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子旭

子旭

惠景帝停住了,他将沿肆的話反複咀嚼,直到嚼爛了咽下去,才陰笑着開了口。

“我記起來了,沂水祁山,雲霞長明宿,你是從那出來的。”

沿肆淡笑:“難為陛下還查了我的身世。”

惠景帝也客氣道:“畢竟做了朕三朝的老師,多了解一下,也是應該的。”

惠景帝的頭又悠然自得地滾了兩滾,“說起來,雲霞長明宿曾經的掌門人,還是朕的司天神官,為朕的大梁蔔天算命了許多年。啊...對了,你們長明宿就是葬送在她手上的,叫...叫什麽來着?過去太久,朕都快忘了她的名字了,李什麽苼的,還是趙什麽苼的...啊啊想起來了,趙岚苼,對吧?”

沿肆的臉上終于出現了表情,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因為壓抑的憤怒變了調,“閉嘴,別用你那張臭嘴念她的名字。”

地獄的牢房看似同人間牢獄的構造沒什麽區別,但實際上牢籠用的鐵都是和了怨鬼的血骨灌注的,攜了無盡怨念的牢籠。如同守了一只只到死都不肯瞑目的怨鬼,不可能用一般蠻力和術法破開。

正是知道這一點,惠景帝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哈哈哈哈!看你的樣子,她趙岚苼還同你關系匪淺?我們不可一世的國師大人,如此才華橫溢,博古通今,必然是拜在掌門座下的親傳弟子吧?不然,她也不會在臨死前将長生引落在你身上!”

沿肆紅着一雙眼,低聲道:“那年的鹿雪嶺,她同你說過什麽?”

惠景帝頭一歪,“我和她有什麽好說的?她說好了要為朕尋得長生引,竟敢背叛朕!”

得了這句話,沿肆徹底沒了同惠景帝講話的興趣,起身閉了閉眼,似乎是回憶起了當年的事。再睜開眼,便已恢複了如常的冷淡。

惠景帝卻并不打算放過他,“你當朕真什麽也不知?第一世朕自顧不暇,你在朝中羽翼未豐。第二世朕幾經周折,避過你的眼線好不容易才探聽到了大概。但你這個不老不死的東西,即便朕不打聽,也早就該确定了。朕尋了那麽久的長生之法,沒有誰比朕更清楚,這世上真真正正能令人長生的東西,唯有一長生引!”

他眼神狠厲,“從前朕寧可犧牲天下人也要得到的東西,竟是落在了你這種人身上。”話畢他頓了頓,又爆發出一陣狂笑,“現在朕死了,哈哈哈,原來死亡也不過如此!朕就在這地獄裏,看你這個活了百年的廢人,求死不能!來的更痛快!哈哈哈哈...”

沿肆似乎終于受不了他了,轉身離開。

“你的師父,你的長明宿,都是朕殺的,朕毀的!哈哈哈哈!你和趙岚苼那個賤人,死生不複相見!死生不複相見!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活在這個詛咒裏,百年千年都要熬着!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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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景帝的癫狂的笑聲回蕩在地獄裏,沿肆已經走遠了,他卻還是在笑。趙岚苼從角落裏抓了一把污泥,直接塞進惠景帝嘴裏,可算是讓這張臭嘴閉上了。

遠遠看着沿肆自己離去的背影,也不知是趙岚苼自己受情緒的影響,總覺得那背影有些落寞。她小心翼翼跟了上去,與沿肆并排走了一段路。

沿肆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下意識看了一眼身邊趙岚苼的位置,看似那裏什麽都沒有,實際上趙岚苼呆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氣都不敢喘一口。好在沿肆只停留了一會便離去了,趙岚苼怕他再起疑心,就沒有跟太緊,誰知道在一個轉角就将人跟丢了,沿肆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兩邊是幾間空置的牢房,與地獄其他樓層鬼滿為患,四處鬼叫的牢獄不同,這裏安靜得都有些令人忘了是地獄。趙岚苼一邊找尋沿肆的身影,一邊奇怪,明明地獄有這麽多空置的牢房,為何下層還要将許多鬼擠到一處。

甬道越向裏走越黑,甚至越走越産生了一種根本走不到盡頭的錯覺。按理說趙岚苼尾随沿肆的距離并不太遠,又眼睜睜看着他拐進了這條長長的甬道,不應該在短時間內就沒了蹤跡。

這路一定有別的門。

趙岚苼在地上随意劃了一個記號,直着走了一會,果然沒多久又看到了自己做的那個記號。

雖然早就猜到了自己在原地打轉,但真确定了以後,趙岚苼還是頭疼了起來,看樣子再掉頭回去也是一樣的路,進了這甬道,就已出不去了。

“師父,是來尋師弟的嗎?”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趙岚苼身後響起。

因為這道聲音太過虛無缥缈,趙岚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看來,師父當真是将我忘了。”那聲音再次響起,語氣多了絲淡淡的哀怨。

