吱吱作響的聲音。淨玉心裏愈來愈冷,雪貓的道行到底深到了一個怎樣的程度,讓小楓知語兩個人加一只機關獸,也不能奈她何?
若是這樣,以後她要找雪貓報仇時,又怎會有半分的勝算。
不過有了一只機關獸的幫助,小楓與知語兩個還可以強自支撐一陣。淨玉留意到,雪貓沒有念真言,她甚至連道術都沒有用,空手單憑白打,已與她兩個不相上下。
更也許是她已經殺了靜湘師父,目的達到,所以已經無心戀戰,想及早脫身。
一想到雪貓殺了師父,淨玉心裏滿溢了的恨,和殺人的想法,如草地上忽然舉起的蛇頭。
小楓這廂,則雖然還能支持,已經是回天乏力。她與知語兩人愈戰愈絕望,這一個月不見,雪貓的道行仿佛比以前更加高深,遠遠超出她們的想像。
“還要我陪你們玩兒麽?”雪貓說着,雙手開始結印。小楓知道,她大概是想要結束這場争鬥了。雪貓的目标一向很明确,就是慕容靜湘。
高小楓心想,果然只有靜湘才能構成她的最大阻礙。
只是現在,她好像順便想要把她也除掉。
“八方餓鬼,盡歸我下;十殿閻羅,悉聽我命……”雪貓輕啓朱唇,念動真言。
死道!小楓心裏一寒,急忙脫身想要避讓。可雪貓的死道彈無虛發,如何能躲得過?
正在這個關頭,四周騰起一股硝煙。只聽雪貓痛叫一聲,然後身子一歪,踉踉跄跄退後兩步。小楓和知語吃了一驚,定神看時卻是秦月珠,咬着嘴唇端着□□,跪在一丈開外的地方。
“月珠?”小楓不可置信地說。
“快走。”秦月珠道。
雪貓看着這褐發藍眼的少女,雖然腳上傷得不重,心裏也暗暗吃驚。“以這樣的年紀和道行,居然能傷到我……?以前在斷月門裏我為什麽沒有發現她有這樣的能耐……不知道以後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這樣想着,她也無心戀戰。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靜湘,輕輕地對淨玉道:“你還愣着?再不快點可真要來不及了。”說完,一拂袖,便消失在山崖下面。
小楓剛一為淨玉解了穴,她便連滾帶爬地撲到靜湘身邊。一摸師父的身子,已經是冰冰涼涼,嘴唇也發青發白。她嗚地一聲便大哭起來。
“靜湘姐姐……”小楓也忍不住落了淚。
淨玉來不及多想,從懷裏掏出那個收得好好的,精巧的小瓶子,拔開瓶塞,倒了一顆雪白渾圓的藥丸在手心裏。正要往靜湘嘴裏喂的時候,被小楓一把抓住。
“你怎麽會有軟香烈?”小楓緊張地道。“你可知道這藥的藥性有多詭異?萬一成毒,靜湘姐姐可就活不成了!”
“師叔,我知道,”淨玉嗚咽着說,“師父受了這樣的傷,必死無疑。我也只有拼了命試一下,如今要救師父,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小楓抓住她手腕的手漸漸松開了,算是默許。知語忍不住,還是斥責道:“亂來……真是太亂來了!”
可是小楓回過頭來,低着眉眼幽幽地說:“那你還有更好的法子,救靜湘姐姐的命麽?”
知語也頓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淨玉把那顆小藥丸送進靜湘嘴裏,她牙關緊咬,好不容易才讓她吃了下去。
靜湘的臉色,依然沒有一點好轉。淨玉把師父抱在自己懷裏,淚眼婆娑。她輕撫着她冰涼的額頭,不忍心看她身上的那幾個血洞。
平日裏與她分毫不相親,甚至斷然地拒絕她的靜湘師父,最後是為了自己變成這幅模樣。
她想起師父往日在靜湘閣裏教她念書寫字的情景,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平日裏帶着威嚴的溫柔,此時都拽着她的心尖,讓她瘋狂地想要留住師父的命,其它什麽也不想管。
“師父,師父,醒醒。”淨玉一面哭一面摸至靜湘的鼻下,想試探她僅存的氣息。
可這一碰,讓她全身似乎墜入冰窖。
慕容靜湘的呼吸,已經完全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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