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重緣(一)

重緣(一)

歲月是一條漫長而又短暫的河流。有時,我們覺得他止步不前,度日如年。有時,卻又覺得他攸忽來去,如白駒過隙。

高中畢業那天,蘇真真突然覺得這三年的時光只是眨眼之間,而在高考前那夜,她明明覺得這夜漫長的沒有盡頭。

填報志願的時候真真做了很大的反抗。雖然家裏不讓她報美院,但她還是堅持要選擇和畫畫沾點兒邊的專業,設計。真真媽雖然一心想讓女兒學金融,覺得将來畢業了到銀行去上班,對真真的人生來說是很不錯的前景,但真真爸覺得設計比金融更适合自己的女兒。二比一,真真最後報了Y大學的園林景觀設計專業。

以真真的高考分數來說,Y大學算是填低了,更好的大學她也可以上。事後雖然後悔,但也沒辦法,誰讓她高考的時候是先填志願再參加考試呢!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家裏還是挺歡欣的,真真媽燒了一桌好菜,二叔,三叔,四叔,還有爺爺奶奶,弟弟妹妹,全家族的人都來吃飯慶賀。當然還有紅包,厚厚的紅包讓真真拿到手軟。她長到十八歲,還是第一次擁有這麽多錢。

圓圓和天天用豔羨的眼神看着她說:“大姐,你可真是個富婆啊!”

真真看他倆那可憐巴巴的樣子,笑着拆了一個紅包,把裏面的錢分給三個弟妹說:“等你們将來考上大學,一定收的比我還要多!”

圓圓轉了轉眼珠子,笑道:“那是,現在你只能收長輩的,收不到我們的。等我們考上大學時你已經工作了,那時還怕你不乖乖奉上紅包?”

大人們聽了笑成一片,說圓圓的小算盤實在是算的精。

“今年真真學校的升學率還是很高的,真真班考上一本的就有二十幾個人!”真真媽一邊給大家斟酒一邊說。

“聽說今年的文科狀元就在真真班上呢!是不是啊真真?”三嬸嬸問道。

“恩。”真真點了點,答道:“就是我同桌。一模二模都沒進年級前五,沒想到最後高考竟然考了個狀元!”

“所以說模拟不準嘛!”晨晨咬着花生米插嘴說:“就說我好朋友的哥哥吧,高一也和我姐是一個班的,他一模二模的成績不要太好哦!都說是清華的料,結果高考竟然考砸了。”

“是嗎?還有這樣的事啊。。。”長輩們紛紛唏噓。

“咳~~那個。。。”真真覺得自己有必要出面澄清一下,“其實他那個考砸了也只是相對而言的。模拟考680分,高考650分,雖然差了三十分,但這種分數,怎麽看也不能算是考砸了!”

“什麽?650分?”蘇家的長輩們都倒吸口涼氣。

“這麽高的分數!清華也差不多夠了吧!”真真媽羨慕地說。

“哦,他沒報清華,聽說被第一志願的D大建築系錄取了。”真真有點出神地摳着自己的手指頭。

“D大建築系?那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名門了!”真真爸感嘆,“我當年的夢想也是D大建築系啊,可惜沒考上。。。啧啧。。。”

“大姐,D大和你考的Y大在一個城市呢!”蘇晨晨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聲說道。

“哦。。。是吧。。。”真真讷讷地答着。

在一個城市又怎麽樣?同在一個校園都已經形同陌路,何況是在諾大的一座城裏。

****

晚上吳晉書打了電話來,祝賀真真考上大學。這兩年,他們一直保持着聯系,但也僅止于聯系。吳晉書的專業是歷史考古,全國着名的考古專家是他的教授,正好這位教授又非常喜歡吳晉書,不管是去洛陽開墓還是去西安挖墳,都非得把他給帶在身邊。所以自從上了大學以後,吳晉書回家的次數真是少的可憐。別說寒暑假回不了家,就連去年過年他都因為跟着教授在敦煌找一個千年之前的古墓而沒有回家。

真真靠在窗前想,已經有多久沒見到過晉書哥了呢?應該很久了,久到腦海中他的樣子都漸漸模糊起來。

“晉書哥,你今年暑假又不回來嗎?”真真撥弄着窗臺上擱着的一朵晚香玉。

“回不來了,我現在跟教授在雲南。”吳晉書的聲音這麽多年來從未變過,淡淡的溫潤,讓人聽了心意平和。

“雲南啊!真好,我也想去!”真真推開窗,望着天上的一彎殘月嘆道,“那你在雲南哪裏?”

