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晉江文學城獨家

半夏小說獨家

燕澄朝從前在京中最大的名聲,便是長了一張好臉的小纨绔。後來在太學末考中出乎所有人意料,拿了個第一的名次,衆人才覺這人興許沒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草包。

正想看看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如何大放異彩,這人又忽然沉寂下去,銷聲匿跡了好幾個月,于是稍稍起來點兒的名聲就這麽又下去了。

是以,燕澄朝此時落在衆人眼中,便是一個本事不大口氣挺狂的毛頭小子。

宴上不乏善投壺者,聽了他這話自然心中不服,出口道:“有什麽不敢的?不過是投壺罷了,只盼燕世子若是輸了可不要賴賬!”

輸家要應允贏家一個要求。

也沒個限定。

是個可大可小的代價。

燕澄朝笑道:“本世子既然敢說,便絕不賴賬。倒是諸位,考慮得如何?若沒問題咱們便開始吧。”

在場的都是世家公子,又存了要在李嗣音面前表現表現的心思,就是知道燕澄朝是想激他們,這會兒也沒臉放下架子說這個代價我不答應。

很快,一個兩個地便都附聲道:“既然燕世子敢提,我們應了便是。莫再磨叽,開始便是。”

馮安眼見局勢被燕澄朝牽着走,心中着急。

他提出異議道:“這要求是否有些不合理,投壺九公主和謝姑娘亦參加,若是有人趁此對二位女眷提些過分的要求……”馮安适時停下了,沒把話說得太明白。

在場的衆人卻一下明了。

——若是有人借着此次機會提出作九公主驸馬的要求,那九公主應還是不應?雖然料想也不敢有人這般沒分寸,可總還是要杜絕此種可能性的。

立時便有人提出,“不若此規則不對女眷生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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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頓時得到一片人附和。

馮安咬牙,他是想讓他們幹脆不要答應這個規則,不是讓他們完善這條規則啊!

蠢貨。

燕澄朝挑眉,輕輕笑開。

“那便開始吧。”他道。

李嗣音和謝雲枝在一旁聽他們掰扯,李嗣音本就是順水推舟才來玩投壺,對這些有的沒的不大在乎,她問了句謝雲枝,“雲枝,我聽他們将規則改了,你可介意?可要我讓他們把規則改回來?”

謝雲枝柔柔一笑,睨了李嗣音一眼,“公主,不必。”

左右,她也不是真來玩兒投壺的。

投壺開始。

衆人讓李嗣音先投,李嗣音拿着箭羽投了。她沒什麽技巧,也沒什麽争輸贏的心思,玩玩看運氣罷了,不曾想她手氣還不錯,半柱香內竟中了七八只。

陸續有男子上前投壺,馮安趁此機會上前與李嗣音攀談。

卻又有男子拿出玉笛開始吹奏,見笛聲起,另一男子作詩吟誦。

席間氣氛逐漸活泛起來。

李嗣音的注意力不斷被拉走,也漸漸地露了笑顏。

馮安看着與他談話卻頻頻走神的李嗣音,笑容勉強。

這時,投壺處發出一聲驚呼。

李嗣音徹底轉頭循聲看去,馮安黑了臉,視線如刀子般亦朝那處剜去。

只見燕澄朝手裏握着侍官遞來的箭羽,睨了一眼方才發出驚呼的男子,暗帶贊賞,随即将手中箭矢用力一擲。

箭頭精準地穿透掉下的落葉,穩穩當當地紮進銅壺裏,發出當啷的碰撞聲。

最後一支箭矢投完,侍官将銅壺中的所有箭矢拿出來。

無一例外。

每一根箭上都紮住了一片落葉。

其角度之精準,力度之精确。

見了此景的衆投壺者們,頓時明白他們不可能贏得這場比賽。這樣的技巧,他們投不出來。

燕澄朝見震懾的效果達到,面上很是開心,也不再掩飾自己的目的,毫不客氣地對這些世家公子道:“別打九公主的主意。”

有人不服,“你說了有什麽用,要看九公主自己的心意……說不定九公主看不上你呢……”

燕澄朝的唇角仍微微翹起,好似帶着笑意,只是盯着他們的眼神卻盛滿了冷意,又朝他們靠近了一步,迫近低聲道:“那也是本世子跟她的事,與你們何幹?”

衆公子怒目瞪之,面露不忿。

燕澄朝随手拈起一片落葉,唰地飛出去,風被刮破。

葉片如刃,紮透銅壺三分。

一片寂靜無聲。

片刻後,聚集的世家公子們默默散了,紛紛說着今日宴後該去哪處。

絕口不提九公主。

燕澄朝十分滿意今天的戰況,轉頭笑眯眯地去尋李嗣音的身影。

他今天,可是超常發揮!

然而等他看到李嗣音,卻發覺她此時正和謝雲枝腦袋湊在一起,眼神盯着隔岸右前方,語氣欣然,“雲枝,你瞧見那撫琴的郎君了嗎?面色冷冷的,穿着白衣的那個,他長得好生俊俏!……什麽,他還是今年的新晉狀元郎?竟如此有才華。雲枝,我們過去找他吧!”

自己辛辛苦苦趕跑這一大堆情敵,轉頭李嗣音就又尋到了新歡?

她不僅沒瞧見他穿葉飛花的本事,還誇那人俊俏,還有才華?!

