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晚風39

晚風39

商未晚很久沒回過榕城。

記憶裏那座城市的夏天悶熱,知了在樹梢叫個沒完,末夏的蟬聲嘶力竭,不知疲倦地叫過一個又一個夏天。

冬天又因為沒有暖氣,浸入骨子裏的冷,陰濕,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洗得發黃,內裏的絨也沒剩多少,熬過一個又一個難捱的冬天。

如今已入冬,她穿着件長款絨外套,內搭了件白色高領毛衣,長發用鯊魚夾随意夾起來。

沒化妝,戴着口罩回到了這座城市。

榕城在早些年也趕上了現代化城市發展的浪潮,這會兒為了申建文明城市,道路寬闊,城市綠化做得很好,各類标語和橫幅都貼滿了大街小巷。

在雲京市樹木凋零的現在,榕城仍郁郁蔥蔥的綠。

但在商未晚眼裏,一直蒙着一層掃不去的灰。

商未晚來不及去比對它跟記憶中有什麽不同,打車匆匆去了醫院。

市醫院來看病的人很多,商未晚徑直去了3號樓的住院部。

一下電梯就看見了熟悉的人。

二十出頭的男孩剪着寸頭,個子高,皮膚白,長得板正,看見她以後略顯局促地喊了聲:“二姐……”

“姐呢?”商未晚摘下口罩,只潦草瞟了他一眼,和以前沒太大變化,就是略微胖了點。

“病房。”

商未晚擡腳就往前走,卻被商叢贊攔住,“二姐,媽讓你回來以後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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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未晚皺眉,頓時察覺不對,“回家做什麽?”

“她說有事跟你商量。”商叢贊說。

“如果是跟姐有關的事,讓她到醫院來談。”商未晚沒有妥協,繞過他準備去病房,但商叢贊卻像一堵人牆擋在她前面。

商未晚仰起頭看他,記憶中頑劣撒潑的小男孩長大,看着腼腆,實則執拗。

可惜,商未晚對他沒有任何好感。

從小到大都未曾有過。

“如果不是,那就沒有別的好談。”商未晚堅定道。

商叢贊一時也犯了難,卻還是攔着商未晚的路不讓她往前走,頗有不把她勸回家就不走的架勢。

“姐沒事?”商未晚頓時了然,語氣愠怒。

商叢贊磕絆地說:“之前沒心跳,現在已經穩定了。”

很明顯是在撒謊。

商未晚不放心,但看他這副倔樣兒,便跟他商量,先去看了她姐再說。

商叢贊便一路跟着她。

商未晚的姐姐叫商晴,比她大三歲,高二讀了半年便肄業,之後一直外出打工。

在商未晚印象裏,姐姐一直是個溫柔堅強開朗的人,笑起來有個酒窩,會偷偷塞給她零花錢,在她被送去雲京的那幾年,姐姐常會買票去找她,問她在那裏過得快不快樂,那家人對她好不好。

後來也是姐姐,在她打電話過去哭着說不想待在那的時候,姐姐義無反顧地跑去雲京,在雲京租房,供她讀完高三,亦負擔了她大學的一半費用。

金融專業要比其他專業貴一些,但當初姐妹倆窩在一張小床上,商未晚用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分析,說學金融可以年薪百萬,這樣奮鬥幾年就可以在雲京市付首付,她們姐妹倆也會有家。

