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無題

無題

夜幕中,薊城王宮似被火把點燃。耳邊盡是喧鬧聲,似有萬千人在吼叫咆哮,因隔得遠,那聲音又有些不真切。

住在城東的東子半夜醒來,揉了揉眼睛,驚駭地看着不遠處的一切,喃喃道:“莫不是——要變天了?”

“可不是要變天了!”

浩浩蕩蕩的大軍湧入王城中,将王宮包圍。宮內,又有将士與宮外的将士遙相呼應,兩者交彙到一處,便成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将搖搖欲墜的姬喜政權斬落。

姬喜斥着雙腳,散着頭發,穿着一件單衣站在寝殿中倉惶地喊着:“來人吶,來人吶——”

半響後,他終于等到了樂成,還來不及欣喜,便見樂成身下的部衆将刀劍指向了自己,不由吓得渾身哆嗦,身子面前倚靠着牆壁,才沒有跌倒:“上、上将軍……你這是要做什麽?”

樂成對姬喜抱了一拳,卻是毫不客氣地道:“請君上禪位于賢能者。”

他身後的将士們亦齊聲道:“請君上禪位于賢能者——”

裏裏外外,竟皆是他們的聲音。姬喜左顧右盼,見沒人進來,方知大勢已去,頹然地倒下。

一夜過後,燕國宣布易主,太子丹成為了新王。

“逆子,寡人已依你之言寫下了退位诏書,還不快快将寡人放了!”

宮殿中,姬喜正對劉徹吹胡子瞪眼。

雪亮的刀從他的脖頸側擦過,他縮了縮脖子,到底不敢再向剛才一般放肆。

看着眼前身着玄色衣衫,儀表堂堂,卻眸光深沉的兒子,眸中劃過一絲懼色。這個人,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兒子了。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他不聽話,他的這個‘兒子’,真的會毫不手軟地殺了他。姬喜雖然看重權勢,到底是貪生怕死之人,不敢試探劉徹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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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毫不在意地輕笑一聲,對姬喜的緊張全然視若無睹。

“主父可以去休息了,鬧騰了大半宿,主父也該累了。若寡人有什麽事,會派人傳召主父的。”

因姬喜已退位,不得再稱燕王,饒是如此,見劉徹拿着個主父的名頭來激他,姬喜仍是紅了眼,卻無可奈何。

在姬喜之前,找過曾經也有一位主動退位的趙主父,乃是如今趙王的父親,趙武靈王。不過,這位主動退位的趙主父,最後的下場可不怎麽好呢,難怪劉徹稱姬喜為主父的時候,姬喜的臉色那樣難看,想必是從趙主父聯想到了自身吧。

真是蠢貨,若他要他的性命,一早便動手了,哪裏會等到現在!劉徹的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在劉徹宣布繼位後不久,趙王便派了使者前來道賀,劉徹很是熱情地接待了趙使。在趙使離開的時候,如願帶走了一份燕趙友好合約。

有道賀的,自然就有質疑的,尤其劉徹并非父卒繼位,其位乃是姬喜禪讓所得。秦國使者與齊國使者相當不客氣,就差指着劉徹明說他是篡位的了,占着大義的名分,好似劉徹此舉多麽天理難容。

被人唠叨的不耐煩了的劉徹祭出了殺手锏——把主父姬喜拉出來溜了一圈,姬喜義正言辭地駁斥了秦齊使者關于篡位之說,聲淚俱下恨不能剖出自己的心來讓人看看自己對于提早退位讓兒子繼位這件事是多麽的樂意。

……實際上,他這完全是來之前被自家兒子吓破了膽,現在正抓緊一切機會表忠心呢。

以劉徹的心機手段,拿下姬喜自然不在話下。

秦齊使者前腳還在為姬喜争取權利而據理力争,後腳就被不給力的姬喜狠狠地拖了後腿。看着豬隊友姬喜,他們也只能默默的無語了。

對于秦國來說,原本更希望親秦的姬喜在位,可是現在看着姬喜的表現,秦使覺得,還是早早與姬喜劃清界限比較好,否則,早晚要被拖累死。

至于齊國,與燕國是多年的老對頭,這一次他們來,與其說是為了幫姬喜讨回公道,不如說是來看熱鬧的。

馬車在薊城流連徘徊,一波波的使者來了,又走了。最終,劉徹坐穩了燕王之位。

有弑王前科的公孫操一早便被處決,活下來的姬喜一日日消瘦了下來。劉徹并沒有特意對姬喜做什麽,只是有意無意間給他施加一些壓力,久而久之,姬喜開始變得敏感起來,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警覺。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姬喜的精神有些不正常,卻沒有人能夠查到真正的原因。

有一天,姬喜死了,他是活生生被自己給吓死的。劉徹并沒有打算要他的命,最終,他卻還是沒能逃過一劫。

知道這個消息後,劉徹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吩咐人按照規制操-辦喪禮。

比起姬喜之死,有一件事顯然更能奪得他的注意力。

——趙政回秦了。

一路上風塵仆仆的趙政在被帶去見自己久別的父母之前,要好好的梳洗一番。

侍女手執沾了水的帕子遞到趙政面前,想要将他髒兮兮的臉蛋擦幹淨,趙政卻偏頭躲開了。

“我自己來就好。”少年倔強地說。

侍女愣了愣:“您是尊貴的公子,怎麽能自己動手呢?讓我們來服侍您就好了。”

少年的臉色沉了下來:“我說,我自己來。”這個幾個字,他說得極有氣勢,仿佛剛才那個因為初來乍到,有些生澀別扭的少年,不過是她的錯覺。

“可是…公子…這是規矩。”侍女為難地看着趙政,顯然不知道該如何與這位自小在趙國長大的,沒有正經學過秦宮規矩的粗魯公子相處。

“規矩?”嬴政的口中把玩着這兩個字,冷哼一聲:“本公子倒不知道,秦宮的規矩,就是下人可以憑借規矩二字随意拿捏主子!”

