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兔年, 12月30日晚, 大禮堂門口,北風呼嘯,此時此刻,氣氛比北風還冷冽尴尬。
顏兮無意識地瞥了眼任奕鳴。
何斯野随着顏兮視線看向任奕鳴。
任奕鳴感受到目光轉頭看何斯野。
何斯野眯眼看垂着腦袋的顏兮。
顏兮餘光看向姚瑤求救。
姚瑤和沈飛對視俱是看熱鬧八卦臉。
沈飛的目光在顏兮和任奕鳴之間徘徊。
姚瑤的目光在顏兮和何斯野之間來回掃蕩。
夜空中初六上弦月高挂, 禮堂前燈光暗黃, 五人如優秀端正的五邊形圍在一起, 做法般你看我,我看他, 他看她, 她看她,她看他……
氣氛莫名尴尬到姚瑤和沈飛幾番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最後是何斯野終結對視, 他擡手給顏兮戴上她羽絨服的帽子,攬着她肩膀挑眉問任奕鳴:“我們去吃飯,一起去吧?”
任奕鳴視線落在何斯野摟着顏兮的胳膊上, 随即擡眼看何斯野, 笑道:“我等我朋友, 約好了和他們一起。”
姚瑤知道自己闖禍了, 剛才的氣氛太詭異, 當即給自己挽回一點點智商,迅速推着衆人離開,做最快速的結尾揮別,“那我們先走了啊,學委你去禮堂裏面等着吧, 這外面忒冷,有空電聯!”
走出校園門,何斯野的手臂還在顏兮肩膀上搭着。
顏兮偷瞄何斯野,被何斯野抓住,何斯野睨着她道:“幹什麽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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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兮和何斯野相處這麽久,她已經有五成把握分辨他的情緒,莫名覺得他氣場、甚至是他睫毛下的陰影,都好似在闡述他心情不是很好的事實。
是因為她剛才沒直說戒指是送給他了嗎?
小野哥應該不會有那麽小氣吧……
或者是他身體哪裏不舒服?
前邊兒的姚瑤和沈飛在高聲闊腿和旁若無人的大笑,後邊兒的顏兮軟聲哄何斯野,“聽姚瑤說小飛哥最近心情其實不太好,小飛哥的弟弟是今天過生日,一會兒他會讓你喝酒嗎?我幫你喝吧?”
何斯野深沉的目光深處溢出些笑意,“你能喝酒?”
顏兮咧嘴笑,眸光如小清溪般靈動,好像還能聽到裏面蕩漾出的泉水叮咚聲。
她仰頭笑說:“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喝,但我爸酒量還行,我小時候他總逗我讓我幫他擋酒,我每次和他說幫他擋酒,他都特開心。”
何斯野:“……”
怎麽總把他比喻成她爸,幹脆叫他何爸爸好了。
何斯野淡道:“不用你幫我擋酒,你也別喝酒。”
顏兮讪讪地問:“有你在,我也不能喝酒嗎?”
“有我在,且在家裏的時候,你可以喝。”
顏兮:“……哦。”
可是她為什麽會在家裏跟他喝酒?……
元旦又一場雪紛紛揚揚飄下來,一大清早,勤奮的學生們踩着吱呀吱呀一層厚雪往圖書館走,女生宿舍樓門開,顏兮抱着厚厚的書,往相反方向小跑,直奔物理系實驗室。
呼哧呼哧地跑進物理系大樓,滿腦袋雪沒空撲棱,顏兮一路小跑爬臺階,跑到五樓左轉推開實驗室門,這麽一會兒,一層細汗就已經在她額頭上放風了。
“跑什麽。”
何斯野回頭一瞥門口拍胸喘氣的顏兮,“進來,衣服脫了。”
顏兮脫羽絨服,一邊眨着溜圓的眼睛看他,他一身柔和淺色牛津紡襯衫,站在近兩米高的儀器前,左手掌心攤開着一本書,好有儒雅斯文的氣質啊。
他指着桌子,“你先看書,有不會的問題問我。”
“……哦。”
顏兮在桌旁寫寫算算,偶爾擡頭瞥一眼何斯野,總覺得他……好像不太開心。
他平常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候,桃花眼裏總漾着笑意,此時冷冷的沒什麽情緒。
因為什麽呢?顏兮歪頭瞧他,應該不是和她生氣了吧?
