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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铛。
铛。
牛角峰上,問道鐘敲響,大鐘厚重低沉的聲音仿佛遠古的戰鼓。
雲霞出海曙。
茶花樹下,有一位仙子正在與朋友弈棋,好友說:“你真的要放棄修道長生了嗎?”
仙子淡淡一笑,手指拂過棋盤,看起來雲淡風輕,眼底卻寒涼一片,唯有沉默與疲憊。
“算了,這世道,我已然修不明白了,看不懂,看不清,修來又有什麽意思?”
好友沉默片刻,也是一笑:“要是師兄回來,定然不會讓你……”
女子身軀一僵,叩住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在極力忍耐:“我等了一百年,阿蔚,我是真的懷疑,真的懷疑。”
好友面色一緊,左右看了一眼,輕輕噓了一聲:“隔牆有耳。”
她面色複雜道:“傳言畢竟是傳言,問道宮是東陸第一仙門,你所猜測的事太過于荒唐了,不要亂了自己的道心。”
仙子默默不語,靜靜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是嗎?可我感覺這仙門,也不過如此,藏污納垢,爾虞我詐,師兄杳無音信百十年,恐怕……”
她說着說着,似乎不願意相信,也無力承受,空餘下一聲嘆息。
霞光落下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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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個道士跪在師父身前,老道士賜下問道丹,衆弟子十分歡喜,感激涕零,吃了之後修為進步極快。
老道士慈眉善目,笑容淡淡:“爾等要勤加修習,等境界突破,為師就帶你們進入秘境,參悟無上大道。”
衆弟子欣喜若狂,只有一個小弟子臉色蒼白,目光狐疑,像往常一樣,假裝吞了丹藥,實則偷偷藏了起來。
他至今記得,師父帶走突破的師兄弟時,有一瞬間露出的笑容像一只偷吃了金絲雀的貓。
他毛骨悚然,又生性多疑,可是他早已和師父綁在一條船上,點了魂燈,萬萬跑不了,也走不了。
只能盡力搪塞,戰戰兢兢,終日放縱不敢修煉。
大門處。
有幾個看門的落魄道士飲酒作樂,不思修煉,他們都是被貶斥到此,其中的一個道士躺在地上,狂飲酒水,也不管會不會嗆住。
他喝得醉醺醺,爬起來,靠着松樹,似乎有些郁氣。半晌搖搖頭,拍開泥封,咕嘟嘟又喝了一口。
“聽說了嗎,明宮瑤那老妖婆,昨天到飛遏宮去了。”
喝酒的道士挑了挑眉:“飛遏宮?那不是新弟子講學的地方嗎?怎麽,她老樹開花,想去尋找第二春?”
“不不不,聽說,是為了殺一個人,結果卻好像是受了極大的氣。”
“哈哈,好,不管是誰,和明宮瑤作對的,我衛玉一定幫幫場子,走,去看看!”
茅草庭院中。
一位修士靜靜望着霞光,眼眸無悲無喜。
旁邊的人勸他:“師弟,你交出去吧,不過是個凡人妻子,長老既然喜歡,你獻上去也罷,如若不從,把你們兩人一起殺了,也不是沒有的事啊。”
修士聽完,慘然一笑:“憑什麽?”
勸他的人嘆息一聲,說:“你看我,原來也有妻兒,如今無事一身輕,修為卻更上一層樓,你聽我的,既然入了仙門,就要舍棄小愛,為了大道,有什麽不可舍的。”
松樹林下。
白洛洛盤着腿,身前坐着幾個小道士,七八歲的年紀,她轉着一個小瓶子,瓶子散發出勾魂噬骨的清香。
她莞爾一笑:“乖,師姐給你們看個寶貝。”
小道士咦了聲,撓撓頭,說:“聞起來好香呀。”
白洛洛笑了笑,刮刮他的鼻子:“這個吃了。以後再也不用痛苦打坐,日夜辛苦修行了。”
小道士:“哇!這是什麽啊?”
白洛洛忍俊不禁,坐直身體,微笑道:“聽好了,這寶貝,叫問道丹。”
一陣冷風撲面。
飛遏宮中,有學子乍然回頭,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孩子,他年紀不大,手裏卻扛着一柄特殊的旗子。
弟子們竊竊私語:“他們怎麽不穿弟子服?”
“來勢洶洶啊,今日飛遏宮門前有好戲看了,快去叫我師弟,晚了趕不上熱鬧!”
“帶頭的不是那禍秧子嗎?其他人怎地也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退退退,可別牽扯到我!”
“左右不過是閑事,修煉要緊,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快去給道師通風報信!”
