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晉江文學城獨家

半夏小說獨家

當年太後因無子去靈安寺拜佛求子，隔了半年便得償所願，懷上了夏元帝。自此，靈安寺格外靈驗的名聲便徹底打了出去，年複一年，來此求簽還願的人亦絡繹不絕。

燕澄朝不信神佛。

可謝槐藍卻說，他們昌州遇險那回，她特地去靈安寺求了簽保佑燕澄朝平平安安，如今燕澄朝平安回來了，還解了蠱，她得去還願。

燕澄朝無法，只得應下。

他無奈地擰着眉，“娘，您若是想趁勢讓我見見哪家小娘子，可得先說好，莫要生拉硬湊，事兒不成平白壞了人家名聲。”

謝槐藍白他一眼，“母親自然曉得，這些事還用你說？你只管跟我一道去靈安寺便是。”

燕澄朝默然。

初三這日，他乖乖跟着謝槐藍上了去靈安寺的馬車。

日光照得琉璃瓦反射出鎏金般的光，殿前青石長階，鐘聲繞耳，來靈安寺的百姓熙熙攘攘。

李嗣音亦在這日随着馮皇後一同來靈安寺還願，只是她走的不是那前殿的路，走的是後殿直通往禪院的小道。

今日随她一道來的，還有國公爺家的小公子——馮安，她與母後踏上馬車之際，便見馮安騎着馬緩步向她們靠近，而後行禮說願護送她們一道去靈安寺。

她與母後出行自有宮中侍衛護送，哪裏需要一個世家公子來保護？但見馮皇後面上樂呵呵同意的笑容，李嗣音便知，這就是母後要她相看的男子了。

原來靈安寺一行，醉翁之意不在酒。

馮國公家是母後的娘家，若按輩分來排，李嗣音大抵是要喚這馮安一聲表哥。平心而論，她對這表哥初見印象不壞。

馮安人生得溫潤如玉，舉手投足間足見翩翩公子的風度，與她說話時若不小心對上她的眼睛，話音會戛然而止地停頓一瞬，視線內斂而羞澀地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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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音從不知她這位表哥竟是這樣的性子，心裏覺得有趣，便忍不住故意說些話來逗他。

正值深秋，寺院小道兩旁的樹都落了枯葉，踩上去發出酥酥的脆聲。她與馮安兩人輕聲細語地交談着，時不時帶出一丁點兒笑音。馮皇後不知何時悄悄落在了他們後頭，等二人發覺時，人已不見了。

李嗣音面色霎時透出些紅來。

她是知曉母後帶她來靈安寺的目的的，如今只覺這遁走的舉動未免做得太生硬刻意了些。

好在馮安面色如常。

他不僅主動給了李嗣音臺階下，遣人去尋馮皇後，還溫聲邀請她去不遠處的八角亭裏坐坐。

亭中三面有竹簾半挂，擋住微微涼意，李嗣音主仆兩人剛剛踏進八角亭，便見亭中的石桌上已放好了一應茶具與陶壺，暖融融的茶香自微微沸騰的紫砂陶壺裏溢透出來。

她面露訝異。

馮安在她身後踏進亭子，像是對此情形早有預料，在她面前作了個揖，竟是溫柔又直白地坦言，“不瞞九公主，今日皇後帶微臣來靈安寺的目的，微臣是知曉的。這也是微臣先前便命人在此處布置好的，不過臣并不知皇後娘娘會離去，想到這亭中的布置，便邀請九公主過來了。謹以一點小心思讨公主歡心，九公主勿怪。”

馮安說完，還看着她露了個腼腆的笑容。

李嗣音聽完他的話，心裏卻是先湧上來一陣不好意思。

原來對方一直是知曉的……

她雙頰覆上薄紅，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撓了撓面頰，讪讪笑道：“原來馮表哥知曉……那方才倒是我失禮了。”她還說了那些話來逗他，如今想來，好生孟浪。

“不，”

馮安抿唇淺笑，“微臣覺得，九公主十分可愛。”

他誇贊她一句，便不再多言，只伸手邀請李嗣音在亭中坐下，一同品茗，話題往別處引去。

兩人在八角亭中坐了半晌，許久不見馮皇後歸來。

馮安便提議既來了靈安寺，不如去後殿處瞧瞧。

靈安寺的後殿中，有一株十分有名的姻緣樹。據說只要将寫着心愛之人名字的紅符挂上姻緣樹，樹神便會保佑這對愛侶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馮安笑意溫和，“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九公主可願與我一道去後殿那姻緣樹下看看？”他停頓了一下，“自然，若公主覺得冒犯，我們不去便是了。”

這幾乎是明晃晃地表達愛慕之意了。

李嗣音被馮安話裏濃烈的暗示意味沖擊得有些懵然，他們不過今日才見了一面，是否有些太快了？她忍不住出聲問道：“馮表哥可知這靈安寺中的姻緣樹是用來做什麽的？”

