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次丢棄

第一次丢棄

樂假游樂場人比耿陽想象的還要多得多,暑期才剛剛開始沒多久,大家還興致勃勃,瘋狂湧入各個游樂場,各個旅游景點。

人潮攢動,摩肩擦踵,除了巨大的游樂設施之外就是起起伏伏高低不一的人腦袋。

不知道是被擠的,還是被太陽曬的,耿陽很快就出了許多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一樣。

他是容易出汗的體質。

排隊買票的隊伍很長,耿陽排了好久才排到中間部位。

別人看不到向夏,所以耿陽只要買一張票。

他熱的腦袋發脹,迷迷糊糊地想,這樣挺不錯的,至少以後要是帶出去玩兒可以少買一張票。

向夏的身體對別人來說是透明的,許多人穿過他的肩膀,有的直接穿過了他整個人,吓得向夏閉緊了眼,咬着嘴唇不敢動。

耿陽嘆了一口氣,拉住向夏纖細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前面,插到隊伍裏。

故意停了停,讓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給他空出位置。

向夏低着頭,柔軟地頭發抵在他的胸前,霎時間放松了一點。

在耿陽看不到的地方,用另外一只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

耿陽覺得向夏的體溫真的很舒服,手心裏握住的手腕冰冰涼涼的,而且似乎不怎麽出汗,幹幹爽爽的,簡直就是夏天解暑必備。

很快就買好票了,耿陽直接把向夏摟在前方,進入到游樂場內。

游樂場充斥着旅客的交談聲,尖叫聲,還有小孩子興奮的驚呼聲,

向夏也是十分好奇地打量那些千奇百怪的設施,看到那些在空中打轉又急速落下的游樂設施,眼睛亮的比夏日的陽光還要閃耀。

游樂場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要說找什麽有關于向夏來歷的線索根本就無從下手。

于是耿陽找了個陰涼長椅坐下,向夏緊緊地跟在他身邊,可目光還黏在各種游戲項目上。

耿陽見他還是孩子心性,眼裏的渴望直接寫在了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掏出手機,打下一行字遞給他看。

——你要是喜歡的話就去玩吧,他們都看不到你,你可以免費玩哦。

向夏眼睛驟然一亮,站在耿陽面前忸怩了一下,湊過去輕聲問:“真的可以嗎?”

耿陽笑着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繼續打字。

——當然可以了,還不要排隊,直接穿過他們進去坐着,不過要記得自己拴好保險帶,不會的話看別人怎麽做就好了。

見向夏動搖了,耿陽又打了一行字:我就在這裏看着你,開心地去玩吧。

這下子向夏才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嗯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走着,看見耿陽依舊坐在長椅上朝他笑,這才稍稍放心了點。

耿陽就坐在椅子上看着向夏穿過人群,左躲右閃,生怕碰到別人,滑稽得十分可愛。

他目送向夏去了一個最近的一個游戲地點——大擺錘。

或許是高空游戲很少有人想去挑戰,所以空了很多位置。

耿陽看見他找了個空位,學着身旁的人系好安全帶,興奮地晃着腿等待游戲開始,還時不時朝耿陽這邊看一眼,朝他揮手。

耿陽也揮着手臂回應他,随後就看見向夏更加開心的繼續對他揮手。

倆人完全忘記來游樂場的目的了。

握在手心的手機響起來,耿陽低頭看了眼,是穆寧直。

“陽陽!我今天看到了一個蝦男!差點給了聯系方式嗚嗚嗚我太慘了。”穆寧直假惺惺地哭訴着。

“什麽東西?”耿陽頓了頓,不懂就問,“蝦男?蝦男是什麽?”

“咦,耿老師你連這個梗都不懂嗎?就是那種,只有去掉頭才可以吃的男人。”

耿陽無語地扯了扯嘴角:“你的意思是,身材好,但是臉不行的人?”

“Yes!”穆寧直在那邊直點頭。

耿陽長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冷聲道:“以後這種事情,就別和我說了好嗎?”

“不行!我就只有你一個唠嗑的人,不找你找誰?主要是今天的病人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少,我好無聊啊……”

耿陽無奈地聽完他後面那一大片廢話。

穆寧直喜歡男人這件事情,只有耿陽和其家人才知道。

對了,還有那些與他交往過的人。

在他上了大學之後,他的家人才知道,随後給了他兩個大耳刮子就罵罵咧咧地說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療。

後來,穆寧直就搬出來,斷絕了關系,只是在月初打五千塊錢給爸媽。

他知道同性戀這個身份會讓他生活得更加艱難,所以從來沒有告訴過同事。

而在他的交際圈裏,只有耿陽一個老朋友,所以什麽話都會和耿陽說,也只有耿陽一個人嘴上說着煩躁卻還是認真地傾聽。

就像現在,耿陽聽完他一大堆訴苦之後,耳朵都有些疼了,口幹舌燥。

擡頭找了個奶茶店,去買了杯奶茶。

咬着吸管往回走,耿陽忽然想起什麽,疑惑地問:“你不是前不久還喜歡上一個童顏巨……迪奧的病人嗎?現在怎麽還這麽閑?不去追他啊?”