“在大理古城。這裏非常美,如果推開窗,外面就是蔚藍色的洱海,和漫山鮮花的蒼山。”

“真好。。。”真真想象着那美麗的景象,心中生出無限向往。“我推開窗了,可外面只有柳樹梢上的一彎殘月。。。”

“呵呵,”吳晉書聽了笑道:“我現然也推開窗了,外面很黑,也只有幽幽水光之上的一彎殘月。”

真真聽完噗地笑了出來,“晉書哥,不管怎麽樣月亮總是公平的。總不能說我在江南望殘月而你在大理觀月圓吧?”

“你這丫頭,越來越伶牙俐齒了。”吳晉書在電話那頭笑言:“等上了大學,不知道你要變成什麽樣子呢!”

真真努着嘴說:“還能變什麽樣子,傻樣子呗!”

兩人隔着千山萬水,在同一彎殘月下聊了許久。直到殘月升轉到窗戶看不見的地方時,真真才依依不舍地挂上電話。

很久沒這樣暢快地和晉書哥聊天了,之前因為高考,吳晉書怕打撓她學習,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打電話來過。現在高考結束,她也變成了一名準大學生,忽然之間真真覺得自己在心理上和吳晉書更接近了些,她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是一個将要獨自在陌生城市裏生活學習的大人。

帶着已經變成大人的滿滿自信,真真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來到了新生活開始的起點,N市的Y大學。

大學生活并沒有真真想象中那麽輕松有趣,在最初的新奇過去之後,生活的主要內容還是吃飯,上課,睡覺這三樣。

Y大學什麽都好,就有一樣不好,宿舍樓又舊又老,床位非常緊張。并且,所有升到大三的學生都要自己出去找房子住,學校只提供宿舍到大二為止。

這叫什麽事兒啊!蘇真真和一幫同學在宿舍裏憤憤不平地抱怨,大家都說要寫信去教育部投訴學校,但說了半天并沒有一個人真正動筆。反正她們才大一,就算會被趕出去,那也是兩年以後的事。

相對于高中生而言,大學生的課餘時間非常豐富,豐富到蘇真真開始覺得無聊的地步。同宿舍裏已經有姐妹因為耐不住寂寞,或者說是耐不住誘惑開始談戀愛。看着她們那因為愛情而粉紅滋潤的臉龐,蘇真真卻沒一點想要戀愛的欲望。自從兩年前的冬天,她親口對一個男孩子說了“不”以後,她就開始對所謂的戀愛懼怕起來。

終于有姐妹受不了她日複一日的單調樣子,給她介紹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真真覺得這倒不錯,既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賺錢,真是兩全齊美,于是欣然接受。

家教的對象是一個初三的小男生,性格非常沉悶。有時真真說上幾十句,他才回答一句。搞的真真整天像對着木偶似的自說自話。

這天又去給小家夥上課,真真在巷子拐口的地方發現一個賣蒸兒糕的小推車,這是她小學時的最愛,常常在放學後用一毛錢買上一只白嫩嫩軟綿綿的甜糕犒勞自己。自從上了高中以後,就很少再有這種在路邊用小木模現蒸現賣的蒸兒糕。這會兒竟然在這裏遇見,她興奮地買了十幾只。

到了小家夥家,先幫他把上次測驗做錯的題目講解了一下,然後把事前準備好的題目給他做,自己則翻開一本植物畫冊邊看邊吃起還算熱乎的蒸兒糕。

看了幾頁,忽然覺得有一道熾熱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擡起頭來,發現小男生握着筆一直盯着她手上雪白的甜糕。

“冬禹,你要不要吃甜糕?”她取出一只蒸兒糕放在小男生面前問。

小男生眼裏閃過一絲猶豫,但随後還是慢慢伸手接過糕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真真甜笑着問。

“恩!”冬禹用力點了點頭。

“呵呵,想不到你也會喜歡啊!

“蘇老師,”冬禹盯着她手邊紙袋裏剩下的幾只糕說:“那幾只可不可以也送我?”