不是榕城舊巷子裏十平米的上下鋪蝸居,而是獨屬于她們倆的明亮房間。

所以在她還在糾結的時候,她姐敲板讓她讀了金融。

可後來發現,金融這個專業造神快,但大多數人只是普通人,成不了被造的神。

就在商未晚畢業後的第二年,商晴出了車禍。

被一個富二代酒駕撞飛,硬生生拖拽了近十米,做了大大小小二十次手術,才保住一條命,但變成了植物人。

富二代承擔了在雲京市手術的大部分費用,又賠給古翠芳她們五十萬,就當是私了。

商未晚當時出差,在外地郊區,信號差得要死,動辄三五天聯系不上。

等她得了消息回到雲京時,古翠芳已經收了人家的錢,準備不給商晴治病,将她拉回老家,一切全靠命數。

商未晚連撞她姐的那個人都沒見到。

但她第一次發現古翠芳的貪婪是無止境的,沒有底線的。

商未晚跟她們大吵了一架,最後的結果變成将商晴轉回市醫院,醫藥費由商未晚承擔,她給就治,不給就不治。

其實變成植物人以後,只能等醫學奇跡。

醫生當初也說過,醒過來的概率很低,大部分都是失去了求生意志,腦死亡。

商未晚不信這個邪,主要是她想賭一把。

嚴格意義上,她只剩商晴這一個親人。

但五年過去,商晴仍舊沒有醒來的預兆。

前兩年醫生就勸過,不如就放棄治療,但商未晚一次都沒妥協。

至于古翠芳,她現在很樂意讓商晴躺在醫院裏,這樣商未晚會一直毫無怨言地給她們打錢。

商晴躺在醫院裏,每個月花的錢都是有數的,古翠芳問商未晚要錢卻沒數。

剩下的大多被她補貼到了商叢贊身上。

商叢贊渾身上下都是名牌,那件外套商未晚在網上見過,網絡售價三千多。

對于她們這種家庭來說很昂貴,但商未晚注意到他胳膊上有灰,所以這些對商叢贊來說應當稀松平常。

但商晴在這裏,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病房裏的商晴愈發消瘦,滿是膠原蛋白的臉瘦得凹回去,沒有半分精氣神,就是靠器械吊着一口氣。

商未晚去找她的主治醫生,卻發現對方今天不值班。

無奈,只能問了下負責照看她的護士,護士無奈地聳了聳肩:“就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化。”

商未晚在病房裏坐了近半小時。

期間商叢贊進來催了三次,每次接個電話就進來喊她,可還沒等他開口,商未晚就把他怼了回去。

等到調節好心情,也思考出其中緣由,商未晚才深呼吸幾口出了病房。

兩個人都騙她商晴出事,還怕她不回去專門讓商叢贊在這裏等她,肯定是有什麽事。

商未晚跟着商叢贊下樓走到醫院門口,一輛白色奧迪便開始按喇叭。

商叢贊笑着喊商未晚走過去,車窗搖下來,是個挺年輕的姑娘,穿一身粉色妮子套裙,坐在主駕駛甜甜地喊:“二姐。”

商未晚皺眉:“你們還沒結婚吧?不用這麽叫我。”

氣氛明顯有些尴尬,但商叢贊上車還是給兩人拉線介紹,說那是她女朋友,叫紀靈。

商未晚沒跟她打招呼,拿出耳機塞到耳朵裏,看着不斷倒退的風景,沒理會他們在車裏的眼神交流。

車子停下來時她也沒多問,就跟着走。

很明顯他們搬了新家,中途經過了榕城市最好的中學,旁邊就是一家裝修不錯的幼兒園,從醫院開過來也就一首歌的時間。

這小區不是新房,但應該建成也就5-10年,入住率很高,起碼車庫停得滿滿當當。

商未晚全程沒給他們一個好臉色,紀靈也沒過來招惹她。

但在電梯裏也看着不高興,商叢贊夾在中間,一會兒看看商未晚,一會兒看看紀靈,最後還是晃晃女友的胳膊,側身過去低聲道:“她就回來幾天,你別理她。”

她們以為商未晚戴着耳機在放歌,但進入電梯後沒網,歌停了。

商未晚聽得清楚,只扯了個笑,什麽都沒說。

她懶得搭理,就看他們還要作什麽妖出來。

這麽長時間,她一直都忍讓退卻,以為給錢就相安無事。

卻發現這是無底洞。

但商未晚怎麽也沒想到,他們千方百計地把她騙回來,是給她安排了一場相親。

她一進門先看到了木讷的父親,她爸性格軟弱,重男輕女,喜歡打牌,在一家造紙廠上班,已經退休五年,平日裏從不跟她們聯系,但對古翠芳的所作所為都默默支持着。

商未晚一直都覺得,他才是罪魁禍首。

開門以後見她進來也沒打招呼,而是徑直回到客廳,沙發上坐着一個光頭男人,臉型像個1:1放大的冬瓜。

見到她以後便不住打量,商未晚也沒問,她連鞋都沒換直接進了門,結果古翠芳從廚房出來斥她沒家教,剛拖過的幹淨地就被她踩髒。

換了很多年前的商未晚一定會唯唯諾諾地轉身,去玄關換鞋。

但商未晚只斜睨了她一眼,“我有沒有家教你不是最知道了麽?”

多年過去,她已經比古翠芳高。

語氣清冷,眼神也冷,“找我有什麽事?”

古翠芳瞟了眼客廳,頓時蔫下來:“沒什麽事就不能喊你回來聚聚?”

