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趙政
趙政
劉徹住在距離趙王宮不遠的大北城中,此處修建着供他國質子居住的驿館,每位質子皆有一個獨立的院落,雖地方不算大,其內一應用具卻頗為齊全。阿琪正忙進忙外地将劉徹帶來的武功秘籍及生活用品擺放規整。
現下驿館中只住着劉徹一名質子,嬴異人父子并不在此處。因趙王惱秦王背信棄義,公然違約攻趙,遂将嬴異人從大北城的西北角遷到了南方。西北角多為達官貴人居住之所,而南方則是平民居住之地。在長平殺降事發之後,趙王甚至撤回了保護并監視嬴異人父子的趙兵,任其自生自滅。當然,若是嬴異人父子想要随意逃出邯鄲,也是不可能的。
将周圍的環境大致熟悉了一番後,劉徹換了件較為樸實的衣衫,擡腳便往南方走去。
如今距離那日使用‘佛光普照’恰是第七日,劉徹需得過了今夜三更天方才能動用內力,是以此行并未動用輕功。
他知道今日出門并不妥當,但只要想到嬴政與他住在同一個城中,他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腳。手,不自覺地探入衣袖內,反複地撫摩那塊玄色的令牌,感受着其上凹凸不平的字樣。他原以為,有生之年永無機會與嬴政過招,曾經深恨身不逢時,如今,當真與嬴政處于同一座城池中了,反倒覺得有些不真實。
從大漢到戰國,從薊城到邯鄲,一路行來,走馬觀花,所見所聞皆如一夢。有些東西,必須親眼證實,心中方能安穩。
“公子,您這是要去哪兒?”阿琪追在他身後急急地道。
“你可知秦國質子住在何處?”看着阿琪因茫然而睜大的雙眼,劉徹擺了擺手:“罷了,朕自己去找,你莫跟來。”
大北城的南面嘈雜而擁擠,是邯鄲最為魚龍混雜的地界。劉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他該從何處找嬴政?現在,只怕嬴政還不叫嬴政,而叫趙政吧。
随手攔住了一名婦人:“可知趙政住在何處?”
那婦人驚訝地睜大了眼,随即眼中溢出濃到稠膩的憎惡:“你是說那個賊秦家的小賤-種?我知道!”說着,她伸手指着一條巷子:“從這裏走到頭就是了。你也是上他們家尋仇的吧,小娃娃?你可得小心點兒,那小賤-種也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的,忒能打,上次把我小兒子的牙都打掉了好幾顆……”
劉徹自婦人口中迸出‘小賤-種’三個字起便一直緊鎖着眉頭。長平一戰後,趙國家家出殡。他雖知道婦人有理由遷怒嬴氏後人,卻無法容忍旁人在提起嬴政時一臉輕賤。嬴政,曾是他少年時的憧憬,青年時的目标,中年時的對手,暮年時的遺憾。雖然他們如今素未謀面,但嬴政對于劉徹,确實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問清了嬴政的住所,劉徹再也聽不下去,不等婦人說完,便已擡腳向着婦人所指的方向走去。不知為何,今日的巷子似乎格外漫長,他的內心也格外躁動。最終,他停在了一座破舊狹小的宅子外,踮着腳向內看了看,發現裏面沒人。
不在嗎?
劉徹心下有些失望,下一秒,卻感到腦後有一陣勁風襲來,劉徹趕忙側頭避開,卻見一個比自己還矮半個頭的孩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他穿着一身粗麻衣衫,腦後本梳着一個用藍布包着的圓發,因為打鬥而散開,頗顯淩亂,一張瓷白的小臉上滿是淤青,額角甚至還有着血絲。此時,他正用兇狠的眼神看着劉徹,漆黑的瞳眸因為生氣而變得晶亮耀眼,像是一頭正在扞衛自己領地的小獸,兇悍地跑上前攔在劉徹與大門之間:“從我家門前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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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劉徹喃喃道。
不知為何,他幾乎一眼就肯定了,面前站着的,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身後又傳來一陣騷動,猶如兵荒馬亂,劉徹回過神,他注意到身旁的小趙政幾乎是瞬間就警惕地左右張望一陣,亮出了利爪。血滴從他的額角落下,為他染上一抹瑰豔。
原來,不知何時,小趙政家門外的空地已經被十幾個孩子團團圍住。
“雜-種!有爹生沒爹養!”
“你爹是賊秦後人,賊秦都是虎狼,你們全部都該被燒死!”
“你娘是個女表子!也不知跟過多少個男人!你是女表子養的小賤-種!”
“賤-人,為我爹償命去!你們秦人都是兇手!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爹也不會死!”
