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共枕

共枕

懷緒的船果真是有點東西的,除了第一日晚上就拉着他們一頭撞進了那個見鬼的靈船大陣之外,确實沒花費幾日便到達了苗疆。

苗疆地處極南,天高皇帝遠又地廣人稀,常年以來與北境的通商往來也并不頻繁,逐漸也就成了這荒涼落後,民風特異,與大梁漢人相比如同外族的蠻荒之地。

一入苗境,行了數十裏路都不見一戶人家,沿街不是已經荒廢沒有人住的破屋,就是斷垣殘壁與草木砂石。趙岚苼與沿肆一行人口幹舌燥走了許久,才遇到一個灰頭土臉扛着扁擔正悶頭往家走的男人。

仲雲是個眼疾手快又自來熟的,他直直蹦到男人面前,恭恭敬敬合手一拜道:

“這位大哥,我們幾個走水路初來乍到,想問問附近可有城鎮,能尋間客棧歇歇腳。”

男人低垂的眼皮半死不活地擡了擡,将仲雲一身整潔體面的打扮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沒什麽好氣道:

“你們這群養尊處優的中原人倒是講究的很,還客棧?”

仲雲在京中跟在沿肆身邊久了,走到哪人見了他也是看在國師近侍的份上畢恭畢敬的,許久沒被這麽嗆過,當即就要回怼,被跟上來的懷緒趕忙攔下來,趕到了身後。

懷緒為人圓滑周到,說好聽了是懂得察言觀色,說難聽了就是見人下菜碟。只見他從袖中摸出幾塊碎白銀,三言兩語地就同那男人攀上了話。

不出一會兒,就胸有成竹地帶回來了消息。

原來他們現在所在的這片地域,離巫祝一族很近,而巫祝一族正是苗疆古怪疫病的發源地。

難怪周圍的人家都人去屋空,方圓十裏找不出一家有人煙的。

也不知該說是他們一行人幸運還是不幸,走水路暈頭轉向地往苗疆走,竟歪打正着,一入苗境就直達疫情病竈。

男人見幾人出手大方,衣着不凡,雖還是陰沉着一張土色的臉,但總歸是願意多透露些消息了。

“也不知道你們這群中原人有什麽毛病,這個時候放着好日子不過跑到這裏來送死。往這去最繁華的地方趕車也要三天,你們要住客棧沒有,我家倒是有間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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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顫顫巍巍擡起焦枯的手指,比了個數,是懷緒方才給他的好幾倍。

這下連向來好脾氣的懷緒都生氣了,哪有這樣訛人的!苗人都把中原人當冤大頭的嗎?!

司天神官生前為人清正,又有這麽一個頭銜的架子在,并不屑于用自己的術法技藝換取金銀錢財。因此他走後留下的值錢物件幾個徒弟一分,留給懷緒的并不多。加上懷緒平日裏還醉心于研究些奇巧玩意,更是個燒錢的窟窿,手上也不寬裕。

一直在後面沒有說一個字的沿肆終于是有了點反應,他上前直接給了男人一塊金子,甚至比他自己要的數都多的多,夠一個普通人家吃上半年有餘。

這下男人可算是收了那副臭臉,只看了沿肆一眼,便低下頭将金子塞進了衣服最裏貼着胸膛的內袋。

趙岚苼在心裏默默感慨,果然活得久賺的多。

男人自己在前面悶頭帶路,懷緒仲雲墊在最後,見自己師父和國師在前面走的距離并不太近,懷緒大着膽子去和仲雲說起小話來。

“我說國師大人,既然出手這般闊綽,怎麽不領個欽差出來大大方方地走官道?若是地方的官老爺聽說國師大人親臨,絕對好酒好菜好住處地伺候着,豈會淪落到如今這般,還需要在難民家寄人籬下的田地?”

懷緒自認為一路上與仲雲相處甚是投緣,沒想到這個仲雲不僅對國師的決定深信不疑,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馬屁精。

“你懂什麽?若是以欽差的身份,災情層層瞞報,也就只會在地方官員的府上吃喝玩樂了,什麽都查不出來!我家大人屈尊降貴來這窮鄉僻壤,只為了徹底查清這疫病的來龍去脈,多麽大義無私!多麽...哎?你怎麽走了?”

一路上遇到了零星幾個此地的居民,無不是同男人一樣;滿臉疲憊的麻木,如同行屍走肉。直到終于到了男人所住的村子才算人多起來,但村民們的狀态也都大差不差。

“這村子怎麽怪裏怪氣的,每個人都像是沒吃飽飯似的。”懷緒沒忍住嘟囔了句。

沒想到那半死不活的男人耳朵倒是靈光的很,聞言斜了懷緒一眼,嘲諷道:“可不是嘛,巫鳥不飛的棄屬之地,所有人都是在等死罷了。”

這一句話有太多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詞,巫鳥,棄屬之地?這都是什麽意思?

可懷緒再追問下去,那男人像是徹底沒有了說話的氣力,一句也撬不出來了。

他在村子裏一間還算比較大的土屋停下,“整個村子也就我家裏還能住下你們這麽多的人了。”

确實,從村口一路走下來,有些屋子甚至已經都不能稱之為完整的屋了,也不知道他們冬日裏是怎麽活下來的。男人的家雖不算有多寬敞舒适,但還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分出了兩間屋子,在這個村子裏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存在。

一進院子,就從屋裏面迎出了一個有些微胖的女人,同村子裏其他面黃肌瘦的村民不同。一見男人帶回來了一群中原人打扮的陌生人,頓時十分警惕驚慌。

男人三言兩語解釋了,女人依舊異常不安,趙岚苼站在不遠處聽了幾句兩口子漏出來的話。

“你難道不知道如今是什麽情況嘛?怎麽還往回領這種來路不明的人?”

