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冰鋒星月夜（1）

冰鋒星月夜（1）

“……”簡靈嫣道，“他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那麽大的人了，又不會找不到家，你等他回來再解釋不就成了？”

封似月搖搖頭，他臉上是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茫然失措：“我不找，他可能就不會回來了。”

簡靈嫣道：“別急，我幫你一起找。”

“我怕我找不到他……”封似月說着說着突然停住，他迅速扭頭，不讓簡靈嫣看見他的眼睛，“我去了。”

簡靈嫣嘆了口氣，道：“先別走，你一個金丹五品，如何追得上元嬰巅峰的陳釀？……我有辦法。”

她為了嗑一對兒真的，可真是操碎了心。

陳釀已經離開了隐黎海的範圍，飛到了他也不知道的哪個地方。

其實，他本可以不被人發現的，以他的修為，甚至可以在城主府來去自如。

他只是在房頂上，聽着鏡眠與人交談，忽然覺得心灰意冷，轉身時不慎發出踩雪的聲音。其實他也沒有任何理由生氣，他又不是鏡眠的什麽人。

只不過，他不能觸碰的人，別人可以碰。他叫了很久的“鏡眠”二字，別人也可以叫，但那是封似月的字，又不是陳釀一人獨享的昵稱。說起來，安師姐也曾一口一個封鏡眠這樣稱呼過。

提起安初瑤，未免會想起他們當初在靡洲，北山上深夜趕路的時候，封似月曾經随口對安初瑤提起，他不喜歡女人。

那麽只可能是喜歡男人，而現在合适的男人出現了，僅此而已。

陳釀想了想，陳雲醉也算配得上鏡眠，他相貌好，又是陳家的嫡子，至少在地位上與“封家公子”是匹配的——哪怕他是鸠占鵲巢。

但看起來陳雲醉對陳家的掌控很完全：隐黎海一城之主陳元坤，在昨晚的宴席上大氣都不敢喘。那鬥雞似的陳雲酌，也老老實實頭都不敢擡。

這足以證明陳雲醉的能力，也讓陳釀看到了自己是多麽可笑，多麽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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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注定要在陳家的地盤上一次次失去一切

陳釀踩在長刀上，周圍的風雪掠過他的臉龐，清澈如水的眸中，映過了隐洲蒼白的冰原和雪山。

這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跌入地獄的地方。

就這樣飛着飛着，他周圍終于再看不見一點人煙，無盡風雪包裹着他，身前身後的雪霧形成一片茫茫煙海，他就像雪上一只孤獨的雁。

在這樣的孤寂中，陳釀心頭無邊無際的遺憾和無助忽然湧了上來，他想起自己再也握不到的手，再也不能肆無忌憚注視的背影，和永遠無法說出口的那句表白。

淚水突然從眸中滑落，墜入寒風，被凍結成無數雪花中的一片。

但還好還好，他捧着胸口的蟠螭玉璧，他知道玉璧的空間中，還有一朵和封似月很像的花，還有過一個他已經記不清楚的擁抱。

他可以守着這些，過完餘生。

突然，天邊閃過一道銀光，陳釀感覺有強大氣息逼近，他本能取出兵器，回頭，卻見一只巨大銀光犼，駝着個小黑點從遠處快速逼近。

陳釀皺皺眉頭，看清楚了那是白睫，它背上的人正是洛墨軒。

陳釀不太喜歡洛墨軒，他覺得一靠近這個人，自己就渾身別扭，有種難以言說的反感。

但洛墨軒偏偏很喜歡黏着他，還直接追來了。

陳釀擦擦臉上的淚痕，做出冷漠的模樣，待白睫飛得近了，他已經恢複了平時沉靜的模樣。

洛墨軒在雪中高聲喊：“阿酒，你怎麽跑了？白睫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陳釀不答，只是收了武器。

“你心情不好？”洛墨軒問道。

陳釀看他一眼，仿佛在說關你屁事。

洛墨軒仍然笑嘻嘻的，他朝陳釀伸出手：“在天上飛多冷啊，來騎白睫，它的毛又軟又暖和。”

陳釀正要拒絕，洛墨軒道：“別磨蹭，快上來，帶你去玩。”

“……”陳釀道，“我讨厭隐洲，我不想玩。”

洛墨軒道：“又沒說帶你進城玩，哪怕就坐着威風凜凜的銀光犼飛兩圈也可以啊，就當散散心。”

陳釀有些心動了，他看着高高大大的白睫正用溫柔的眼神看他，突然很想撲進它白白軟軟的毛裏，将自己緊緊裹起來。

洛墨軒溫和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但封似月身處那樣的高度，他眼中的世界和我們都是不同的。”

