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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皇帝的震驚，同樣也感染了太子。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沈青葉，這個太子妃，相處的越久，就越發感覺她的神秘和難以捉摸。

時而單純耿直得完全不懂權謀算計，不懂揣摩人心，可偏偏就能讓人被她那股子熱情和堅定打動，相信她的話，相信她能做到的事。

時而有精明狡狯，算賬算得比誰都精，說一知十，還經常冒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偏偏又能令人人滿意。

先前她說要修路需要輿圖，先根據輿圖定下要修的路長度和所需要經過的地方，然後再實地測量，而不是走到哪修到哪。

太子聽得有理，便禀告了皇帝，申請去兵部要了北邊關的輿圖，可沒想到，她所說的實地測量，竟然會真實到如此地步，甚至還做成了這樣一幅微縮景觀，這等奇思妙想，當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青葉，你……是如何想到，要做……這千裏江山的？”

“呃？”沈青葉面露一幅無辜的表情，不以為意地說道：“先前我見人用桃核雕刻景觀，也有人用木料和玉石雕刻，在不過寸許的桃核或木料上，就能雕刻出花鳥魚蟲，山水人物……”

說着，她面上微微一紅，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說道：“當初家父使人給我打造陪嫁的千工拔步床時，為了讨個好意頭，讓人在裏面的內板上，雕刻了一幅百子千孫圖，在不到三尺的板子上雕刻了上百個幼童。我有時睡不着，就會挨個數，只是每次沒數完就會睡着了……”

皇帝瞥了太子一眼，略有幾分同情。他們連正經圓房都沒圓，也難怪太子妃會無聊到沒事數娃娃，只可惜……

他輕咳了一聲，茬過此節，說道：“待楓兒養好身體，自有你們開枝散葉，百子千孫的時候。”

“謝父皇！”沈青葉歡喜地行了一禮，又毫不客氣地問道：“不知父皇可滿意兒臣送上的這份禮物？”

“滿意。”皇帝捋着胡子，笑得眯起眼來，“只是這千裏江山為何只有一半？倒是有不少北蠻和西域遼東部族的輿圖，那又是從何而來的？”

“那都是根據《大唐西域記》和《遼東紀事》畫的草圖，當不得真。”

沈青葉兩眼亮晶晶地看着皇帝說道：“若是以後父皇派人征讨北蠻，再派人過去繪制出詳細的輿圖，也可以讓讓人在這上面修改補充，您看，這上面的草地山丘森林城池關卡，其實都是可以挪動的——”

說着，她直接上手，給皇帝演示，一會兒将長城往外推，一會兒将遼東的森林清理掉一片，再放上幾頭小牛，北關之外的草原上的小羊小馬也可以拿起來，雖然只有黃豆大小，卻雕刻打磨得十分精致，簡直栩栩如生。

別說她玩得開心，連太子都忍不住上手，拿起一個在山間關卡的模型，仔細地看了看。

“原來，我們的邊關衛所，竟是如此模樣……”

他說不下去了，沒有親身經歷，親眼看過，當真無法想象，就這麽簡陋的工事，艱苦的條件，卻能一次次抵禦北蠻的進攻，守住大昭的國門，不知有多少将士為此抛頭顱灑熱血，才能保住現世太平，安穩生活。

若是沈青葉所說，通往邊關的路修通，不僅可以将沈氏琉璃工坊中的琉璃佛像賣到草原上換取寶貴的戰馬，還可以連通各個邊鎮衛所，方便各個關卡之間的往來，一旦有戰事便可及時支援。

就算沒有戰事之時，也可以通過這些官道運輸糧草兵甲，不至于讓守衛邊關的将士們再忍饑挨餓。

有了路，就有了人氣，不光衛所周圍的屯田可以發展起來，也可以吸引更多的流民和商戶前去屯田經營，如此才能讓荒蕪的邊關注入生機。

沈青葉興致勃勃地說道：“父皇你看，關外最不值錢的就是牛羊，可對于關內百姓來說，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口肉。”

“若是我們的這條商道修通，不僅僅能交換來戰馬，還能引入草原的牛羊，讓關內的百姓能夠吃上肉，喝上奶，身體也會強壯起來，到那時，北蠻人何懼之有？”

皇帝聽着她畫的大餅，若有所思，忍不住也捏起了幾只小牛小羊，問道：“你的意思是，吃肉喝奶，就能使人強壯？”

