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臺風來了

臺風來了

耿陽坐上汽車,搖搖晃晃地坐了兩個小時,高大的建築一一後退,消失不見。随之而來的是泥濘坑窪的土路,視野逐漸曠闊起來,一眼望過去,廣袤的田野。

到站下車,耿陽背着包站在等車站,準備轉車。

身邊都是些提着菜挑着東西的老爺爺老奶奶,耿陽默默地挪了挪,讓出空地讓他們放麻布袋。

莫約等了快一個小時,一輛髒兮兮地綠色汽車停到面前,濺起灰黑色的水泥巴,耿陽靈活一個後仰戰術,躲過了一劫。

被老爺爺老奶奶擠着上了車,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車位過道上全是他們的東西,他只好坐在司機旁邊,抱着包,縮在前面。

又這樣颠簸了快三個小時,耿陽終于到達目的地了。

按照記憶,他沿着狹小的路走了二十多分鐘,走到了一個磚瓦房木門前。

耿陽将包取下來,動了動肩膀,推門而入,“何奶奶何爺爺,我來了。”

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院子裏炒菜做飯,油煙白霧茫茫,幹柴燒的噼裏啪啦作響。

蹲着掌火老人的轉過頭來,頭發早已經花白,見到耿陽頓時露出的一個笑容,黑黃的牙齒和軟紅的牙床都一并露出來。

“陽陽來了啊,你怎麽來了也不提前和我們說呀?”

“奶奶,我昨天打了電話給你的。”耿陽将書包放在一邊的木凳子上,随後走過去蹲在一邊,幫他們看火。

“啊?說了嗎?”

何爺爺扶了扶老花鏡,啧了一聲:“老婆子不記事兒,早忘了,也沒和我說,這不,就做了這麽點飯菜……”他轉身去拿另一個高壓鍋,準備放在竈臺的另一個火架口上給耿陽煮飯。

耿陽連忙制止:“不用了不用了,我随便吃點什麽就好了,其實不是很餓,我在車上吃了很多的。”

何爺爺聽罷,哦了一聲,将高壓鍋移走。

何奶奶還在想耿陽是什麽時候打電話給自己,突然又想到自己的助聽器,轉頭對耿陽說:“我助聽器好像壞哩,有時候聽不到話,昨天我接電話啥子都沒聽見。”

“我帶了個新的過來。”耿陽起身拿包,從裏面翻找出一個盒子,是何奶奶常用的那款。

耿陽給何奶奶調好,打開電池倉門,為她換上。

“好些嗎?”

“好多了,先頭那個被我不小心摔壞的,有時候還會發出滋滋滋的亂七八糟的聲音。”何奶奶從竈臺上拿了個烤玉米塞給耿陽,“吃這個,中午剛剛烤好的。”

坐車被颠的五髒六腑差點移了位置,本來胃就有點脆弱,現在更是不好受,不是太有胃口。

耿陽拍了拍玉米上的黑灰,還是咬了一口,幹巴巴地嚼着,又問:“平安和長生呢,他們去哪兒了?”

“去村裏找同學一起寫作業了。”何爺爺咳了兩聲,撒了些鹽,“平安皮死了,寫作業不好好寫,就等着長生寫好抄,我罵他又不聽。等會兒回來你給我說說他。”

“好嘞。”耿陽點點頭。

這邊晚飯吃的晚,快九點了才吃飯,何平安還有何長生兩人一身髒兮兮地的回來,褲腿膝蓋還有胸口,都是灰黃色的泥巴。

三人正吃着飯呢,看見這樣頓時放下碗筷了。

何奶奶眉頭皺起來,走過去咬着牙把他們拉過來,“幹麽子去了?弄得這個樣子你自己洗衣服哦。”

何平安的臉上的小肥肉頓時顫抖起來,嗚嗚嗚地開始哭,還用沾了灰的手背擦眼淚:“我們跟牛胖子打起來了……他太胖了,我打不過。我倆都打不過……”

耿陽眉頭一跳,走過去拉着他的胳膊細細看了看,何平安倒是沒什麽傷,但是何長生的額頭破了皮,滲出一點兒血。

他彎腰把何長生單手抱起,另一只手扯過紙巾給他擦血。

何長生的體重要比向夏的輕一點,耿陽飄忽地想着,說話都溫柔了一點,但還是繃着臉,表情嚴肅,“說說,為什麽要打架?”

何長生眼眶濕潤潤的,撅着嘴不想哭,但心裏委屈的不得了,沒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抱住耿陽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流眼淚。

“他說,說……我們是有娘生沒娘要的孩子……”

耿陽頓了頓,一時間他們都沒說話,就只有兩個小孩子在抽抽嗒嗒的哭聲。

何爺爺一直沒動,低着頭取下眼鏡,默默地拿着桌布擦眼鏡片。

“你們還有爺爺奶奶,還有耿叔叔,不哭了……”耿陽艱澀地開口,拍拍懷裏哭到發抖的何長生的後背。

何奶奶暗暗低頭摸了把臉,以為會有眼淚掉,但是哭了這麽多年,再多的眼淚都耗盡了。

“再哭就別吃飯了。”何奶奶雖是這樣說,但是還是溫柔地拉着何平安走到屋裏去,“進裏頭換衣服。”