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趕忙跪伏在地:“奴不敢,先時對公子失禮,望公子恕罪。”

趙政眸光沉沉地看了她片刻,方道:“下去,沒有本公子的吩咐,不得進來。當然,若是你在外頭便玩忽職守,那麽你也不必來本公子這兒當差了!”

“是。”那侍女被吓得冷汗涔涔,見趙政松了口,忙不疊地應了,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趙政處,活似見了鬼。這麽位閻王似的公子,她可不敢得罪,派她來的人縱然前來詢問,她也只能搪塞着應付幾句罷了,卻是再也不敢靠近趙政。

原本趙政對于歸秦之事充滿了期待,畢竟在趙國,他始終都只是一個客居的質子,無法發展自己的勢力。然而,歸秦之後,他發現,一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向着好的一面發展。比起趙國,對于秦國來說,他更像個客人。

一步一步拾級而上,步子邁得很穩,然而,他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嘴唇緊緊的抿着,不讓人窺見分毫。

侍女的談話聲從一旁傳來:“聽說大王在趙國有一位公子,如今回來了,要來面見大王呢。”

“呀,趙國歸來的?那他怕是從沒在我秦國待過吧?他究竟是趙人,還是秦人?”

“聽說,這位公子自幼在民間長大,教養上……頗有些欠缺呢,也不知會不會丢了王室的臉面。”

“聽說,昨天去服侍他的人,被他攆了出來。這公子什麽都要自己動手,端的是一副小家子氣做派。雖生了富貴家,卻沒有那富貴命呢!要我說,還是成蛟公子好,尊貴得體不說,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秦人!相較之下,那位新來的公子雖說也是大王的血脈,可母親卻是個趙人,他又是在趙國長大的,心裏向着哪邊,可不好說啊。且他雖說是王後嫡子,聽着好聽些,但王後的出身……到底有些上不得臺面呢。”

趙政走上前,輕哼一聲,半大少年,看上去還有些單薄,卻硬是撐起了一種旁人難以比拟的氣質。

先前那幾個嚼舌根子的侍女看到趙政,皆是一驚。她們雖不認得趙政,卻認得為趙政引路之人——正是秦王的近侍黃昇。

黃昇清咳一聲,眉眼一垂:“這是王後所出的公子,還不快給公子行禮?”

衆人方才如夢初醒:“見過公子。”她們名義上雖是給趙政行禮,實際上都在拿眼觑黃昇。

黃昇不為所動:“你們幾個違反宮規,私自在背後議論主子,這些,我都會如實禀告大王。到時候,要如何處置你們,便看大王的心情了。”

“黃公公!”衆女花容失色,目露哀求,紛紛取出自己的積蓄,悄然塞入黃昇袖中:“且看在我們也是無心之失的份兒上,饒我們一回吧!”

雖說在她們看來目前公子趙政與公子成蛟沒得比,但大王到底是趙政的父親,難保不會為了給兒子出氣而拿他們開刀。

若是被大王知道是她們傳出這些話,即使是成蛟的母親顏夫人,恐怕也保不住她們!

黃昇收了東西,卻并未轉變态度。他掃了一眼這些女子,又拿眼角餘光看了沉穩若初的趙政一眼:“既然敢做,又何必怕我告訴大王。你們——且自求多福吧!”

這些蠢貨,還真以為能瞞得過去不成?再者,就是他不說,難道這些侍女就把這位新近歸來的公子當成啞巴了不成?

雖然趙政才是正主兒,但在一幹奴仆面前,反倒是他存在感最低。這些人的态度,也充分表明了有相當一部分人并不歡迎自己的歸來。

但這又如何?有人想要他過得不好,他偏偏要過得比任何人都好!

想到如今兒時的玩伴已是一國之主,趙政不由攥緊了手心,總有一日,他将站在與那人同等的高度!

冬去春來,又是一個新的年頭。

趙政——不,如今該稱嬴政了——努力地将自己融入秦國,他生而聰穎,與武學之道上所展現的天賦更是令人驚訝不已,嬴異人對于這個兒子越來越看重,漸漸将他帶在了身邊,将一些政務交給他處理。

如今,提起嬴政,朝臣與百姓們的第一反應不再是‘呀,這就是那個從趙國歸來的公子’,所有人都知道,王後所出之子驚才絕豔,狠狠将顏夫人所出的成蛟公子甩出了一大截兒。論身份,嬴政本就是嫡長子,又表現出了過人的才幹,原先對他不怎麽看好的衆臣也紛紛轉變了自己的立場。

趙王後與呂不韋等自是春風得意,相較之下,顏夫人和公子成蛟可就不那麽好過了。

先前顏夫人見嬴異人的心一點一點偏向嬴政母子,不斷拔除她在宮中的人手,焦急之下铤而走險,竟欲對嬴政與趙王後下手,幸而被趙王後識破。顏夫人有這麽個把柄落在趙王後手裏,趙王後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晚間安置之時梨花帶雨地對嬴異人哭訴一番,又将證據明明白白地呈給嬴異人看。嬴異人大怒,雖礙于顏夫人的家族勢力,沒有直接奪了她性命,卻将她幽禁宮中,不許成蛟見她,這下,所有人都知道,顏夫人失寵了。連帶着成蛟,也吃了不小的刮落。

一年前,顏夫人一脈春風得意,将趙王後打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又有誰能夠想到,不過一年光景,一切都颠了個個兒,原先落魄的,如今風光無比,原先風光的,如今無人問津?

只能說,世事無常。

更新菌縮:粗來冒個泡,證明窩還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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