馮安點頭，唇角帶出一點兒笑意，“自是知曉的。”

李嗣音啞然。

除去漫上來的幾絲羞澀，她更多的還是茫然，但這時她并不曾猶豫太久，只停頓了下便淺笑着點頭同意了。

他既已提出來，她亦不好拂了他的意。

前殿長階，燕澄朝方随母下了馬車。

一穿着華貴的婦人便攜着一女郎湊了上來，口裏喊得親熱：“謝姐姐，今日怎這般巧，就在這靈安寺碰見你了，你也是來還願的不成？”

謝槐藍握住婦人的手，笑道：“誰說不是呢，前陣子給我家朝哥兒求平安，如今人沒事，回來還願呢。”眼神又掃過婦人身旁的女郎，柔和道：“這便是寧妹妹的女兒罷，出落得當真是花容月貌。”

那姓寧的婦人掩唇一笑，推了自家女兒一把，“嫣兒，還不見過燕夫人。”

孟嫣面上一紅，嬌滴滴地出來行禮。

謝槐藍眼見孟嫣生得溫婉可人，身段窈窕，心裏越發滿意，轉頭對燕澄朝道：“澄朝，你也過來見見人，這是相府家的寧夫人，這是相府家的小姐孟嫣。”

燕澄朝心中愕然，說好的不強硬、不刻意呢？

這就差明擺着說你倆快相看相看了！

他心中別扭，但面上終究沒表現出來，聞言只客氣點頭，“寧夫人好，孟小姐好。”

謝槐藍見他這模樣便知他不上心，心裏暗罵兩句。

為了不讓場面尴尬，她只好與寧夫人兩個說笑，說着說着便漸漸與寧夫人挽臂同行。

想把空間留給孟嫣和燕澄朝兩個人獨處。

寧夫人也正有此意。

不知不覺間，燕澄朝和孟嫣漸漸落在兩人後頭。

孟嫣悄悄擡眼，她對燕澄朝的外形十分滿意。她們相府家大業大，找夫君不在意旁的，就得找合她眼的。

在看到燕澄朝的那一瞬，她便起了要拿下他的心思。

然而，孟嫣幾次三番挑起話題，都被燕澄朝不輕不重地擋了回去。他會謙和有禮地回答她的問題，其餘的，卻是沒有了。

孟嫣嘆氣，快步走回寧夫人身旁，什麽也沒說，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寧夫人一看，就知這事兒沒成了。

可又有些不甘心，見此時四人已漸漸到了前殿，想起什麽，便笑着提議道：“我記得這靈安寺中有株姻緣樹最是靈驗，謝姐姐，正好今日你我都帶了兒女出來，不若便去為他們求一樁姻緣如何？”

孟嫣聽罷，尴尬地扯了扯寧夫人的袖角。

寧夫人沒理，扯着張笑面等着謝槐藍的回話。

謝槐藍捂着帕子笑，“好啊。”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澄朝也一同跟來才是。”

燕澄朝頭疼，挂起笑容應承，心中卻只盼這寺廟之行早些結束。

四人來到姻緣樹下。

不消說，謝槐藍和寧夫人又借口幫他們去拿紅符走人了。

孟嫣此時已明白燕澄朝對自己無意，面對長輩的撮合，略帶些歉意而又尴尬道：“着實抱歉，燕公子。”

燕澄朝擺了擺手，沒了長輩在跟前，他終于坦然笑道：“孟姑娘說的什麽話，既然你我二人都無意于此，不如便将此行純作游玩如何？來都來了，不如開心些。”

孟嫣聽罷，慢慢放松下來，也微微笑道：“好。”

他們此時正在月門處，穿過月門，再朝前走一段路，便能見到那顆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的姻緣樹。

兩人正準備進去看看，就聽得隐隐約約的說話聲從內裏傳來。

“……微臣還是第一次來姻緣樹挂紅符，從前微臣不信這些，畢竟子不語怪力亂神。”

“那為何今日又忽然提議來此？”

“心中有所求，卻不能靠人力而施為，便期望神佛能實現微臣的願望罷。”

來姻緣樹還能求樹神實現什麽“不能靠人力而施為”的願望？

燕澄朝聽了一耳朵，被男子心機的回答活脫脫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當那道熟悉的女聲入耳時，他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不假思索便大踏步進了內院。

孟嫣不明所以，跟着他走了進去。

金黃色的姻緣樹上飄着一條條紅色的布符，姻緣樹下，一對男女側身而立，高了半個頭的男子側眸溫柔地看着身旁女子，而女子正仰起臉看着那些迎風飛舞的紅符，微微淺笑。

好一對壁人。

這副畫面撞入他眼，燕澄朝覺得刺眼極了。

他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出聲道：“九公主，怎麽你今日也來了靈安寺？”