耿陽抱着何長生進去,給他們換衣服。

一頓晚餐就這樣吃的安安靜靜,氣氛都比先前沉寂下來。

耿陽的住的房間是何長生爸媽睡的房間。

紅磚砌起的房間,沒有上水泥,床的對面是焦黑的磚塊,看不出原本的紅磚。

那是大火舔舐過的痕跡,火勢太大,火舌從外頭鑽到牆縫,将裏面也帶到灼燒成炙熱之地,毫不留情的燒的烏漆抹黑。

耿陽睡在硬邦邦的木板床,枕頭是硬的,鋪上了一塊毛巾,被褥有些潮濕,蓋在身上還有點癢癢的,可能是一些難以發現的小蟲子。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那塊牆壁,眼眶微微發脹。

那塊牆壁,是對他的一種懲罰。

耿陽每一次放寒暑假都會過來住一晚,而每次,都會睡在這間房。

每一次,都會看着眼前如黑洞一樣的牆,睜眼看到天亮。

會想起那天火光滔天的夜晚,周圍鄰居端着水盆,用微弱的水妄圖撲滅火勢,周遭驚呼聲,哀嚎聲……

一個男人抱着昏迷的小女孩,雙腿滿是血,一點點側着身子從岌岌可危的房子裏爬出來。

鮮血流了一路。

不能睡,一睡覺就會夢到那個場景。

內心被自責煎熬,微涼的空氣不能順利的進入肺腔,陡升窒息之感。

太壓抑了,壓抑的讓他逐漸走向奔潰。

太安靜了,就連蟲鳴聲都聽不到。

這世間好像就耿陽一個人了,一個人面對着眼前巨大的黑色漩渦。

天光乍現的時候,耿陽才掀開被子,此時的天和昨天的天完全不一樣,烏雲密布,微弱的光偷偷從縫隙中穿過,像是從惡魔手爪洩露的光輝。

耿陽收拾好背包,拿出一個紅包,裏面包了一些錢,放在枕頭上。

深呼吸幾口,壓下所有的負面情緒,揉了揉幹澀的眼,這才出去。

何爺爺和何奶奶起得早,已經在生火做早飯了,早餐是昨天的剩菜還有剛剛熬好的粥。

見耿陽要走,兩人覺得奇怪,通常耿陽都是要吃完午飯才走的。

“陽陽你留下來吃上午飯吧,我今天殺雞給你吃。”何奶奶在圍裙上揩了下手上的水,準備捉雞去,被耿陽攔下。

“別別別,我家裏還有事情,得今天走了。”耿陽拍了拍何奶奶肩,把她摟在懷裏,低頭問,“能聽清楚心跳聲嗎?”

“聽得到聽得到,這助聽器還是新的好用。”

“那行,我真的得走了,家裏還有事情沒忙忘。”耿陽松開她,朝她們揮揮手。

何爺爺轉身把一大早采摘好的菜用塑料袋裝起,塞到耿陽手裏,“帶回去吃,別老是在外頭吃。外頭用的油不是好油,吃了對身體不好哩。”

“好,我知道了。”耿陽笑了笑。

接下來又是長達數個小時的路途,耿陽抱着懷裏沉甸甸的菜,低眸看了眼袋子裏的青椒豆角和玉米,半晌,又将目光轉到窗外。

要下雨了。

可能還是場大雨。

/

的确是大雨,豆大的雨點和不要錢的一樣垂直砸向大地,很快,幹燥的地面瞬間顏色轉深,大雨傾盆,很快地面就積上了一層水。

耿陽聽到車上的人都在說臺風來了。

心裏想着向夏,他應該乖乖地呆在家裏吧。

一下車,耿陽就打了計程車,準備迅速回家。

車上的電臺正在放天氣報道,說是這次臺風來勢猛,但是時間不是很長,明早就可能會離開。

還打着趣兒地說千萬不能出門,除非你是200斤的穩重人士。

雖說這話有點誇張了,但是側面認證了這次臺風的級數很高。

大概瘦的人,會被刮走吧。

雨天路滑,司機開得小心翼翼的,平日裏只要花半小時就到家,今天遇上堵車和大雨,用了将近一個半小時。

耿陽心疼自己的車費漲了一倍多,提着菜進入小區。

等站在門口的時候,才真正地卸了一口氣,擡手敲敲門,等着向夏給他開門。

這麽久沒見面,向夏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嗎,要是瘦了他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會不會又看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書?

嗯……一定會很開心的來迎接自己,圓圓的眼睛閃閃發光,就和白白看到零食的時候一樣。

可是過了一分鐘,耿陽沒等到門開,他又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依舊沒等到。

感覺到疑惑,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出現,具體是什麽,耿陽也不知道。

他彎腰将袋子放在地上,取下包,拉開後面的拉鏈翻翻找找好一頓,摸出鑰匙出來開門。

耿陽探頭一看,皺着眉提起菜進屋。

屋裏依舊整潔,門窗關的好好的,沙發上還有剛剛收進來的衣服,有幾件被雨打濕了。

就是沒有看到向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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