趙岚苼循聲回頭,發現一間空牢房裏,隐約站着一個人,甚至她眯起眼仔細看了許久,才确定了那真的是一個人形。

因為那人幾乎是透明的,非要凝神靜氣才能勉強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氣息也十分微弱,若不是他主動開口,恐怕趙岚苼就算在這甬道內來來回回走上多少遍都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趙岚苼站在原地沒有動。

“許久未見,師父與我生分了不少,還是說,師父徹底将我忘了?”那聲音又開了口。

趙岚苼垂下眼睫,輕聲道:“怎麽會呢,子旭。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在這裏。”

她确實沒想到,自己曾經的徒弟,魏子旭,那個明明在她這擅符咒的師父座下,卻在奇巧天工建造之術上有着驚世之才的徒弟。在長明宿滅門百年後還能在這陰曹地府重逢,以如今這般,難堪的模樣。

她眼下是生魂離體的樣子,而魏子旭,很顯然已經是個死魂了。甚至這副死魂都不是完整的,因此才如此稀薄如煙霧,令人難以注意到他的存在。

“師父怎麽用這樣可憐的眼神看我?難道師父也是會心疼我的嗎?”

他似乎笑了笑,卻不真切,“子旭很開心。”

語調是溫潤柔和至極的,但總是令趙岚苼覺得愧疚,因為字句間盡是在怨她恨她的。

趙岚苼抓着牢房的鐵欄杆急道:“我當然...當然是心疼你的,時至今日我也常常憶起長明宿的一切,和你們的日子,我...我不曾忘的。”

魏子旭向前走了幾步,用那雙虛無缥缈的手隔着牢籠扶住了趙岚苼的胳膊,趙岚苼見他還是百年前記憶裏那副少年的模樣。只是從前的意氣風發,年輕氣盛早已不複存在,如今的魏子旭,眸中盡是一潭死水,雖是溫柔笑着的,卻只令人覺得冷。

“師父何必同我說這些?畢竟我只是師父當年一念之間便放棄了的人,長明宿?也是師父取舍掉,放棄了的呀?”

用着最溫柔的語調,句句卻都是插在趙岚苼心口的刀子,“哦對了,師父是來找師弟的。師父最疼愛的師弟,寧可殺了長明宿所有人,也要護他周全,予他百年壽命的師弟。子旭當真是好羨慕,子旭這百年間,都在地獄之中反思,到底我差在師弟哪裏,才得不到師父的青眼有加呢?”

趙岚苼現在為魂體,并不能流出眼淚,卻早該是淚流滿面,她搖頭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們對我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徒弟,我沒有這麽想...”

魏子旭微笑着安慰道:“嗯,子旭相信師父。我也是今天見了師弟那副行屍走肉的模樣,才知道,讓我們早死一會,才是為我們好的。”

趙岚苼愣道:“什麽...意思?”

魏子旭道:“方才師弟從我這裏過去,我見他印堂處一團黑氣,體內早已靈力虧空,周身寒氣外洩。雖還是行動自如與常人無異的樣子,但一眼便知,已是命不久矣。”

趙岚苼驚得退了兩步,腿一軟險些坐到地上。魏子旭見狀也驚訝道:“原來師父不知嗎?我還以為,你們此行地獄,就是為了找尋為師弟續命的法子呢。難怪師弟那般強撐着,還要匆匆忙忙地去尋那孽鏡臺。”

聽魏子旭解釋,孽鏡臺原是地獄中審問犯人時用的一面鏡臺。死後的人只要站在孽鏡臺前一照,便可看到此人這一生的所作所為,罪孽業障。

傳說中善人不必登孽鏡臺,因為即便站上去也照不出任何。可這世間哪有完完全全的善人,自出生之日便為完人,一步行差踏錯都不曾?

更何況世間善惡難分,皆是相對而論。就如一個征戰沙場,保家衛國,護了萬千平民百姓不受戰亂之苦的大将軍。是朝廷皇帝的大功臣,是黎民百姓的大英雄。可他對于敵國的士兵百姓來說,便是一個冷血無情,聞風喪膽的殺神。

你能說他這一生是惡人嗎?若沒有他的骁勇善戰,将造成更多無辜的傷亡。但又能說他是一個善人嗎?刀下亡魂無數,殺業血債滔天,孽鏡臺前閃過的皆是死于他刀下活生生的人臉。

無人能說的清,一面鏡子更不能。

于是這個鏡臺在地獄中僅僅使用了十幾年,便棄置不用了,就藏在地獄深處。

而百年來看管它的人,便是魏子旭。

啊啊啊編編終于給我榜了,我再也不鴿了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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