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最終章
最終章
8.
時祈擺開了死鬥的架勢,虛晃一槍,将夜遲詐走了。
但已逝的無法再回——他是真的親手毀掉了那枚銀镯。
那或許是除了缥缈記憶外唯一的證物,能夠确切地證明那八個月的玩家生活并非黃粱一夢。
可到頭終究是一場空。
時祈是心情一不好就去磋磨別人的性子。
他下意識往不眠城去了,滿不在乎地踩過籬外的花花草草,身姿輕盈地攀上了城堡的頂樓。
破窗而入,驚碎了一片月光。
少年蹲着身,拉下從格雷亞那兒順手偷來的禮帽帽檐,擡眸對上睡美人冷淡的目光,揚起一抹燦爛的笑。
他狀如紳士地輕聲道:“晚上好,睡美人殿下。”
雲川沉默了幾秒,面不改色:“地底人王國,集結副本。”
時祈一愣,詫異道:“您知道……”
話音卡在半道,沒了聲。
他回了神,想着這可是睡美人。
時祈站了起來,将禮帽摘下随手放到桌上,垂眸盯着木質紋路,忽又開口:“您記得先前的我。”
雲川的聲音平穩無波:“我認得【輪回】前的你,至于現在……你可不像故人。”
時祈哂笑:“人與鬼豈能如一?”
雲川偏頭:“所以他煩躁。”
“……您的話像無稽之談。”
短暫的沉默後,時祈假作調侃地這般回答。
雲川:“你和夜遲注定不是一類人,所以你自然不懂他。”
盡管,你們曾經如此相似。
9.
時祈是來找洛語的。
但他向來惡劣地不管自己會給對方帶來多少麻煩,也不在乎惹來的後果會不會讓這個少女失去生命。
弱肉強食的法則,自然毫無公平可言。
所以即便知道大概率會引來夜遲,時祈還是闖入了集結副本裏。
他給過洛語一塊石頭。
那相當于一道免死金牌。
避過一場黑塔游戲,或是擋下一次致命攻擊,都能做到。
只不過僅有一次。
再者,這個道具即使用過也不會消失,因為這本就是他用來定位的。
【預言家】的饋贈是有代價的,洛語應當早有覺悟。
時祈來得不湊巧,正好是傀儡師按捺不住翻臉出手的當口。
他想了想雲川的态度,異常愉悅地出手宰了傀儡師,抖落匕首上濺的血,澄澈的烏眸徑直含笑瞥向一臉警惕的少女。
感受到了呢。
魔戒的氣息。
時祈想着他不能久留,保不齊夜遲什麽時候察覺到了追來。
但他同樣也沒有殺了洛語的打算,好歹在所謂【輪回】後的這個世界,她也依舊反殺了尹鈴。
他只是有這樣一種沖動。
仿佛來見洛語一面,一直以來讓他苦苦糾結、痛苦輾轉的問題就有了答案。
洛語警覺地盯着預言家,餘光瞥過一旁似乎在看戲的白若遙,又倏然收回。
時祈挑眉,側眸看了一眼。
似一道銀色流光瞬而襲來,角度刁鑽,讓時祈閃身避過,一擡眸,白若遙已攻了上來。
他轉了下匕首正要迎敵,卻不料對方只是使了個假動作,順遂地收了蝴.蝶刀,借勢往旁閃躲,拉了下洛語,手又立時松開。
洛語會意,扭頭便跑。
時祈一陣愕然,停了步子,坐視兩人離了游戲,身影消失不見。
……還挺默契。
他在心裏念叨。
10.
時祈知道一切他想知道的事實。
他知道地球上線前黑暗的生活僅是污泥裏的小小一團,他的痛苦也僅是千千萬萬苦難的一個小小縮影。
可這些苦痛曾是他歲月的全部,記憶的滿載,過往的盈餘。
他始終耿耿于懷。
所有人都死了。
先是母親,後是父親,最後是姐姐。
只剩他還活着。
只有他還記着。
他笑啊,笑吶,笑哇,仿佛他壓根已經不在乎了。
沒有午夜夢回的驚醒。
沒有過往頻頻的入眼。
只是那團污泥永永遠遠地卡在喉間,壓在心上,讓他沒法呼吸,沒法釋然。
他知道一切都過去了。
他知道今時不同往昔。
再也沒人能夠随意支配他的生活,該高興的。
所有道理都懂,所有自我安慰都聽膩味了。
可時祈做不到。
他從未刻意想起,也從未刻意遺忘。
他遵循內心尋死,豈料天意弄人,非得将他從地裏拎出來,再度直面這惡心的世界。
……惡心的世界。
時祈在心裏重複道。
然後。
他忽然順着洛語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白若遙。
時祈本以為白若遙和他很像的。
愛到處搗鬼壞別人的事,性情捉摸不定令人厭惡,經常挂着不及心底的微笑。
語兒姐姐怎麽會喜歡他呢?
時祈疑惑。
于是他【看】到了。
——看到了白若遙的底線。
那條線劃得坦坦蕩蕩,将陽光與陰翳劃得泾渭分明。
一邊是白若遙與人嬉皮笑臉的假面,一邊是Fox詭谲莫測的殺心。
這個神經病是在為了什麽而戰的?
為了映照出陰影的那片陽光璀璨的世界?
在那樣的一瞬間,白若遙突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時祈則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夜遲。
那曾是他理想中的模樣。
游刃有餘、高高在上、漫不經心、矜貴傲氣。
時祈知道自己忘了。
夜遲不是人,而是黑塔BOSS。
所以他毫無人性,也不覺有異。
可時祈到底是人。
他的人性終究未曾泯滅。
否則,他何以反駁夜遲當初對人類的蔑視。
何以殒身成全白若遙的複活來補齊黑塔七層的線索。
但這一點人性仍是不多。
時祈仍舊殺人如斬草,并沒有絲毫的猶豫與遲疑。
髒透了?爛透了?黑透了?
無路可走,無可回頭?
他當真要一條道走到黑,走到地獄去,與那個污爛肮髒的世界,于死後重逢麽?
原是不想的。
時祈想見見那光。
他從前死纏着洛語不走,試探離間不肯罷休,像是拼命伸手去夠。
夠到了那一抹愛或是義照亮的微芒,他便忙不疊地護着。
即使是以性命作賠。
即使那光從始至終皆不照他。
原來他慕的光自在心上。
那是他僅存的良心、良知、良善。
是他冥冥中興致的憑依。
時祈自知不是個好人。
但無論是壞人歹人惡人。
他終究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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