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所有人都感到了話劇社瞬間變化的氛圍, 小心翼翼的、噤若寒蟬的、令人屏息的氣氛。

那些嘀咕議論的竊竊私語就像站在雪山腳下, 突然接到雪山即将爆發的提示,齊齊仰視那個已經在晃動的山坡,衆人面對即将親眼目睹積雪塌方,頓時不再喁喁私議, 也沒有人挪動半步。

直到看到這人擡腳邁向他們, 他們唯恐避之不及地迅速向兩邊讓開一條路出來。

一身白衫黑褲本該是男神般清風霁月的何斯野, 此時周身寒意彌漫,桃花眼尾壓出了低氣壓的冷意, 投到關雪臉上。

關雪背脊早已僵直, 聽到“我家顏兮”四個字,就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

她聽聞顏兮将是話劇社她最大的競争者, 不僅顏兮表演出色,還是彭哲會喜歡的類型,便對她生出敵意, 沒能阻止她進入話劇社, 就決定把她擠出話劇社。

此時撞上何斯野的“我家顏兮”四個字, 幡然醒悟, 她這是被人故意指錯航向意外撞上虎鯨, 怨不得人,只怪她自己蠢。

誰欺負顏兮?

關雪深知自己是被當槍使了,她又确實弄髒了顏兮的畫,實在說不出話來。

何斯野卻只是在關雪臉上一瞥,就移開了視線, 好似再多停留一秒,就髒了他的眼。

他徑直走向阻擋關雪對顏兮動手的彭哲面前,語氣冰寒,“讓開。”

彭哲聽到“我家顏兮”四個字後,也如夢方醒回過神來,他聽聞說顏兮是個身世可憐的女生,又是感情一片空白的單身,他便被鼓勵着對她噓寒問暖體貼的關心。

這時一切了然,他被人利用了,輕嘆了口氣,是好不容易對一個女生感興趣,卻名花有主了般無奈的嘆氣,也幸好他只是剛踩進坑裏,還沒陷進去,側身讓路。

顏兮蹲在椅子旁,正在用她白襯衫的袖子一下下地擦着畫,棕色的水跡已經染到手肘,連帶着鉛染髒了衣袖。

地上的咖啡紙杯,以及桌椅上被濺的咖啡漬,都在說明剛才發生了何事。

她卻似乎不在意她被欺負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那些畫上,只在意那些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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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面的畫,是他手撐頭在窗前桌上淺睡的樣子,從額頭到襯衫,是大片的咖啡漬,最下面的畫被她翻過來放到旁邊的椅子上,最後一張畫的背面,也有咖啡漬透出了硬幣大小的水跡。

全部都毀了。

何斯野瞳孔微縮,語氣冰寒:“誰弄的?”

自何斯野進來的那一刻起,周圍所有人都禁了聲,想離開又怕腳步聲太大驚擾了誰的怒氣,只能各個放緩呼吸。

關雪更是臉色早已發白,聽到何斯野聲音裏面似乎有危險的氣息,這時自首低低發聲,“是我,但我不是故意的。”

何斯野冷眼掃過去,“不是故意的,就不需要道歉和負責了?”

彭哲緊眉催促關雪趕緊道歉,關雪餘光掃着周圍的社員,握了握拳頭,死要面子,“她動手打人,她道歉了嗎?”

何斯野側身向關雪走過去,逼得關雪連連退後。

何斯野眸底盡寒,“她怎麽跟你動手了?她打你哪了?”

關雪被逼視的不斷從心底産生懼意,根本無法和他對視,怯弱地偏開腦袋,“她推我了。”

“推你一下,就算打你了?好,我替她向你道歉,但是她兩年時間畫的這些話,你打算怎麽負責?”

關雪渾身僵硬。

這是一個無解的題,她根本負責不了。

何斯野沉沉地看着她,“成年人要為自己的不故意負責人,‘不是故意的’這五個字,不是推脫責任的借口。”

說罷,何斯野未再看關雪一眼,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是,他走回到顏兮身邊,掌心落在她發頂,四根手指一下下地輕拍着她,動作輕柔,無聲地安慰輕哄。

圍觀的女生面面相觑,俱都無聲的、誇張的、唇語交流。

“這麽溫柔?何斯野?”

“天啊,她才是他女朋友啊?”

“滕珊珊呢?”

“肯定不是了。”

“卧槽,關雪慘了。”

顏兮動作早已經停住,手指尖因生氣和傷心在顫抖。

她緩緩仰頭看他,“小野哥。

蒼白的臉上挂着淚,聲音裏都是難過,“這些,我畫了好久的,都還沒給你看呢。”

她蹲在地上,仰着頭,憂哀委屈得嘴角都壓了下去,眼淚随着她眼睫輕顫掉下淚來。

哭不是因為被欺負了,而是因為還沒給他看這些畫。

跟小時候一樣,哭的總是讓人胸間堵住一口氣,哭的誰看誰難受。

何斯野蹲在顏兮身邊,一張張翻看那些畫紙。

畫紙上,窗前長立的他,自行車上長腿點地的他,槐樹旁下棋的他,球場上的他,辯論臺上的他,為她暖手的他,為她挑水泡的他,陪她放孔明燈的他。

“現在看到了,”何斯野和顏兮說話的聲音,與方才截然不同,聽在耳裏很柔軟,似乎還帶笑意,“看來還是沒好好學習,還有閑工夫畫這麽多畫?”