……
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卻用仇恨的目光注視着小趙政,用他們所能夠想到的最惡毒的語言來辱罵他,攻讦他。小趙政同樣也仇恨地望着他們,喉嚨口有着壓抑的低吼,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折斷他們的脖子。
他們開始朝他丢石子和泥巴,大的小的都往他身上招呼,小趙政全然不顧四面八方而來的石子,朝其中一人的方向撲過去,卻在踏出一步後被劉徹攔腰攬在懷中。劉徹伸手往小趙政眼前一抓,再張開時手中便已握了一枚棱角鋒利的石子。若是剛才任由小趙政撲上去,這枚石子一定會刺入小趙政的眼睛,後果不堪設想!
由于劉徹和小趙政站得太近,在這功夫間已有幾塊泥巴招呼到劉徹的身上。劉徹冷哼一聲,迅速地接住了幾人彈來的石子,反擲回去。他只是暫時不能動用內力,身手可沒退步,在投擲‘武器’方面還是很有準頭的。
“哎呀!”
耳邊傳來幾人的慘叫聲,随之而來的還有他們倒底的聲音,讓剩下的人有些畏懼:“你,你為什麽要幫這個賤-種,你也是壞人嗎?”
“你這臭小子,居然阻攔我們!小心我告訴我爹,讓他把你抓起來!”一個約莫九歲的男孩色厲內荏地喊。
劉徹緊抿着唇:“滾。”
明明只是很平淡的一個字,卻帶着風雨欲來的氣勢,那低沉壓抑的感覺,讓人感到有些窒息。十幾個小孩子都被吓得楞在原地,有一瞬間,他們甚至以為自己會被殺死。
片刻後,小孩們吓得哇哇大哭,嚷嚷着要回去搬救兵,便作鳥獸狀散。
劉徹的唇角抿成一個嘲諷的弧度,想不到,他竟也會有欺負小孩的一天。
“你…為什麽幫我?”小趙政有些遲疑地問道。
“不為什麽,想幫就幫了。”劉徹淡然道,只是他的內心,卻不像他表現的這般平靜。
“随便你!”小趙政倔強地撇過頭:“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還有……那些人也許真的會回來。”
“朕…我不需要你的感謝,你還是趕緊處理一下傷口比較好。至于那些人——你覺得,我會怕麽?”
看着眼前狼狽的小趙政,劉徹的心情頗為複雜。
盡管他心中一向将嬴政當作自己的對手,但他實在無法将面前別扭而倔強的孩子與炎雷令中那道劍意的主人聯系在一起。
對嬴政,他有憧憬,有戰意,将之視為畢生對手,可面對眼前的孩子的時候,他的心中卻有一絲微妙的憐惜。
“不用了。”小趙政将用衣袖随手往額間一抹,注意到劉徹不贊同的眼神,悶悶地道:“家裏沒藥材了,今天出去打的黍米也撒了。”顯然,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心情相當低落,像是被落水的小動物一般,垂着小腦袋,看上去蔫蔫的。
劉徹一把攥住小趙政的手腕,帶着他往剛才來的街上走:“藥鋪和糧店在哪兒?”
“你幹嘛,放開啦!”
制住某只張牙舞爪的小家夥,感受着手中幾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斷的腕子,劉徹蹙眉,若是嬴政一直這麽瘦小,自己可怎麽與他比武?他記得,當年看到的‘嬴政’還挺壯實的。看來得想辦法把小家夥喂到那個程度。劉徹嘆了口氣,感覺自己任重而道遠。
在小趙政的引路下,劉徹順利地找到了藥鋪。
見是趙政,藥鋪老板眼也不擡,聲音平平地道:“傷藥在左邊第三格,自己去取。”顯然,趙政是這裏的常客了。
劉徹注意到,趙政在面對藥鋪老板時臉蛋上難得沒帶着警惕,藥鋪老板仿佛也并不覺得讓嬴秦後人在自己的店鋪裏抓藥有什麽不妥,态度疏松平常。
很難得啊,劉徹想。
眼見小趙政欲從幹癟的錢袋裏掏錢,劉徹趕忙阻止:“我來吧。”
在小趙政的面前,他幾乎一直自稱為我。雖然如今小趙政還是一名幼童,還沒有成長為未來的嬴政,劉徹仍與其以同等身份論交。若沒有嬴政留下的劍意,就沒有當初的劉徹,如今不過是倒了個個兒,由他劉徹來見證嬴政的成長,有何不可!
當劉徹掏出一把精致的尖首刀遞給鋪主時,感覺鋪主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便有些納悶:“怎麽了?莫非不夠?”
“笨!尖首刀與明刀乃燕國貨幣,甘丹刀、平首刀和小直刀才是趙國貨幣,你若要換貨幣,需得往城西南方走一趟。”小趙政一面取錢,一面弓着身子将劉徹拱開。
劉徹竟難得有些赧然,此時七國的貨幣還不一致,每到一個國家就需兌換一次貨幣,他居然把這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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