他不俊朗嗎?他沒才華嗎!

燕澄朝盯着李嗣音的背影,濃烈的酸澀和憤怒湧上心頭,刺得他心髒一抽一抽地疼,眼眶霎時紅了……

李嗣音見那投壺歡呼處是燕澄朝的緣故,懶懶地收回了視線,定是那人又使出什麽稀奇本事了,她都習慣了——

李嗣音思緒一頓,什麽時候,燕澄朝在她眼裏的印象這麽厲害了?

她心裏一驚,忙打住了繼續深究的思緒,轉而目光移回桌案上,拿了一杯果酒輕抿着。

馮安還在試圖和她說話,但李嗣音現在沒心思搭理。

這時,一陣悠揚寧靜的琴音傳入她耳朵裏,初聽時如廣闊平靜的湖面騰起白茫茫的水霧,有風襲來,霧面震蕩出圈圈漣漪。接着曲調高揚又重重落下,似湖面中駛入高歌的漁夫,一聲嘹亮嗓音穿透水霧,驚起飛鳥無數。複又恢複寧靜,只餘湖中飛鳥不知名的叫聲送着漁夫緩緩駛出……

李嗣音聽得入了迷,她情不自禁地去找這位撫琴之人。

一襲白衣身影撞入她眼。

那人生得高鼻深目,顏若泠泠昭月,氣質疏冷,縱使琴聲柔情安寧,他卻只是輕輕垂目,似不為所動。他的容貌與氣質令李嗣音眼前一亮,情不自禁便拉了身旁謝雲枝的衣袖,小聲而又激動地說起話來。

她正說到興頭上,拉着謝雲枝站起身來便要去尋那位公子讨教琴藝,眼神亮晶晶,卻忽然察覺心中傳來一陣刺痛。

斷斷續續,綿延如針紮。

李嗣音錯愕轉頭,正好撞進燕澄朝那晦澀悲痛的眼眸中。

這樣的眼神……李嗣音腦中警鈴大作,一雙杏眼瞪得渾圓。

完了,我的死對頭看上我了!

這個念頭出現的剎那,如一道驚雷在李嗣音腦中劈下,她怔愣在原地。

燕澄朝,看上本公主了?

經過祁神醫的藥,她與燕澄朝之間的共感已經很弱。

可現在,胸腔中那一刺一刺的感覺卻還在持續,鮮明而又強烈地表達着它的存在,仿佛有酸澀的情緒如潮水般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這是……燕澄朝此時此刻的感受麽?

謝雲枝見她忽然頓住,疑惑道:“九公主,怎麽了?”

李嗣音面上呆呆的,伸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心髒……下一秒,一道高大的身影迫近,站在她面前,眼圈泛紅,卻近乎強勢地圈住了她的手,“公主。”

燕澄朝喊了她一句,便不由分說地拉着她走。

李嗣音驚醒過來,掙了一下,“松開,好多人看着……”沒掙動,她急得狠狠掐了一把燕澄朝胳膊。

燕澄朝吃痛,才從腦中那鋪天蓋地的委屈嫉妒中清醒過來,慌忙松開了李嗣音的手,站在她面前垂頭下來。

“對不起,”

燕澄朝嗓音艱澀,“我、我不是故意要輕薄你……”

他好像又搞砸了。

明明之前在靈安寺就下定決心要波瀾不驚,要鎮定自若,可為什麽他就做不到?

趕來的謝雲枝簡直要被燕澄朝的舉動驚掉下巴,看他們争相表現是一回事,可上手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又驚又怒,一把将李嗣音擋在身後,不客氣地斥道:“燕世子好沒規矩!”

燕澄朝擡起眼睛,抱歉地看着李嗣音。

方才那一幕定然被席上很多人都看去了,不能再把事情鬧大。

他抿唇,“謝姑娘,九公主,此事不宜鬧大,我先行離開,待宴席結束無論怎麽罰我都認。”說完,燕澄朝向李嗣音行禮賠罪,先行離開了宴席。

李嗣音心神不寧地回到席位,謝雲枝在幫她主持場面。

有許多世家公子都投來疑惑視線,連方才那撫琴的狀元郎都停了下來,冷淡的目光掃向這邊,可李嗣音恍若無覺,絲毫沒搭理。

她看起來,在走神。

主人沒了興致的宴席很快便散了,臨走時,謝雲枝拉住李嗣音的手,擔憂地問道:“九公主,你還好嗎?”自燕澄朝走後她便一直怪怪的。

李嗣音安撫地捏了捏謝雲枝的手掌,“放心吧雲枝,我沒事。”

真的?

謝雲枝懷疑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

“不如說,還挺好的,”

李嗣音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眸如星子,“我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現在好像有些頭緒了……”

她拍了拍謝雲枝的肩膀,“好了,我真沒事,你快回去吧。”

謝雲枝還欲再多問幾句,譬如燕澄朝的事怎麽處理,卻被李嗣音推着上了馬車,沒奈何,她只好先行打道回府了。

李嗣音沒急着回宮。

她慢悠悠地朝已經沒人的游園走回去,兩手在身後背着,腳步輕快,風吹得她兩袖鼓起,飄帶飛舞,仿若飄飄然如仙飛去。

她記得,還有一個人也沒回去。

在等着認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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