顏兮眼淚不可置信停住,趕緊解釋,“我是做完卷子畫的,沒偷懶。”

何斯野擡手輕抹她眼睛,語氣無奈,“總哭。”

彭哲見這事差不多也就如此了,拽關雪離開,吃瓜的人也心滿意足地圍觀了一場大戲,準備離開。

這時,何斯野忽然出聲:“她叫什麽名字。”

顏兮擡眼看他,他臉上的表情,和曾經他給她補習時的表情重疊,她不解,沒回答。

關雪停下腳步,僵着嗓子說:“關雪。”

何斯野置若罔聞,繼續盯着顏兮問:“告訴我,她叫什麽名字。”

顏兮看向門口的關雪,關雪呼吸微急,皺着眉,不安地看着她,而何斯野正深深地凝視着她。

“關雪。”顏兮垂眼看着地上的咖啡紙杯,小聲回答道。

“看着我說,”何斯野說,“這事兒就這麽算了嗎?”

他眸光裏的深意,她這次看明白了,是在教她以後不準對欺負她的人心慈軟弱。

可是不算了又能怎麽樣呢,顏兮将心底的難過放到角落裏,小聲說:“就這麽算了啊。”

“真得改改你這個毛病,”何斯野嗓音如水淡,但平淡的水面下似乎波瀾洶湧,極具穿透力,似乎是故意說給門口支着耳朵的那些人聽,“我的人,我的畫,挨欺負了,這事算不了。”

顏兮跟着何斯野走進一間教室,進去才發現是畫室。

何斯野長身玉立于窗邊,垂眉按着手機,沒擡頭。

顏兮呆站了一會兒,猛地恍然大悟,小野哥是給她做模特,讓她重新畫一幅嗎?

她提着花架找最佳位置,看向面前真實的模特,因着剛才發生的事心裏的難過勁兒,消散不少,立即提筆,心滿意足地畫起來。

何斯野單手發信息,另手插兜,漫不經心地忽然出聲,“為什麽學畫畫?”

“因為你喜歡啊。”顏兮脫口回答。

何斯野擡起頭來,詢問地挑了下眉,“嗯?”

顏兮勾畫輪廓線條,誠實地說:“小飛哥說你喜歡會畫畫的文靜女生啊。”

宿舍裏的沈飛蒙被睡大覺,枕下手機短信響,煩躁地拿起來看了眼,睡得迷糊的眼睛逐漸睜大,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迅速穿衣服穿褲子,找工作證挂脖子上,群發消息:紀檢部全員現在集合,突擊檢查!

他飛奔出宿舍,邊編輯短信,發送給姚瑤和冷彥然,提醒他們趕緊清理宿舍。

沈飛跑向集合點,邊跑邊罵,“這幾個號碼肯定是騷擾顏兮的了,可你就不能把名字和寝室號也發給我嗎?!”

他把收到的着重檢查的名單發出去,差人查寝室號和課表。

看見兩個幹事,沈飛揚聲吩咐女的,“着重查這個寝室,什麽熨板吹風機轉換器,都沒收。”

他又吩咐男的,“這幾節課着重查逃課,晚上查逃寝。”

姚瑤在學習部開會,收到兩條信息,都是提醒說紀檢部要查寝,立馬風風火火地沖回宿舍。

宿舍裏沒人,葉梓瑩和顏兮都不在,她直接翻倆人櫃子,把所有違規電器都裝進袋裏拎走。

畫室裏,何斯野倚窗而站,姿勢變得疏懶了些,笑意亦爬上眼梢,歪着頭問:“你小姨對你怎麽樣?”

顏兮邊畫邊說:“很好啊,小姨開的飯館,我放假的時候想去店裏幫忙,小姨也不讓,就讓我在家好好學習,學好了報答你們。”

何斯野舌尖品着這倆字兒,“報答?”

“是啊,那一年姑姑和姑父的事,還有姥姥的事,你們對我那麽好,得報答的。”

“你想怎麽報答?”

“好好學習,找個好工作,賺錢還錢,還要買墓地為姥姥下葬,我以後好好照顧叔叔阿姨,要為他們養老送終,還有小野哥如果生病了,我也在床前陪你。”

何斯野砸吧下了嘴,這丫頭想得怪他媽的遠的,這是巴不得他生病好有機會照顧他麽。

不想再搭理她,繼續發信息。

樹蔭下左卦和大一新生聊着話劇,手機響,看到信息,頓即跟新生揮手離開。

回宿舍找話劇社的電子檔資料,找到短信上要求的兩個人名和信息,郵件發過去。

左卦喝了口水,扇着T恤上的八卦圖,“完犢子了,我就說我早上蔔卦不吉麽,話劇社又被裁員了。”

畫室裏,何斯野關上窗,等輕揚的窗簾靜止,他抱着肩膀,擡眉看畫板後面的人。

她擡手腕畫畫時,半個袖子上都是棕色咖啡漬和黑色鉛印,神色認真,眸光清澈。

這兩年畫了那麽多他,明明,不該是不告而別的人。

他徐聲問:“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顏兮倏然擡頭,“我打了啊。”

“什麽時候打的?”