“嗐,別說了,我當時只是上完廁所剛剛進去,就看見他提起褲子拿起檢查單離開了,雖說只有一秒,但是我清楚的看到了想看的!可惜沒留下聯系方式,茫茫人海啊,我要怎麽找到他啊……”

耿陽翻了個白眼,餘光瞟到長椅邊上,停下了腳步。

向夏結束高空游戲後就興沖沖地跑回來,可是卻沒有看到耿陽坐在長椅上。

他霎時間就慌了,繞着椅子走了好幾圈,急得眼淚都要出來,用力扣着指尖,望向四面八方。

人群洶湧。

來來往往的身影就沒有耿陽的。

向夏想喊耿陽,卻發現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耿陽叫什麽,只能扯着嗓子喊哥哥。

可是誰也聽不見。

他穿過別人的身體,着急得都忘了害怕,前前後後地尋找耿陽,一遍一遍呼喊着,喊到聲音開始顫抖,喊到帶上了哭腔。

耿陽拐角處,靜靜地看着,耳邊電話裏穆寧直的聲音都聽不清了。

他只能聽到向夏的聲音,也只有他能聽到向夏的聲音。

他聽到他聲音裏的慌張,急切,害怕,不安……

心裏軟的和一灘水一樣,忍不住想要走向他。

可是理智拉着他的神經,控制着他的身體,一字一頓地提醒他——你就是來把他丢掉的,你現在過去幹什麽?

——趁着現在,掉頭走啊。

手裏的奶茶冰冷,冷的他手心有些疼。

耿陽咬碎嘴裏的焦糖珍珠,挂掉電話,轉頭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向夏沒有力氣了,他額頭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濡濕他額前的卷發。

他站在人潮川流之中,緩緩低下腦袋,雙手顫抖落在身側,緊緊抓着褲子。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他嗓子有些疼,哭不出聲音,只能抿着蒼白的嘴,無聲無息地掉眼淚。

世界只有他一個是靜止的,只有他一個是黑白的,周圍流動的都是虛無的色彩方塊,無法觸碰。

還是被抛棄了嗎?

還是一點都不讨人喜歡嗎?

還是到最後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嗎?

忽而後頸被冰了一下,向夏全身一僵,瞳孔顫抖,擡起頭緩緩回頭。

先是看到一杯冰牛奶,随後視線落在握住奶茶杯上骨節分明的手。

眼淚還蓄在眼眶中,向夏移動視線,看到耿陽就站在身後。

一臂之長的距離。

耿陽十分心虛,都不敢和向夏對視,眼神四處亂瞟,支支吾吾地說:“我看天氣太熱了,去買了杯飲料。呃,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但是喝牛奶肯定是沒錯的,畢竟你還小,要補充鈣,要長高的……”

耿陽完全忘記了向夏是聽不到自己沒有放大的聲音,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緩解內心的愧疚。

刺眼的太陽在耿陽身後,向夏站在耿陽的影子裏面,睫毛上挂有的淚水倏地掉落。

他撲到耿陽懷裏,緊緊摟住耿陽的腰,眼淚浸透到腰間的衣服上,滾燙不已,就像四濺的星火,燙的他于心不忍。

耿陽聽到懷裏的人反反複複地小聲啜泣着說:“謝謝,謝謝……謝謝。”

他不知道向夏為什麽道謝。

/

向夏捧着冰涼的牛奶,咬着吸管,小口小口的喝。

一雙被眼淚洗過的眼睛幹淨又清澈,一瞬不瞬地盯着耿陽看。

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不見了。

耿陽被盯手心冒汗,避開他的視線,低頭打開手機打了一行字遞給向夏看。

——剛剛去買奶茶了,奶茶店人多,所以等了很久。

向夏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吸管重重地點頭,表示他知道了,還輕輕地揚起嘴角,露出一個似有若無地微笑,對耿陽笑了笑。

耿陽深深地哈了一口氣,驟然覺得自己愧對人民教師這個職位。

剛剛被挂掉電話的穆寧直又打過來了,耿陽立刻接起來,順理成章地起身背對着向夏。

“你為什麽挂我電話!”穆寧直氣呼呼地說。

耿陽頹廢極了,随他發火。

“你剛剛聽沒聽到我說的,你不會是去撩妹去了吧?是不是有小姑娘往你懷裏撲了呀?”

“撩個屁的妹。”耿陽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哪有什麽妹子撲到自己懷裏,只有個可憐的幻覺撲到自己懷裏。

“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說,你上次不是問了我一個關于臆想症的問題嗎?我們聊到的那個病人。本來我以為他治好了,可是卻沒有!他複發了!”

耿陽心裏咯噔一下。

“家屬都鬧到醫院來了,剛剛看了場戲,你猜我聽到了什麽?”

耿陽故作鎮定地問:“什麽?”

“那位病人跳河自盡了。家屬還說他又看到了那位幻想的朋友,是幻想的朋友在河裏面朝他招手,他就跟下了蠱一樣,頭也不回地跳河了!”

“屍體打撈了好久,在下游才發現,這鬼天氣又熱,都形成了巨人觀!”

耿陽舌尖發顫,緩緩轉頭看向向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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