為什麽和她生氣啊?
好幾天了,他總是沉默地弄着他那個儀器,挺拔的背影很是……深沉冷漠。
一小時後,何斯野也沒坐下,顏兮拿着書,慢騰騰地蹭過去,“小野哥,我有道題不會……”
何斯野擡頭,像是才反應過來她問什麽,捏了捏她耳朵,坐下給她講題。
何斯野講題的時候條理分明,從定理的産生開始講起,一道題至少能講出三種解法,連在儀器上的輸入運算法,以及這條定理在醫學甚至航空上的運用條件,都用好聽的嗓音與她娓娓道來,并在白紙上寫下一排排漂亮的鋼筆字,連帶着畫下各種不同曲線圖。
顏兮前一晚琢磨事情,沒怎麽睡,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如貓咪般呆呆地托腮看他。
學霸哥哥好厲害啊,她在桌下悄悄拍着手。
漸漸睡意朦胧,像雨天時低飛的蜻蜓,懶洋洋地沒什麽力氣。
何斯野鋼筆的筆尖稍頓,擡頭看她,“困了?”
顏兮一個激靈醒過來,連連搖頭,“不困不困。”
何斯野筆尖繼續在紙上落下一行行專業術語,顏兮望着他筆尖,不自覺地看向他一張一翕的唇。
他的唇像玫瑰花瓣,顏色粉嫩的,還有淡淡香氣……有誰不喜歡玫瑰花瓣的嗎?
還有英挺的鼻梁,總想讓人伸手摸一下,從鼻梁摸到鼻尖兒。
“看哪兒呢?”
何斯野似笑非笑地看她。
顏兮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咽了口唾沫,“那個,小野哥,你是生我氣了嗎?”
何斯野微怔一瞬,伸出手指從她鼻梁劃到她鼻尖兒。
顏兮被他摸得眼睛瞪得像銅鈴。
何斯野又彈了下她鼻尖兒,“你在我眼裏,是頭發上粘了泡泡糖都可愛的姑娘。”
他笑,“我怎麽可能生你的氣?”
顏兮臉頰瞬間如櫻花粉紅,好像被他含笑的目光親吻了臉頰。
顏兮考完試,跟小姨說好了,和楊鋒方然在大院裏住三天,然後趕上周末,去樓裏面何叔叔鐘阿姨家住三天,何正東和鐘芸芸都在政府上班,只能周末陪顏兮。
買好的車票改簽了,一周後到家。
顏兮放假的第一天,就被姚瑤約着去和高中同學聚會。
一起吃飯的時候,衆人開玩笑說起顏兮曾經給大家買飲料的事兒,顏兮被說得不好意思了,用果汁兒擋着臉,任奕鳴坐在她旁邊,替顏兮解圍笑說:“還不是你們先搞小團體的?”
今天小團體的領頭羊韓伊娜沒來,三年時間,青春期的女生們也成長懂事了,笑着跟顏兮敬酒,就讓往事随風而去。
姚瑤也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薅頭發罵婊|子揍人了,給顏兮倒了杯酒,作勢跟大家一起往事随風。
顏兮剛舉起杯,想起小野哥說的話,他不讓她在外面喝酒,她猶豫着這杯酒怎麽弄,不喝不好,喝了也不好。
“她喝不了酒,”溫和的任奕鳴掌心扣住她酒杯,挪到自己身邊,“我替她喝吧。”
衆人立馬開始起哄,起哄得顏兮如堕雲霧中,疑惑地轉頭看任奕鳴,任奕鳴少年般的眼神清澈如水,對她彎唇笑說:“不客氣。”
一旁酒杯放到嘴邊的姚瑤:“……”
這他媽的好像不對勁兒啊??