話音落下，樹下的一對男女和随後趕來的孟嫣都怔愣了下。

李嗣音回頭，看見進來的竟是燕澄朝，不知為何心裏湧上一點兒心虛，腳下意識朝後挪了一步，欲與馮安拉開距離。可很快她又自我反思，不對啊，本公主心虛什麽？于是理直氣壯地又站了回去。

她扯唇笑道：“燕澄朝？母後帶我來靈安寺還願，你也來啦？”

“我母親也帶我過來還願，”

燕澄朝的視線緩緩從李嗣音身上滑至她身旁的男人，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一點兒委屈，“他是誰？”

李嗣音大大方方地介紹道；“他是國公府的三公子，馮安。”

馮安亦在此時露出一個溫潤的笑容，“燕世子好。”

“你認得我？”燕澄朝挑眉。

馮安：“不算認得，只是在京中略有耳聞。”

燕澄朝懷疑這個馮安在背地裏諷刺他在京城中名聲不好的事實。他的直覺告訴他，他不喜歡這個馮安，頓時面色不大好。

他問道：“馮公子帶着九公主來姻緣樹，是否有些不妥？畢竟九公主尚未出閣。”

馮安淺淺一笑，垂下眼睫看李嗣音，“旁人自是不妥，不過九公主……”剩餘話音湮沒在一聲暧昧的笑裏。

看他這副模樣，燕澄朝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巴掌，讓他說話說明白些。

李嗣音被馮安那一聲笑笑得有些頭皮發麻。

她不禁想找些旁的事情來分散燕澄朝和馮安的注意力，這一看，就看到了燕澄朝身後的女眷，當即問道：“燕世子，你身後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燕澄朝一滞。

孟嫣認出了李嗣音，此時被點，自己站出來行禮道：“見過九公主，臣女是相府家的長女孟嫣。”

“原來是孟姑娘。”

李嗣音笑着免了她的禮，“你是跟着燕澄朝一同出來游玩嗎？”

燕澄朝道：“我與孟姑娘是半路碰上。”

孟嫣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而後微笑着點點頭。

李嗣音才不管孟嫣和燕澄朝究竟是半路碰上還是真的一同出來游玩，她此時只想先讓馮安和燕澄朝別再正面對上。

于是等燕澄朝話音落下，便想也不想地接道：“那你們二人便先好好游玩，本公主與馮公子先走一步。”

燕澄朝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他都說是半路碰上的了！為什麽要讓他跟孟嫣走？她竟然還要跟着馮安走？

燕澄朝抿唇，唇齒裏狠狠碾磨出一句話，“既然這麽巧遇上了九公主，我看，不如一道賞景罷。我們便跟在九公主身後，孟嫣，你覺得如何？”

孟嫣挑眉，視線玩味地在燕澄朝和另兩人身上打轉，忍笑道：“臣女沒意見，九公主不介意就行。”

燕澄朝又去看李嗣音，“九公主，您介意麽？”

李嗣音幹笑兩聲。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別了吧，她可是在和馮安相看中，燕澄朝和孟嫣插進來……這是什麽場面啊！

“本公主想……一道賞景就不必了，不打擾燕世子與孟姑娘。”李嗣音已沒了繼續閑逛的心思，只想快些打道回府，她轉頭，看也不看馮安便大步向前走去，“馮表哥，我們走罷。”

她竟然還喊他表哥？

馮安笑意悠悠地睇了一眼燕澄朝，低聲應道：“好，聽嗣音表妹的。”

……好一個心機的狗東西。

燕澄朝氣極反笑，從前他便知李嗣音身旁有諸多愛慕者，那時不覺得有什麽，但今日一個馮安，讓他徹底意識到，這些人可真礙眼。

“九公主！”

燕澄朝出聲喊住她，李嗣音回頭。

少年咬着牙，神情別扭，“我與孟嫣姑娘同游，你便不在意麽？”

李嗣音不明所以，只反問道：“什麽意思？”

“你……！”燕澄朝被激得一瞬紅了眼眶，只覺委屈得不行，賭氣揚聲道：“沒什麽，本世子是說，孟嫣姑娘品貌俱佳，談吐雅致，着實是個妙人！”

“哦。”

李嗣音點點頭，旋即笑道：“那燕世子和孟姑娘玩得開心！”

太棒了！

既然他們如此合得來，那想必便不會跟着她和馮安了。李嗣音說完，就毫不猶豫地轉身招呼馮安走人，還是趕緊找到母後回宮了。

馮安目睹此情此景，不客氣地笑出聲來，看着那氣紅了臉的燕世子，不禁想道，果然還是太年輕。

燕澄朝看着遠去的兩人背影，氣得一拳狠狠砸在了姻緣樹上。

酸澀、委屈、不解……百般滋味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