顏兮連忙放下筆,走過去說:“就你考完試啊,我在電話裏也跟你道歉了,你不說話,你還關機,我就不敢再打了,你沒聽見嗎?不是你接的電話嗎?”

何斯野深呼吸,“手機壞了,而且那段時間給我打電話的人比較多,我以為是無關緊要的電話。”

顏兮:“……”

所以他耿耿于懷的就是她沒有給他打電話嗎?

這也太冤枉她了,一邊心想我送你相框,給你寫信,還把媽媽的戒指留給你了,你還生那麽大的氣,原來是因為她我這兩年沒給他打電話嗎?

你也太小氣了吧。

但是好歹說開了,她挺高興的,那她給他打電話了,是他手機壞了,按理說不怨她了吧。

她試探地問:“所以小野哥,你還生氣嗎?”

何斯野低眉看她,“降到百分之五十了吧。”

顏兮驚:“還有百分之五十?為什麽啊?”

何斯野低頭發信息,“因為你沒親口告訴我。”

顏兮:“……”

冷彥然在和校團委敲定十大歌手的事,收到信息,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起身出去打電話,“讓社聯給我查一下話劇社會費使用情況,我要詳細的,不僅分擔到人頭,還有各部長情況,這次嚴查話劇社。”

同時,紀檢部的副部長帶領幹事們,查寝查出勤,鬧得人心惶惶。

關雪的酒精爐,熱水壺,吹風機,電熨板,全部被沒收,曾給顏兮發過信息的男生運氣好的沒被抓到逃課,運氣差的被逮個正着。

紀檢部這次是大一開學第一次大檢查,草坪上擺放了兩長排的各種違禁物,女生的不老少,男生的也多,撲克麻将香煙打火機也全都被搜出來展覽。

關雪站在草坪上看自己花了不少錢讓人在日本買的吹風機和電熨板被沒收,氣得雙眼通紅,又無可奈何,只有滿心的後悔。

這還沒完,緊接着關雪收到特別點名,讓她去跟社聯對賬,關于她曾私自用會費為社團聚會唱歌買單的事做出解釋并承擔處分。

校園裏紀檢部出動掀起一陣大風波,畫室裏的顏兮渾然不覺。

手腕輕轉,時而擡眸,時而垂眼,落筆時眉梢眼角不自覺牽着笑。

她終于畫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莫名心裏特別的滿足,向何斯野揮手叫他過來看。

她所擅長的領域,她向來自信,就像曾經給他唱歌,給他模仿臺詞,不會不好意思,漂亮的眼睛出奇的亮。

“小野哥,怎麽樣?”她語氣很是得意,“想要不?送你啊?”

畫紙上,他站在窗前,雙手插兜,斂睫垂眸微低頭望向地面,唇角微勾,明明該是懶洋洋的他,偏讓她畫出了他仿似戀愛中帶着笑意的樣子。

何斯野依然吝啬他的誇獎,勉強地說:“還行吧。”

顏兮:“……”

明明很帥了好嗎。

何斯野收到信息,沈飛發來的一草坪戰利品,問:請問領導可還滿意?!

他甚是滿意,桃花眼再次開滿桃花,垂眉回複。

顏兮若有所思地問:“小野哥,今天的事,我會不會被話劇社的人讨厭啊?我要不要請他們吃飯或者出去玩一下?”

何斯野手指敲着鍵盤,“随便你。”

顏兮:“……”

這就是剩下的那百分之五十的氣嗎。

顏兮想請客,也是曾經何斯野教她的,吃人嘴短這事還是很有道理的。

她暗自琢磨着,可以請大家去唱歌,她唱歌還不錯,不對,不能太出風頭,假裝唱歌跑調,讓大家笑一笑,好像應該不錯吧?

她想在話劇社至少待三年的,很希望能和社團裏的人好好相處。

顏兮琢磨事兒的時候,表情也随着變化,她一會兒抿嘴,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皺眉,表情非常豐富。

抿嘴的時候,兩個酒窩淺凹進去,頰邊皮膚白皙清透光滑。

笑的時候,眼睛眯起,彎成了兩個小拱橋,睫毛長長翹翹。

皺眉的時候,嘴唇随着來回鼓動,唇瓣粉粉嫩嫩像果凍。

何斯野挪開視線,指尖觸碰到兜裏沒收的門票,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搖曳的梧桐樹,“顏兮。”

顏兮回過神來,“啊?”

何斯野看向她耳朵尖兒,嗓音莫名泛啞:“想去游泳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她自己樂意去話劇社,挨欺負就自己受着#

#門票沒收,誰都別去#

#呵,呵,呵#

#請問有大夫在嗎!!!!四爺在線求消腫藥!!!!來人啊!!!!!#

感謝雨霖,34076517,婉若星芒投雷!!破費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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