還喊紀靈招呼她去客廳坐。

她剛坐下來,她爸就給介紹:“陳總,這是我女兒商未晚。”

陳總一雙精光的眼睛看過來,看得都有點發怔:“不愧是在大城市待過的,看着真時尚。不知道商小姐現在在哪裏高就?”

“沒工作。”商未晚冷聲道。

陳總碰了個軟釘子卻沒放棄,“我倒是開了家小公司,也不知道商小姐有沒有興趣來我這上班?”

“什麽班?”商未晚問。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過所有人的臉色,又把目光落在正端菜的古翠芳身上,只見她匆忙摘了圍裙,熱絡地跑過來。

“老板娘。”陳總笑着許諾:“晚晚要是嫁給我,保證你當個悠閑的老板娘,成天就收收錢,打打牌。對了,我下一步就是去雲京注冊分公司,我雲京還有一套房,你要是不想離開雲京,咱們就住在那兒,畢竟是一線城市,未來發展也好。”

“那可真是我們商家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古翠芳立刻應和,“陳總能看得上我家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她可太高興了。”

說着還杵了商未晚一下,在商未晚耳邊低聲說:“你笑一下。擺個死人臉給誰看?”

商未晚扯了下唇。

至此,還有什麽不明白?

“看上去,晚晚好像對我不是很滿意。”陳總說。

古翠芳猝不及防在商未晚胳膊上掐了下,商未晚瞪着她。

“滿意。陳總這樣的條件,她就偷着樂吧。”古翠芳說,“她就是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她從小就這樣,反應慢半拍。”

古翠芳成了她的代言人,就像很多年前那家人過來時一樣。

完全不顧她的意願,把她交了出去,從此背井離鄉,成為陌生家庭裏的一份子,不管多陰暗,多難過都得忍着。

這時,場景重現。

商未晚只覺得好笑,于是冷笑出聲。

莫名其妙的冷笑把所有人都吓到,陳總也一頭霧水。

等到笑夠了,商未晚才看向陳總:“你什麽公司?天使輪融資多少億?上市了嗎?新三板還是科創板?”

陳總聽得一懵,“你說什麽?”

商未晚說完以後收了一口氣,“啊?我說什麽了嗎?”

她滴溜溜轉着眼睛,又陰翳地笑了兩聲,“我都不知道。對了媽,你沒跟陳總說嗎?”

古翠芳也懵了,“什麽?”

“就那事。”商未晚神秘兮兮的。

古翠芳皺眉,拿捏不準她想做什麽:“你到底什麽意思?”

“就是那事兒啊。”商未晚忽地壓低了聲音,又在一瞬間拔高:“我有精神病。”

說着把茶幾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叮呤咣啷碎了一地,茶水浸入地毯。

陳總看着大驚失色。

商未晚站起來,“陳總,走吧,我們現在去結婚。我明天去精神病院你能陪我去嗎?”

她語氣刻意裝得天真。

陳總盯着她看了會兒,沖着古翠芳罵了句:“他媽的騙我。”

說完也沒聽古翠芳的解釋,氣沖沖地走了。

古翠芳先去攔,沒攔住,回來才朝着商未晚吼:“你到底想幹什麽?”

“該我問你吧。”商未晚在客廳裏繞圈,剛好在角落裏看到一根棒球棍,拎在手裏颠了颠:“拿我的錢換了新房子,給商叢贊女朋友換了新車,現在還想做什麽?把我賣出去賣個好價錢?”

說完一棒子捶下去,玻璃茶幾應聲而裂。

商未晚掌心都發麻:“你騙我就算了。拿我姐的事兒騙我?你瘋了?”

“你才瘋了!商未晚。”古翠芳被她吓得瑟縮了下,忽然覺得眼前的商未晚很陌生,和很多年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

商未晚冷笑:“是啊,我被你逼瘋的。”

說着又是一棒球棍,茶幾徹底四分五裂,玻璃渣碎了一地,蹦在她爸身上。

商叢贊摟着他女朋友躲遠。

她爸忽地歷喝一聲:“鬧夠沒?!商未晚,這麽多年你就學了些這?大學都白讀了?”

“又不是你供着讀的,用你管?”商未晚無差別攻擊,環顧四周,“我怎麽長大的你們心裏有點數,別太過分。”

“我現在真有精神病,不開玩笑。”

“把我逼急了,大家一起死。”

商未晚拎着棒球棍出門,又朝着門砸了一棍,然後按電梯下樓。

沒有什麽比發瘋文學更好用了。

走了一章劇情,明天早上十點加更。

理一下,我現在欠三更。

你們可以數着點,我容漢三遲早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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