聞人異狠狠地瞪了眼那名弟子,極其不齒的冷哼一聲,薛錯則很平靜,孔雲走在他旁邊,同樣的臉色肅穆。
在他走到宮門前的時候,飛遏宮的朱紅色大門打開了,空曠的大殿內,道師威嚴的盤着腿,聲音卻似乎從九霄傳來。
“止步。”
薛錯依言停下腳步,将旗子立在地上。
小小的孩子,孤伶的身影被霞光拉的長長,他的影子進入大殿,和高聳的柱子溶在了一起,仿佛背着萬千大山。
那宮殿宏偉至極,卻如同深淵暗沉。
在宮殿中,那聲音問道:“你就是薛錯?飛遏宮是道學聖地,為何無故冒犯?”
薛錯擡頭看看天上飛過的雲鳥,在這方廣闊的天地下,他的身影實在太小了。
可他不退,一步也不退,反而随着問話,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清脆的說:“老師,我來這裏,是為了死在秘境裏的弟子們,讨一個公道。”
公道兩個字落地。
孔雲跟着手一松,喚來一陣狂風,呼啦啦,旗幟迎風而動,上面寫着天地間第一位真仙南子,留下的道經《大道》第一篇。
大道無情,大道無形。
可祝小游不是被無形,無情的大道殺死的,殺他的人此是正在天邊雲外,說不定正将視線投注在這裏。
仙人高高在上,目下無塵,怎麽會在意微末的蟲豸。
可是這次有人在意了。
薛錯聽到了低低的笑聲。
他心想,那老頭在笑什麽?好笑麽,不好笑,他整夜無法入睡,心口被一把火燒得無法靜下來。
道師說:“人死如燈滅,為天道所傷,是因為行事招來了因果報應。你修行多年,應當知道這個道理,不要與天道為敵。”
孔雲臉色一沉,卻見薛錯滿臉疑惑。
他掏掏耳朵,左右看了看,飛遏宮門前的弟子人人拱手稱善,仿佛聽到了什麽大道之理。
薛錯就問一個弟子:“你聽懂了嗎?”
那弟子笑說:“自然,仙師言之有理,小師弟,你還不快快悟道?”
薛錯又問:“你明白什麽了?說給我聽。”
那弟子臉色微沉,卻也不說,仍微微笑道:“你年歲太小,不明白也是理所應當的。”
薛錯又問了旁邊幾個弟子。衆人都稱贊不已,但談起自己的見解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俱用一句“道,不可說也”搪塞過去。
道師滿意的捋捋胡須,正打算循循善誘,卻看到那孩子回頭對那只妖怪說:“孔雲,你聽懂了嗎?”
孔雲哈哈大笑:“聽不懂,狗屁不通。”
道師眼皮一掀,古井無波的道心裏升起沉沉怒意,那個小孩子卻絲毫不懼怕他,反而邁着小短腿,大踏步走進飛遏宮,坐到道師面前的蒲團上。
“我來和你好好的論一場。”
薛錯連老師也不叫了。
道師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膽大妄為的學生。
如果薛錯是普通修士,道師有一萬種方法讓他生不如死,可是他上有劍仙君無畏,下有龍威劍主,這二人無論哪一個,都足夠難纏,足夠不好惹。
道師心中思緒微轉,看着面前的六歲稚童,無論如何也不能打退堂鼓。他說:“好。”
一個小孩能有多也高深的道,懂什麽大道至理?
恐怕連話都說不全。
道師颔首,卻在接下來的一刻鐘內,再也沒有開口,被一個六歲孩子清晰的口齒和深晦的大道砸蒙。
尤其是在那孩子說到激動處,隐隐浮現出的金池十二臺,讓他驟然色變。
“金池金蓮!”
他臉色微變,心神動搖,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金蓮是什麽樣子。
道師緘默片刻,疑惑重重。
而薛錯的問題,他一個也回答不了。
“問道丹”“明宮瑤”“秘境殺人”
這些事他一件也不能說,道師臉色變來變去,最後陰沉着臉,一揮衣袖,把薛錯甩出飛遏宮。
“朽木不可雕也!我不屑于與你論道,你走吧,你要的公道,磕遍問道宮的三山五海,也求不到。”
薛錯被震出飛遏宮,孔小雲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他:“小心!”
“以後你再不要到飛遏宮來,免得髒了我的宮門。”
薛錯搓搓小臉,怒而回擊:“我也不願來,你的道連我爹的劍道都不如。”
他無知無畏,站在雲頭的道士靠着石龍,看的卻很清楚,那個道師是發現了他的金池金蓮,臉色變來變去,貪念一閃而逝。
薛錯氣的磨牙,又有些低落:“小雲哥哥。”
孔雲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說:“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兩個小孩一人扛旗,相互牽着小手,一步步走下臺階,往另一處宮門去了。
既然一處找不到能幫他們的人,就去另一處說理。
他們未必有多麽強大的實力,可是就是這樣弱小的,孱弱無力的人,卻做了許多人瞻前顧後,不敢做的事。
站在雲頭看到這一幕的除了帶着石龍的邋遢道士,更有自暴自棄的酒鬼,面容絕色的仙子,他們看着薛錯的背影,神思複雜。
經歷了慘絕人寰的工作期之後,我,回來了。(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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