陳釀不說話，只垂着頭。

洛墨軒嘆了口氣，從白睫身上下來，慢慢湊到陳釀的身邊，見陳釀沒有反感或者躲避，他大着膽子伸出手，準備去搭陳釀的肩膀，并循循善誘道：“喜歡他的人到處都是，就算你也喜歡，也只能憋在心裏了。倒不如看一看外頭的世界，世上也并不是只有封似月一個好男人……”

“你！松！手！啊！！！”一個尖銳女聲由遠而近，吓得洛墨軒瞬間收回了手，陳釀也聞聲擡頭，就見一個灰撲撲的身影手舞足蹈着隔空飛來。

“啊啊啊！我剎不住……唔呃！”灰袍人撞進白睫柔軟的毛裏，留下一個人形的凹陷。

白睫眨眨眼睛，嘤了一聲，擡起後爪在皮毛裏撓了撓，彈出一個兩眼轉圈的簡靈嫣。

“簡姑娘？”陳釀愣住，“你怎麽來了，我記得你……不會禦劍？”

簡靈嫣有氣無力道：“是不會禦劍，但我有乘風法器，吶——”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畫滿輕身法陣的外衣，然後道：“這都不重要，陳釀，封似月要急瘋了，你快回去吧。”

陳釀又不說話了。

簡靈嫣瞪了洛墨軒一眼，複又對陳釀道：“一大早上，我還沒起來呢封似月就瘋狂來砸門，說你不見了，不知道跑去哪裏，讓我幫忙找，我說你這麽大個人了還不知道自己回家嗎？你猜封似月說什麽？”

陳釀鼻子尖凍得通紅，看起來委委屈屈的，也不說話，看得簡靈嫣心軟，也不賣關子了，道：“他說，你可能誤會了什麽，不會再回來了，他找不到你，心都揪着疼。”最後兩句是她加的，但她覺得這是真的！

陳釀嗫嚅着：“那他現在在哪兒？”

簡靈嫣嘆氣，指了指身後道：“他讓我先選方向，我往這邊來了，他估計就往——那一頭飛了，他運氣真不好。”

陳釀二話不說，禦劍就跑了。

洛墨軒：“……”

簡靈嫣目送陳釀的背影變成小黑點，總算回頭，白了洛墨軒一眼，道：“人家之間好好的，你挖什麽牆角？看不出人家是雙向奔赴嗎？”

洛墨軒臉上本來都是被截胡的懊惱，聽了這話，他突然露出個奇怪的笑容來。

簡靈嫣正低頭擺弄身上的法陣，準備往回飛，突然聽見身後的人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演煩了。簡靈嫣，你這樣沒眼色的人，是如何長到這麽大的？”

簡靈嫣：“？”

她聽出這話語氣不對，但剛回過頭，就被當胸一掌，打得鮮血狂噴，整個人向後墜去。

她臉上還留着一絲不敢置信，但眸中的生命之光，已随着她的墜落而逐漸熄滅。

白睫嗚咽一聲，沖上去想接住墜落的簡靈嫣，但她身上繪制的法陣被那一掌的浩瀚靈力震得嗡一聲全亮了，整個人如炮彈流星一般，以白睫無法追上的速度，斜斜劃過天際，墜向遠方。

白睫在天上追出去老遠，最後只能垂頭喪氣地回來。它清澈的黑眸中是深深的不解和恐懼，但最後，只能乖乖趴在洛墨軒的腳邊。

洛墨軒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他的面孔像一張冷硬的浮雕，臉上是不近人情的冷酷。在簡靈嫣消失在視野裏之後，他伸出蒼白透明得毫無血色的手指，在胸襟上輕輕撣了兩下，仿佛厭惡極了剛才簡靈嫣長發與身體短暫相接時蹭上來的香氣。

他又伸手摸了摸白睫的額頭，露出個邪氣森森的笑容來：“乖，白睫，下次不要再做這種多餘的事。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借給我你的力量，我幫你複活你的主人。誰先違約——誰就得死。”

陳釀禦劍飛得極快，然而飛出去不遠，他開始覺得将簡靈嫣一人留在那洛墨軒身邊不妥，便猶豫着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卻看到有一黑點如炮彈般從天際劃過。他皺了皺眉，覺得那深灰顏色有點眼熟。

這時，一道白影已經從前方追來，正是面色焦灼的封似月。

他看見陳釀眼睛瞬間就亮了，趕緊上前來，想拉陳釀的手，卻又克制地收回去，轉按住陳釀的肩膀：“阿酒！謝天謝地，找到你了！”

陳釀回過神，默默看着他。

封似月松了一口氣，這一松懈，他強行牽動靈力的劇痛就瞬間爬遍了全身，痛得他眼前發黑，胸口一悶，低頭咳了兩聲，喉嚨裏瞬間湧上一口鹹腥的血。

但封似月默不作聲，努力将那口血咽了下去，他怕說話時陳釀瞧見自己沾血的嘴唇，便側過身去，避開陳釀的視線，指着來時的方向道：“我從那邊一路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