“唔?你這麽喜歡嗎?好啊!”蘇真真大方地将袋子遞給冬禹。

“謝謝!”冬禹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抹難得的笑容。

其實真真在到冬禹家的第二次時,就被冬禹家長告知這孩子有點輕微的自閉。不是很嚴重,但也非常缺乏同齡孩子該有的交流熱情。喜歡一個人獨處,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之中。常常是別人叫他許多聲,他卻沒一點反應。

知道這件事後,真真不但沒有嫌冬禹難教,反倒花了更多心思在這個孤僻的孩子身上。她總覺得這孩子并不是真的想要獨處,他其實也渴望溫暖,但他又似乎懼怕和別人的交流。

看着冬禹小心翼翼地将蒸兒糕包起來放到外套口袋裏,真真不禁疑惑地問:“冬禹,你不吃糕嗎?”

冬禹只是搖了搖頭,卻不再說話。

真真知道追問下去也沒有結果,索性笑咪咪地摸了摸他的頭說:“冬禹喜歡蒸兒糕,下次我來還給你買吧!”

冬禹只是埋了頭做題目,像是沒聽到真真的話一般。

真真心裏越發好奇起來,這小家夥究竟要那些糕做什麽用?

時鐘過了五點,補習的時間結束了。

冬禹用最快的速度将書桌收拾好,然後在門邊做出一副歡送蘇真真離開的樣子。

真真心裏有點傷心,難得冬禹很讨厭她?

等真真慢吞吞地走到冬禹家院門口,冬禹已經騎上他的單車飛馳而去。

這小家夥,到底心急火燎的作什麽去?真真在心裏嘀咕,看來下次還是得找方法和他溝通溝通。

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季節,秋風吹在身上又涼又輕。真真在公車站等了一會兒車,突然決定要自己往前走兩站,也算是散步吧,舒解一下給小孩子教學的壓力。

往前走了沒多久,就是一溜長長的米黃色圍牆。真真正奇怪什麽地方竟然圈了這麽一大片地,一個小小的藍色路牌就出現在她眼前。

“D大本部籃球場”

這裏竟然是D大嗎?真真的心髒狂跳,就像是誤闖了禁區的人,立時手足無措起來。

慌亂了一會兒,她突然想到就算她到D大了又自麽樣?他賀雲聰又不是神仙,哪裏知道她到他的大學裏來了。再說,學校這麽大,裏面這麽多人,想碰見誰才是件難事呢!

想到這裏,真真的心漸漸定了。又往裏面走了幾步,一輛熟悉的單車映入眼簾。

這不是冬禹的車嗎?怎麽會在這裏?難道冬禹一個人跑到這裏打籃球?

這麽想着,真真已經走進籃球場裏去。

球場裏的人很多,大幫大幫的男孩子在一塊塊長方形的場地裏追着球跑來跑去,有的球衣已被汗水濕透,有的則幹脆脫了上衣,赤膊上陣。

打籃球的雖然都是男孩子,但來看球的女孩子也不少。她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球場外的草地上,舉着可樂,長發翻飛,青春又可愛,也不知到底是看球還是在看打球的人。

真真既不想看球,也沒有看打球人的心情,她只想快點找到冬禹。

找了許久,也不見場子上有冬禹的身影。正要沮喪,卻發現冬禹站在一個球場外圍的一角,呆呆盯着場子裏來回追逐的人影發呆。

真真小心地慢慢向冬禹那裏靠近,她太想要知道冬禹在做什麽。

有個穿白色球衣的人抱着球從球場上走了下來,他拿起放在冬禹身邊的礦泉水大口地喝着。冬禹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眼睛裏滿是仰慕與欽佩。

那人背對着真真,看不見模樣,但冬禹的表情她卻看的非常真切。

“請您教我打籃球!”冬禹走到那個人面前,臉漲的通紅,鼓足了全身的勇氣說。

“小家夥,我不收徒弟的!”穿白球衣的人答道。

“這個。。。”冬禹急急忙忙從口袋裏掏出那只裝了蒸兒糕的紙袋說:“這個請您收下!”

“唔?這是什麽?”穿白球衣的人低頭看了看袋子,笑道:“小家夥,謝謝你的蒸糕,可我真的不收徒弟。籃球這東西只是個人憑着興趣在打,我沒本事教人啊!”

“請你。。。請你。。。”冬禹焦急的已經口吃的說不出話來。

真真看在眼裏,聽在耳中,心裏比冬禹還要急。

“請你教他打籃球!”真真走到穿白球衣的人身後,用堅定清晰的聲音說。

“蘇。。蘇老。。。老師?”冬禹驚地睜大了眼睛。

而後,那個穿着十一號白球衣的人慢慢轉過身來。

蘇真真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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