沈青葉使勁點頭，雖然後世那個每天一杯奶，強壯XX人的gg語有點誇張之嫌，但也不可否認，牛奶和牛肉，的确營養豐富，食肉多的游牧民族，無論從身高還是強壯程度，都遠勝過絕大部分一年到頭連肉都吃不上幾口的南方漢人。

“父皇你看，那些北蠻人從小就喝羊奶牛奶吃牛羊肉長大，而咱們的百姓卻吃糠咽菜，還經常吃不飽，如何能養出強壯的士兵來對抗蠻人？”

“他們需要我們的茶葉和鹽，我也需要他們的牛羊和戰馬，若能通過交易達成，難道不好嗎？”

皇帝對她的“天真”嗤之以鼻，“你懂什麽！那些北蠻人，看到你的好東西，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震懾住他們，你以為他們會老老實實地跟你交易？”

“他們只會去搶，去奪！除非你勝過他們，将他們打敗打服，他們才肯老老實實地按你的規矩進行交易。”

“跟這些不識禮教的野蠻人講規矩，就得先将他們打敗才行。你們這些商人，眼中只看得到利益，哪裏知道，沒有朕的将士在你們前方作戰，哪裏能有你們安穩做生意賺錢的機會。”

沈青葉不得不承認，雖然皇帝的口氣很大，脾氣也不怎麽地，可話說得是大實話。

“父皇說的是。您讓将士們打江山，我們才能得您的庇護做生意。”

“以後只要父皇打下的疆土，就像這樣修好官道，讓大昭的軍民可以沿着官道過去屯田墾荒，使父皇打下的江山永固，不再受外敵侵略，也讓大昭的百姓，一樣能吃肉喝奶……”

“哈哈哈哈，說得好！”皇帝聞言大笑起來，一把拿起了标有雁門關字樣的城關模型，霸氣十足地說道：“那就從将第一條路，修至此處。”

“至于這條路的名字，既然是為了護送琉璃佛像而建的路，就叫琉光大道吧！”

“多謝父皇賜名！”

沈青葉一臉驚喜地接受了皇帝的“賜名”，她原本就想着，要怎樣在運送佛像的過程中，将這條新官道宣揚出去，沒想到皇帝居然肯親自賜名，這可比什麽gg都管用，說出去也足夠霸氣，朗朗上口，還意味深遠。

接着，她就得拿出修路的真正大殺器來——

“還有一事要禀報父皇。”

皇帝正把玩着那座雕刻得十分精致的雁門關城樓，這座城樓雖然也就一個桃核大小，可從城樓到城牆上的旗幟和箭垛，甚至連值守的士兵都有。

其中兩個士兵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一個士兵半蹲在箭垛下拉開了弓弩，若是仔細往裏面看，城樓裏還有個将軍打扮的人，腰間挎着一把長箭，正朝外走去。

從他登基為帝以來，富有四海，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可這原本平平無奇的雕刻小物，竟然因為太子妃的巧思而變得如此生動有趣，連他都忍不住想要在這裏玩上一玩。

忽地聽到太子妃還有事要說，皇帝也有了耐心，輕笑着說道：“說罷，是不是想要琉光大道的過路費收費權？”

沈青葉略有點羞澀地說道：“過路費自然是要争取的。畢竟這琉光大道修建不易，以後的維護花銷也不少，若是全由兒臣的嫁妝投入，只怕要不了幾年花光了嫁妝，兒臣就不夠錢去給殿下買藥了。”

“不過，父皇，兒臣有一良方獻上，正是這修路的好物。保證能将琉光大道修得平坦結實，水火不侵。”

“哦？什麽好物，竟有此妙用？”皇帝好奇地問道：“為何早不見人提及？”

“此物還是托父皇的洪福齊天，兒臣在讓人去遼東尋找老山參時，無意中發現那邊有一座死火山，在火山腳下沉積的火山灰，和從大同運去的黑石炭灰，還有一些石灰石一起粉碎燒化，加水攪拌在一起，不光能形成比糯米灰漿更結實堅固的黏合劑，用來鋪路或修築城牆，曬幹之後，都會變得堅硬如山石一般。”

“兒臣管這種新式泥漿叫水泥，已經讓人從遼東運回一些火山灰，送往大同，那邊有不少燒過的煤渣，也有石灰石和黏土礦，正好用來制作水泥。”