何斯野抱着手臂坐在家裏的沙發上,沉默地看着茶幾上起起伏伏的杯中茶葉。
白色襯衫領口的紳士扣他向來不系,不會給人精致的印象,總是随意懶散,此時穿的襯衫大臂處有兩條紅藍的細橫條紋,鼻梁上駕着圓片眼鏡,他幹淨又禁欲的氣息充溢着整個客廳。
那天,顏兮說她把她的戒指送給對她很重要的人了。
對她很重要的人,絕對不會是任奕鳴,如果是任奕鳴的話,她應該考去跟任奕鳴一個學校,而不是來和他一個學校。
對她很重要的人,有楊鋒方然,也有他爸媽,還有她小姨,如果是送給他們其中一個,那天她不會不好意思說出來。
對她很重要的人,也有姚瑤,很明顯姚瑤不知情。
那麽讓她不好意思直說還對她很重要的人,那就只剩下他何斯野。
何斯野拿起沙發上她走前留下的相框,松散得已經被他拆開過,戒指肯定是沒被她塞進這相框邊縫裏。
這幾天,他已經翻遍他每件衣服的衣兜,都沒發現戒指,甚至是他宿舍和實驗室,都已經翻遍。
顏兮還能放在哪兒?
何斯野左眼猛地一跳,忽的拿上車鑰匙和風衣外套,推門出去。
顏兮高中聚會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飯店轉到KTV,常來玩的同學有會員卡,在前臺點酒,顏兮扶着微醺的姚瑤去洗手間,出來時看到等在一旁的任奕鳴。
任奕鳴雖然長了不少,将近一米九的個頭,但面容實在清秀,白襯衫幹幹淨淨,眼裏笑意溫溫和和,一如曾經高一時的少年校草。
任奕鳴端着兩杯牛奶,遞給顏兮和姚瑤,“大學放假回來,大家都挺高興,能扛得住吧?”
姚瑤只是微醺,還沒醉,上下打量任奕鳴,“學委,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任奕鳴失笑,“我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姚瑤上前抓任奕鳴的衣領,“那天觸不可及的電影場,你和一個穿粉色毛衣的女孩。”
任奕鳴眼裏閃過一抹訝異,接着好笑搖頭,“是和我朋友,還有他女朋友一起看電影。”
“是嗎?”
仨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嘲諷聲音,“任奕鳴,要不要我來說說啊?”
顏兮和姚瑤回頭,姚瑤驚愕,“韓伊娜?”
何斯野開車到了鹿兒灣,從胡同口下車後,快步流星到風衣翻飛直奔35號。
大門上着鎖,他眯眼看牆,迅速躍起翻牆,利落地從高牆上落下,在老槐樹下挖出屋內鑰匙,開鎖進屋。
他們家雖然從鹿兒灣搬到了樓上,但老房子沒賣,何爸爸那邊有消息,鹿兒灣以後可能會拆遷。
很多平房的東西,拿到樓上用不着。
房間裏的擺設,幾乎和以前一樣。
因沒燒鍋爐,老院裏陰冷得很,站在門口的何斯野長長地呼了口氣,呼出一串白霧來,緊鎖的眉頭終于舒開了些,走進顏兮曾住過的房間。
長發披肩,穿着紅色繭型大衣的韓伊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任奕鳴,“學委組織的這場同學聚會,怎麽不邀請我啊?”
姚瑤醉意全無,睜大八卦眼來回在韓伊娜和任奕鳴之間掃蕩。
韓伊娜一臉“任奕鳴你說我要不要把我知道的那些破事兒給你曝個光啊”的得意神色。
任奕鳴則是一臉“你敢說一個字我就掐死你”的陰沉臉。
哇靠,這場景太他媽好玩了!