男人似乎非常不耐煩,甩了甩手便進了南屋,從裏面抱了些東西出來,撂下了一句,“今晚咱們和娘住北屋。”

說着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屋,留下女人和一院子的人。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難為情地上前解釋道:“各位貴客對不住了,我家那位就是這樣的脾氣,若是平日裏定然是要好好招待各位的,只是眼下家中老母親病重,所以...”

趙岚苼自然很是理解,眼下苗境被疫病鬧得,都不願接待來路不明的外客,這個村子雖看上去奇怪,但這裏人口稀薄,疫病還并未蔓延到此處,對待外鄉人更是敏感才對。

只是眼前這個女人,開口流利得體的中原話,竟不是苗人。

“是的,早年先帝南下之際,我們家受益于朝廷南下經商的政策來到苗疆,後來舉家傾頹,我也被賣到這裏。”

看到趙岚苼探尋的目光,女人毫不在意地像是講述別人的身世般解釋道。

據說在先帝惠明帝執政時期曾大力扶植過南境的經濟,推行了許多南下經商的鼓勵政策,一時間許多中原人流入苗疆,卻在後來漸漸不了了之。有人說當年南下的商人裏,有的甚至連回來的車馬錢都沒有,賠得傾家蕩産,賣兒鬻女大有人在。

倒也确實不算太稀奇。

趙岚苼為了随行外出方便,從皇宮裏一路出來便是一身男裝,女人見他們一行人皆為男子,便也沒想太多将他們都安頓在了空置出來的南屋。反正一路上也都是這麽過來的,趙岚苼便沒說什麽跟着進了屋子。

卻沒想到這南屋實在憋屈,就一張不大的通鋪,地上還堆了好些占地方的茅草。看上去原本就是個堆放雜物的庫房,只不過臨時辟出來給他們住。

趙岚苼扶額,不是嫌棄環境太過簡陋,只是這下夜裏怎麽分配床鋪,又成了個問題。

仲雲懷緒自然是不敢睡床的,主動請纓去睡茅草堆。趙岚苼看了看沿肆的臉色,雖然在船上他好心睡了地板,但那船再簡易,好歹也是幹幹淨淨的木地板,總不能現在讓國師大人和仲雲懷緒一同去睡那茅草堆吧?

“我和他們擠擠去睡茅草堆...”趙岚苼小聲附和。

結果沿肆還沒說話,懷緒先喊了起來,“那怎麽行!豈不是太冒犯師父您了!這樣,我和仲雲不睡了,在院外輪流守夜!”

仲雲一聽臉黑了半截,“喂...誰答應你守夜了啊...”

就在這兩人快要吵起來之際,沿肆終于發話了。

“你們兩個睡地上,不用守夜。”他看向趙岚苼,平靜地像安排一項再正常不過的事,“你和我睡床上。”

趙岚苼:“...”

一入深夜,北屋男女主人的燈都熄了,整個村子陷入了一片漆黑與寂靜,仲雲與懷緒這兩個白天還在鬥嘴吵得不可開交的,一到晚上又在茅草堆裏滾到了一處,似乎睡在哪都不影響他們的睡眠質量。

趙岚苼看着兩人,十分羨慕,她輾轉反側死活沒有一丁點睡意,縱然身邊人也就比塊石頭多了點呼吸起伏,幾乎一動不動。

夜晚會放大一切細微的響動,她發絲在枕間摩擦聲,翻身時帶動被子小心翼翼的動靜,無不透露着趙岚苼的心亂如麻。

雖然前世也經常同沿肆在野外點個火堆便席地而眠,但這和同床共枕還是有很大區別。

終于,趙岚苼悲哀地發現自己這覺是絕對睡不成了,在被子裏露了雙眼睛側頭一看,沿肆倒是和自己這個翻來覆去的截然不同,睡得十分四平八穩。

月光從窗外撒一點進來,襯得沿肆沉睡的側顏如同瓷質,又因着閉上了那雙冷厲的眸子,看上去柔和不少,卸下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

他真的變了很多,如若不是自己親手下了那道無法預料結果的長生引,可能在金重寺再次相遇時,趙岚苼都會不敢認這個小徒弟。

長生引雖是趙岚苼所做,卻對其長生的效果并不能完全确定,如今看來的确非常成功。

雖然...她沒能在旁見證他這百年是如何過來的。

趙岚苼就這麽撐着下巴,蒙着月色在沿肆枕邊盯着他看了許久。

直到沿肆冷不丁一句“看夠了嗎?”吓得她差點從床上連滾帶爬下去。

“不是,我那個...”趙岚苼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手忙腳亂地擺手解釋。沒成想沿肆一把抓了她的手臂,猛地一帶,将她扯回了身側。

這一倒讓趙岚苼就倒在沿肆的領口前,體溫烘出了一種好聞的松竹木香環繞在她的鼻尖,而沿肆的呼吸就擦着趙岚苼的額發,只聽他嗓音帶着睡意的絲絲沙啞,低沉道:

“閉嘴。”

昨晚在大家的監督下爬起來碼了半章實在腦子一團漿糊...每次進新場景都卡好久啊啊啊對不起大家,因為沒有大綱和存稿每章都是現編hhh不過放心,完結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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