沈青葉說得十分仔細，壓根不擔心皇帝拿走她的“水泥”配方後會黑了她的好處。

“父皇可以看——這沙盤上的山脈，就是用第一批制作出來的水泥為底，再以草木裝飾而成。”

“這就是水泥？”皇帝大為意外，他原本以為這些都是經過石匠雕琢的石料，沒想到竟然是什麽“水泥”？

他放下了雁門關的模型，伸手去摸了摸幾座山峰，用力掰了一下，也沒能掰碎那小小的山頭，而且手感幾乎和石頭一模一樣。

“這和石料，有什麽區別？”

沈青葉微微一笑，“父皇這邊請——耳聽不如眼見，就請父皇親眼見證一下，用這種水泥鋪路的效率，便知道我這過路費收的一點而也不算多了。”

她領着皇帝和太子朝側門走去時，皇帝瞅了眼太子，低聲問道：“這水泥，你先前知道嗎？為何不早些告訴朕？”

“兒臣事先也并不知情。”太子一臉無辜地說道：“青葉先前說，這些是要送給父皇的禮物，必須由父皇先親眼看到才好。更何況，這水泥也是這兩天才随沈氏商隊運到京城的。”

皇帝聽得嘴角彎起，心頭得意，嘴上卻有點嫌棄地說道：“你媳婦這是替你孝順朕，你還有什麽不樂意的？”

“更何況，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先養好身子，只有身體好了，才能早日圓房，替朕生個像太子妃一樣聰明的孫子。”

感覺到父皇的嫌棄，太子無奈地嘆口氣。既要哄老父親，還要哄太子妃，夾在中間的他，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出了側門，是東宮的一處偏殿後花園，只是原本的各色鮮花都被移植到了別處，這裏變得了一片光禿禿的平地。

地上還堆着三個土堆……皇帝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土堆有點奇怪，除了邊上那堆被篩得極細的河沙外，另外兩堆，一堆是灰色的粉末，像土卻又比土更細膩，另一堆卻有點發黑，他也認不出是什麽灰渣來。

便好奇地問道：“哪一個是水泥？”

沈青葉指着當中那灰色的粉末說道：“這是用石灰石和黏土、礦渣一起磨成粉煅燒後得到水泥。”

然後又指指兩邊的細沙和煤灰說道：“正好我今天讓人在實驗，用水泥和細沙混合，還有水泥和煤渣灰混合，以及單獨用純水泥鋪路，哪一種的凝固時間更短，成品更堅硬更耐用，父皇也可以親眼看一看。”

“好。”

皇帝聽得有點懵，原來這水泥不光可以單獨用，還可以混着其他東西一起用，就不知道這水泥是如何從灰土變成堅固的石頭。

“這種水泥原來是需要煅燒才能制成啊，可是與燒制瓷器一樣？”

沈青葉頗有點意外，沒想到皇帝還知道燒制瓷器的事，便耐心地說道：“雖然水泥也需要煅燒，不過跟瓷器不一樣，瓷器的制作工藝更複雜，要求更精細一些。水泥只要控制好溫度，在粉碎過程中能夠盡可能研磨得細一點，成品的質量就會好一點。”

說話間，幾個早就等在此處的工匠，已經開始按照工坊制定的工序，開始澆水攪拌水泥。

三個工人分別攪拌三種不同的水泥，在攪拌均勻後，形成如同膠泥一般粘稠的東西後，再用鐵鏟鏟起來，倒入旁邊用三尺長的四塊木板圍好的方框中。

不一會兒，就形成了三個顏色深淺不同的方塊。

沈青葉讓人拿來三根細長的竹枝，遞給皇帝和太子各一根，自己拿着一根，對兩人說道：“為免你們不信，以為我用石頭調換，現在我們每人在一塊水泥磚上寫幾個字，等明後天凝固之後，再來看——”

說着，她便上前幾步，走到最邊上的水泥磚上，用那竹枝在上面寫下了四個字：“國泰民安”。

她的心願，是在這個世界，在這個國家，能改變未來的命運，讓天下百姓，都能有真正安穩富足的生活，而不是終日為溫飽奔波辛勞，卻始終得不到安寧。

太子則選擇了另一邊的水泥磚，寫下“太平盛世”四字。

皇帝站在兩人當中，左看看右看看，終于上前，一筆一劃地寫下四個大字：

“山河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