顏兮不是喜歡八卦的人,更何況來人是韓伊娜,她挽着姚瑤胳膊拽姚瑤離開。
“別走啊,”韓伊娜嗓音笑得妖媚,“顏兮,跟你有關的事,你也不想聽聽嗎?”
穿着白襯衫和半身裙的顏兮,定住在燈光絢爛的廊間。
任奕鳴低喝,“韓伊娜,你膽敢再像以前一樣欺負她,搬弄是非,我……”
“我什麽?”韓伊娜諷道:“我曾經蠢,現在可不蠢了。”
韓伊娜走到顏兮身邊,看姚瑤,“借顏兮陪我去個洗手間。”
姚瑤保持着高警惕心皺眉道:“不借。”
任奕鳴大步過來伸手攔住韓伊娜,顏兮若有所思地看着臉已變色的任奕鳴,“學委?”
任奕鳴聲線平穩,深深地看着她,“顏兮,別聽她的,她會颠倒黑白。”
顏兮暗自思忖片刻,緩聲說:“就算她颠倒黑白,搬弄是非,那是她的問題,我能分辨出真假。”
她安撫姚瑤道:“放心,有事我喊你。”
老房子裏,何斯野他爸媽沒有扔顏兮用過的任何東西,布置和擺飾都和以前一樣。
何斯野翻遍了顏兮房間,從書桌到床底,到衣櫃,翻遍每一個角落,仍沒找到她戒指。
零度以下的房間裏,喘息都是白霧,他額頭鬓角卻已經滲出汗來。
何斯野倚門揉按着太陽穴,回想提到戒指時顏兮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與神情,皆是她認為他已經收到戒指的樣子。
如果她不知道他收沒收到的話,一定旁敲側擊地問他戒指的事,或是會讪讪的跟他解釋,但是她都沒有再提,像是和他有心照不宣的秘密。
這個丫頭……
何斯野想起兩年前她曾往他枕頭底下塞過錢的事,轉身回自己房間。
走至床前,他揚手掀開床上的白色防塵罩布,拿開枕頭。
……一片空空。
洗手間裏,韓伊娜的媚态盡散,後腰倚着洗手臺,疲憊地按着額頭,“顏兮,跟你說聲遲來的抱歉。”
顏兮聲音不再那麽柔軟,平淡地問:“還有什麽話嗎?”
韓伊娜擡頭,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顏兮。
和以前真是不同了,顏兮素顏,皮膚白皙泛嫩,紮着簡單的馬尾辮,長開了許多,也漂亮了許多,漂亮的眉眼裏都是自信。
韓伊娜自嘲地笑,“這麽說吧,你知道任奕鳴為什麽去電影學院嗎?以及,何斯野被誰舉報打架的?”
何斯野翻出床底下的置物箱,全部倒到地上,數本厚厚的律師相關書,三四十封情書,以及他曾經打算送顏兮的MP3和芭蕾舞鞋一并散落在地上。
他蹲在地上,風衣的衣擺觸地粘了一層灰,手拂開每一個冰涼的物品,不停地翻找着。
……依舊沒有看到戒指。
何斯野彎起食指骨節,咬在口中,深深地思索着還會在哪裏。
他拿出手機,拇指放在顏兮的電話號碼上猶豫,半晌後,還是沒給顏兮撥去電話。
這丫頭若是知道他沒收到戒指,估計得難受死,可能還會掉眼淚,不能再讓小可憐哭了。
何斯野蹲在地上,一樣一樣物品放回到置物箱裏。
情書散落一地,随手扔進箱子裏,一樣又一樣,他手腕忽然頓住。
他此時手中這張信封的重量,比其他信封都重。
晃了晃,裏面有輕響。
他按着眉骨,兀自笑出了聲,眼角眉梢都有桃花在開放。
作者有話要說: 戒指這個最重要的配角來辣!!!!!!!!!!!!!!!!!!!!!!!!!
感謝雨霖投雷嗷!!破費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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